第一百五十八 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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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笛"啪嗒"一聲再次落地。
    雀翎忽然覺得極北冰原在自己胸腔裏融化,詛咒、預言、彌沙的責任全都碎成齏粉。
    此刻哪怕李當歸明日就轉身離去,哪怕這誓言終成鏡花水月——
    但至少今夜,月光記得有個采藥郎,把北境雨女看得比命重。
    李當歸的呼吸有些急促,這些話若是要對寧芙說,怕是早在喉嚨裏就化成了灰燼。
    可對著眼前這個陪自己踏過極北風雪的女子,字字句句都像神力般自然流淌而出。
    他覺得雀翎對於自己來說早已超越了家人、友情的關係。
    他們似乎真的和古老傳說裏描述的那樣:
    阿爾蓋布與彌沙——預言中永不分離的雙子星。
    "雀翎,"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猜怎麽著?咱們都先別去休息了,現在還早,不如一起出去可好?"
    "現在?"雀翎的眉頭皺起,月光在她眉間投下細碎的陰影,"明日還有演武..."
    "管他什麽演武。"李當歸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她腕間的雨師紋,就像當初在冰原那樣。
    "可是去哪兒?"她聲音裏帶著北境風雪特有的沙啞。
    李當歸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驚人。
    他咧嘴一笑:"不知道,出去再說。"
    雀翎原本隻是來院子裏提醒他早些歇息,卻不知事情怎會發展到這般地步。
    她望著眼前這個突然褪去青澀的少年——不,此刻的他更像是個橫了心的青年,眉宇間盡是破釜沉舟的決然。
    "要是你大姐她們發現......"雀翎壓低聲音,目光掃過李靈芝緊閉的窗欞。
    "沒關係,"李當歸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大不了挨頓罵。"
    月光淌過雀翎的睫毛,她忽然低笑出聲。
    不就是夜遊麽?哪怕此刻他真要帶自己私奔,她也認了。
    這個念頭讓她右肩的彌沙之印隱隱發燙,像是呼應著某種古老的宿命。
    李當歸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的溫度透過皮革護腕傳來。
    他足尖輕點,靴底在青石板上碾碎一片落葉——
    "走!"
    夜風驟然撲麵,雀翎隻覺得腰間一輕,整個人已被帶著騰空而起。
    李當歸的衣袂翻飛,掠過藥架時帶起幾片曬幹的當歸葉,紛紛揚揚灑在月光裏。
    瓦片在腳下發出輕微的脆響,兩人身影如燕影般劃過百草堂的屋簷。
    雀翎的灰白瞳孔中映著白虎城的萬家燈火,而李當歸的掌心,正傳來少年人獨有的、滾燙的悸動。
    ......
    晨光剛爬上窗欞,李靈芝的怒喝就震落了簷下幾滴露水。
    "李當歸!你翅膀硬了是吧?"她手裏的藥鏟"咣當"砸在搗藥臼上,"大半夜帶著雀翎在城裏瞎逛?!"
    李當歸垂著頭站在院中央,靴尖碾著地上曬幹的藥渣。
    晨露打濕了他的衣擺,活像隻被雨淋蔫的鵪鶉。
    一旁的石凳上,雀翎正捧著李靈芝泡的醒神茶小口啜飲。
    茶湯裏浮著的安神花瓣沾在她唇邊,襯得臉色愈發蒼白。
    阿朵蹲在她身後,手指穿梭在雀翎微亂的長發間,發繩上還纏著幾根草葉——昨夜穿過城西蘆葦蕩的證明。
    "十幾歲不叛逆,快二十了反倒學人夜不歸宿?"李靈芝一把揪住弟弟的耳朵,"自己胡鬧就罷了,還拖著雀翎——"她突然瞥見雀翎眼下的青影,聲音陡然拔高,"她昨日多累你不知道?雀翎你也真是,跟著這小子瞎跑什麽!"
    廂房木門"吱呀"一聲,李朱砂揉著眼睛走出來,發髻歪在一邊:"大姐,怎麽了......"
    她身後傳來誇張的哈欠聲。
    靜姝扒著門框探頭,桃花眼裏還蒙著睡意,卻在看見院中場景時突然亮起來:"喲~這是......"
    雀翎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安神茶潑濕了前襟。
    阿朵慌忙去拍她的背,卻摸到她後頸一片冰涼——那是夜露浸透衣衫又風幹的痕跡。
    李當歸的眼皮也直打架,腦袋一點一點的,活像隻啄米的小雞。
    常年規律作息的他,哪經得起這般折騰。
    他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心裏直後悔——昨夜怎麽就鬼迷心竅了呢?
    雀翎的狀態也好不到哪去。
    她捧著茶盞的手指微微發抖,眼下泛著淡淡的青影,卻仍對李靈芝輕聲道:"不怪他...現在還早,我一會再睡會兒就好。"
    李靈芝長歎一聲,朝阿朵使了個眼色:"帶她去西廂房。"
    待雀翎被攙走後,李靈芝突然轉身,一指頭戳在李當歸額頭上:"跟我來前堂!"
    前堂。
    藥香彌漫的廳內,李靈芝"咚"地放下茶盞。
    李當歸縮著脖子坐下,正想道歉,卻見大姐推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大、大姐..."他受寵若驚地捧起茶盞,"我知錯了,以後絕不..."
    "你挺行啊!"李靈芝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震得茶湯晃出幾滴。
    她嘴角抽動,眼底竟閃過一絲促狹:"帶著姑娘夜遊白虎城——"她突然壓低聲音,"比你爹當年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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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當歸一口茶嗆在喉嚨裏,咳得滿臉通紅。
    晨光透過窗紙,照見李靈芝眼中既惱又笑的神色——那分明是看自家崽子終於開竅的欣慰。
    她端坐在藤椅上,指尖輕叩著案幾。
    "這次便罷了,"她瞪了李當歸一眼,"往後可不準再這般胡鬧。"
    李當歸捧著茶盞連連點頭,熱霧氤氳中,他額前的碎發都蔫巴巴地耷拉著。
    "姑娘家臉皮薄,不好推拒你,但不代表人家真的願意跟你瘋跑。"李靈芝的指尖在案幾上敲出輕響,"大姑娘深更半夜在城裏晃蕩像話麽?嗯?"她突然壓低聲音,"若被人瞧見,雀翎的名聲還要不要?你負得了責麽?"
    “再說了,後山那麽大不夠你們溜達,非要去城裏?”
    "要是娘親在......"李靈芝話到一半突然頓住,搖了搖頭,"定要罵你個狗血淋頭。"
    窗外的麻雀嘰喳飛過,李當歸的耳尖漸漸紅了。
    他盯著茶湯裏沉浮的參須,忽然想起母親留下的那對劍——若她在場,或許隻會挑眉一笑。
    院門突然"吱呀"一聲。
    青鳶拎著還沾著晨露的劍跨進門檻,束發的緞帶被風吹得揚起。
    她腳步一頓,顯然聽見了方才的對話。
    "早啊。"她若無其事地將劍掛回牆上,卻在對上李當歸視線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方才李靈芝的話她聽得真切,這采藥郎竟敢深夜拐帶雀翎出遊?
    "我早看他不是個好東西..."她暗自咬牙,指節在劍鞘上叩出輕響,"得想辦法讓寧芙知道這事。"
    李當歸忽覺後頸一涼,轉頭正對上青鳶的笑臉。
    他憨厚地咧嘴回應,全然不知對方眼中閃過的寒光。
    西廂房。
    雀翎斜倚在繡枕上,阿朵的梳篦正穿過她散落的長發。
    銅鏡裏映出北境雨女罕見的倦容,發間還纏著幾根夜遊時沾上的草籽。
    "雀翎姐..."阿朵突然輕笑,指尖卷起一縷發絲,"你現在呀..."她湊到雀翎耳邊,嗬氣如蘭:"活像個被情郎拐跑的南方小姑娘~"
    "胡說什麽!"雀翎耳根瞬間燒紅,一把搶過梳子,"是那小子硬拽我..."
    ......
    玲瓏坊內。
    一縷檀香嫋嫋升起,繞過雕花床柱。
    峨眉沉睡在錦繡堆中,黑色的長發如瀑般垂落床沿,發尾幾乎要觸到地上的絨毯。
    紅綃執著一柄木梳,正對鏡挽起自己的青絲。
    晨光透過茜紗窗,身上那件胭脂紅睡衣在晨光中流轉著水波般的光澤。
    她腰間絲帶鬆鬆挽著,衣袖隨著動作滑落,露出半截雪白的腕子。
    繡著並蒂蓮的軟鞋整齊地擺在腳踏邊,鞋尖還沾著昨夜庭院裏的露水。
    銅鏡突然映出床榻上的異動——峨眉的睫毛輕輕顫動,唇間溢出一聲夢囈:"...三千年陳釀...果然...不醉人..."
    紅綃手腕一抖,梳齒卡在了發結裏。
    昨夜的情形又浮現在眼前:
    子時過半時,峨眉忽然在夢中輕笑。
    隨著她含糊的囈語,她的夢境虛影竟然真的在空中浮現,整個閨閣突然漾起水波般的紋路——夢裏峨眉正開心的抱著個酒壺。
    "...蓬萊的桃花...今年開得晚..."
    虛空中竟浮現出漫天花雨,一片花瓣擦過紅綃的鼻尖,帶著真實的酒香。
    "...壺中日月長..."
    峨眉翻了個身,袖中突然真的滾出個半透明的酒壺虛影。
    那壺身在半空翻轉,傾瀉出的瓊漿玉液還未落地便化作青煙消散。
    紅綃當時驚得打翻了床頭的安神香,直到此刻還記得夢裏飄來的那句話:"...紅綃...要不要...嚐一口..."
    梳子"哢嗒"落在妝台上。
    紅綃斜倚在梳妝台前,目光卻始終未離開床上熟睡的身影。
    紅綃的唇角不自覺揚起。
    自汀蘭離開後,這偌大的玲瓏坊便隻剩她一人獨守。
    多少年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陪她在這張雕花床上共枕而眠。
    盡管半夜被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幻象驚醒,可奇怪的是,她反倒睡得比往日更沉更香。
    "時辰尚早..."紅綃看了眼窗外剛泛起魚肚白的天色,輕手輕腳地將床幔又攏緊了些。
    想來演武大會前的瑣事,城主府那幫人自會打理妥當。
    就讓她多睡會兒。
    紅綃望著峨眉隨著呼吸微微顫動的睫毛,心底忽然湧起一絲柔軟的好奇——
    這姑娘,究竟從何處來?
    可曾有過家人?
    又為何總是獨來獨往,像個無根浮萍?
    思緒飄忽間,另一個身影驀地浮現在腦海——那位曾與她相依數載的銀發女子,也是這般神秘莫測。
    那日不告而別,至今連隻言片語都未曾捎回......
    紅綃忽然攥緊了手中的胭脂紅衣。
    她搖搖頭,像是要甩開這些紛雜的念頭。
    目光重新落回酣睡的峨眉身上時,眼底已盈滿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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