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雪白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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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城南,是喧囂的碼頭。漁船商船往來不絕,吆喝聲、浪濤聲日夜不息。再往南,便是那浩渺無垠的南海,碧波萬頃,水天相接,偶有巨鯨浮沉,掀起驚濤拍岸。
城東,盡是富貴氣象。朱門高牆,雕梁畫棟,寬闊的青石街道上,時有華蓋馬車緩緩駛過,簾幕低垂,不知是哪家貴人出行。
東城外,官道筆直如矢,兩側群山起伏,如巨龍盤臥。
其中一處平緩山坡上,一株老槐樹靜靜佇立,樹下鋪滿細碎的槐花,宛如雪毯。
四周野菊盛開,金黃燦爛,風過時,花瓣紛飛,一片花瓣恰好落在槐樹枝頭,襯得那滄桑古木竟如思春少女般嬌羞,恰似某人劍穗上別著的那朵野菊,溫柔又倔強。
城北外,官道延伸向更遠的紫金關,以及北方。沿途散落著大大小小的村落,雞犬相聞,炊煙嫋嫋。不遠處,十裏亭靜靜佇立,供往來行人歇腳避雨,亭內常有老翁煮茶,笑談天下事。
城西,煙火氣最盛。街巷裏飄蕩著飯菜香氣,每日清晨,無數炊煙升騰,融入朝霞。街角有一間不起眼的小藥鋪,鋪子後門直通城外山徑,采藥極為便利。
而城西郊外,卻是人跡罕至之地,無官道,無村落,唯有險峰峻嶺連綿不絕,雲霧繚繞,仿佛藏著無數秘密。至於那更西邊的未知之地,更是鮮有人踏足。
然而,就在城西外不遠的一座山上,竟藏著一座雪白庭院。四周櫻花如雪,落英繽紛,清淨得不似凡塵。
偶有樵夫或獵戶誤入此地,遠遠望見,皆不敢靠近,隻當是仙人居所。
久而久之,城中百姓口耳相傳——
城西山上,住著一位神仙。
然而,山外山,樓外樓,誰知紅塵深處,是否真有不食煙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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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城西那座雪白庭院內,櫻花簌簌而落,月光如水,傾瀉在青石小徑上,映出一道纖長身影。
那女子一襲雪白長裙,衣袂無風自動,腰間束帶輕係,襯得身姿婀娜至極。
她赤足踏在石階上,玉足如雪,不染纖塵。
及腰長發亦是銀白,如瀑垂落,在月光下泛著淡淡清輝。
——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
她緩步行至院中石桌前,裙擺拂過落櫻,無聲無息。
月光灑在她麵上,映出一張驚世容顏——眉如遠山含黛,眸似寒星墜夜,唇若點朱,膚若凝脂。
此等姿容,莫說人間罕見,縱是九天玄女臨凡,月宮嫦娥降世,怕也要遜色三分。
可偏偏,她眉眼間凝著一層霜雪,神情淡漠至極。
素手輕抬,指尖撫過石桌上一片落櫻,卻無半分憐惜之意。
夜風拂過,吹起她一縷銀發,她亦不理會,隻是靜靜望著夜幕,眸中似有星河輪轉,又似空無一物。
——美則美矣,卻冷如寒潭,寂若深雪。
庭院後,空無一人的院牆陰影裏,竟憑空響起了不為人知的私語,宛如暗夜中的幽靈低吟。
一道男聲帶著幾分戲謔與算計,另一道女聲則夾雜著嬌嗔,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悄然籠罩向這寧靜的庭院。
“白公子,那女子果真如你所料,現身了。此刻她孤身一人,正是我們動手的好時機,不是嗎?”
女聲輕柔卻暗藏鋒芒,試探性地問道。
“柳仙子,莫要急躁。行事需謹慎,再觀察片刻,確保萬無一失。倒是沒想到,這女子之美,竟超乎想象,在這偏遠之地竟能遇見如此絕色,實屬難得。”
男聲中帶著幾分讚歎,卻也不失冷靜。
“白公子~”女聲突然變得柔媚而幽怨,仿佛能滴出水來,“你有了奴家,難道還不夠嗎?那女子雖美,可未必有奴家這般知情識趣,懂得如何討你歡心。難道,你真的隻一眼,就被她勾去了魂魄?若真如此,奴家可真是要傷心欲絕,淚流成河了……”
男聲立刻變得溫柔,仿佛能撫平一切不安:“柳仙子,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心中隻有你一人,每日疼你愛你都來不及,怎會移情別戀?你且放寬心,我自有分寸...”
話音未落,院牆外便響起了細微的衣料摩擦聲,似是男女擁抱。
男女粗重的喘息聲響起,女子嬌嗔連連,嬌柔婉拒,欲拒卻還迎,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庭院石桌旁靜坐眺望天上繁星的神仙女子,秀眉微微一蹙,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
院牆外,白鶴衣與柳鹿溪終於結束了親熱嬉鬧。
白鶴衣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幾分篤定:“白貓就在那房間內,咱們憑借隱身術法,不動聲色地潛入,抓住白貓後,立刻隱遁身形離開。想來那女子,絕無可能察覺咱們的蹤跡。”
柳鹿溪嬌笑一聲,聲音在夜色中透著幾分魅惑:“白公子所言極是,那咱們便開始吧。”
話音剛落,院牆外的竊竊私語戛然而止。
白鶴衣與柳鹿溪身形如鬼魅,借著夜色與隱遁之術,幾個縱躍便翻過院牆,輕盈落地。
院內落櫻鋪地,月光清冷,四下寂靜無聲。
二人對視一眼,正欲朝那屋子潛去——
\"轟!\"
一股浩瀚如山的威壓驟然降臨!
白鶴衣隻覺雙肩一沉,膝蓋\"砰\"地砸碎青石,喉間腥甜上湧。
身旁柳鹿溪更是悶哼一聲,纖指深深摳入泥土,指節發白。
二人驚恐地抬起頭,隻見遠處的石桌上,那白衣女子依舊靜坐在那裏,宛如一朵盛開在夜風中的白蓮,一動未動。
然而,那股強大無比的氣勢,卻分明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如洶湧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將他們緊緊籠罩。
白鶴衣心中暗叫不好,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
他立刻意識到,眼前這女子的強大,遠非他們二人所能對付。
此前,他和柳鹿溪在此處整整蹲守了兩個時辰,將院內院外以及白貓的位置探查得一清二楚。
對於那白衣女子,白鶴衣確實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但那氣息隻是一縷若有若無的神力波動,並未引起他過多的警惕。
在他看來,自己和柳鹿溪身為幽冥樓徐氏夫人的得力手下,憑借二人的實力,對付一個荒郊野外的女子,本應是綽綽有餘。
更何況,白鶴衣對自己的隱匿神力極為自信,早已留足了後手,即便行動失敗,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
可他萬萬沒想到,二人剛一進入院中,便直接被這股強大的力量壓得動彈不得,術法神通全部難以施展。
“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白鶴衣心中充滿了疑惑與恐懼,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白衣女子,試圖從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然而,那女子麵容平靜如水,眼神淡漠,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柳鹿溪也嚇得花容失色,她緊緊抓住白鶴衣的衣袖,卻連話都說不出來。
那隻琥珀色眼眸的白貓輕盈地從屋內躍出,雪白的爪尖踏過落櫻,無聲地來到白鶴衣和柳鹿溪麵前。它歪著頭,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仿佛在審視兩隻狼狽的獵物。
片刻後,白貓似乎對二人失去了興趣,優雅地轉身,尾巴輕輕一甩,便躍上了遠處的石欄,慵懶地舔起了爪子,全然不將二人放在眼裏。
雪白長發的女子終於從石凳上起身,衣袂如流雲般垂落。
她緩步向前,每踏出一步,那股浩瀚如淵的威壓便更重一分。
“砰!”
柳鹿溪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被狠狠壓倒在地,臉頰貼著冰冷的青石,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她的手指深深摳入泥土,卻連一根指頭都抬不起來。
白鶴衣雙目充血,脖頸上青筋暴起,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抬起頭,艱難地張開顫抖的嘴唇:“前……前輩……饒……命……”
女子的聲音如寒泉擊石,清冷得不含一絲情感:“我不喜被打擾。”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二人,雪白的長發在夜風中微微拂動,“你們追逐我的白貓,從城南玲瓏坊一路追至城西郊外,又在我的庭院外徘徊窺探,聒噪不休,擾我清眠。”
她的語氣平靜,卻字字如冰錐刺骨:“我念你們修行不易,本想放你們一條生路,可你們卻得寸進尺,不知進退。”
白鶴衣瞳孔驟縮,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想要辯解,可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女子微微抬眸,目光越過二人,望向遠處的夜色,淡淡道:“既如此,留你們一命,又有何用?”
話音落下,她指尖輕輕一抬——
“哢嚓!”
白鶴衣和柳鹿溪周身的空間驟然扭曲,仿佛有無形的力量要將他們生生碾碎!
萬年前的上古時期,天地混沌初開,曾孕育出七十二尊通天徹地的大妖,其中有一位,名曰“九尾”。
其形如狐,卻生九尾,一尾一神通,九尾齊出,可顛倒陰陽,逆轉乾坤,神力通天。
此妖不似尋常狐魅,雖生性恣意,卻逍遙自在,不沾因果,不墮輪回,獨行於天地之間,連日月星辰都要避其鋒芒。
然而,與其他大妖血脈開枝散葉、繁衍萬千不同,九尾一脈的血脈傳承極為純粹,自始至終,唯有一支嫡係流傳於世。
不似某些大妖後裔,血脈駁雜,旁支無數,甚至與凡人混血,導致神力稀薄。
九尾一脈,血脈純淨,代代單傳,故而極其罕見,千年未必現世一次。
正因如此,九尾血脈一旦覺醒,其威能遠非尋常妖裔可比,甚至能重現上古大妖的部分神通。
傳聞中,真正的九尾後裔,眸若星河,發如霜雪,行走時天地靈氣自然相隨,一念可令山河變色,一怒可叫萬妖俯首。
白鶴衣眼看雪白長發女子抬手就要將二人斬殺當場,立刻拚盡全身力氣,脖頸青筋暴起,聲嘶力竭地喊道:“前輩可是九尾大妖一脈的後裔!”
此言一出,雪白長發女子緩緩抬起的纖細如玉手指,輕輕一揮,似是將某種無形的力量收回。
刹那間,白鶴衣隻覺身上那如山嶽般的壓迫感淡去不少,他如獲大赦,趕忙趁此機會,雙膝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聲音帶著哭腔:“小人先前有眼無珠,不知前輩在此清修,貿然闖入,打擾了前輩的寧靜,實屬罪該萬死。現如今我們已經知錯,前輩看在我們千百年前同為大妖後裔的份上,饒我們一命吧。我們保證,今後再也不會出現在前輩麵前,若有違背,天打雷劈!”
一旁的柳鹿溪聽到白鶴衣的話,嬌軀猛地一顫,瞬間明白了眼前這雪白長發女子的恐怖身份。
她隻覺雙腿發軟,頭也不敢抬一下,整個人如篩糠般顫抖著,雙手死死揪住衣角,指甲幾乎嵌入掌心。
雪白長發女子微微側首,冷眸如電,掃向白鶴衣,聲音冷若寒霜:“你這種如同螻蟻一般的畜生,也敢自稱大妖後裔?莫不是...想笑掉我的大牙?”
那聲音雖輕,卻如炸雷般在白鶴衣和柳鹿溪耳邊響起,震得他們耳膜生疼。
白鶴衣臉色煞白如紙,冷汗不停地從額頭滾落,他慌忙再次磕頭,額頭在青石板上磕得砰砰作響,鮮血順著臉頰滑落:“前輩息怒,前輩息怒!是小人妄自尊大,口出狂言。前輩您身份尊貴,實力通天,我等畜生在您麵前,連螻蟻都不如。求前輩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們這一次吧。”
柳鹿溪也鼓起勇氣,顫抖著聲音附和道:“前輩,我們真的知道錯了,求您開恩,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恐懼與哀求。
雪白長發女子冷哼一聲,周身散發的寒意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
她靜靜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兩人,眼神中滿是不屑與厭惡,仿佛在看著兩隻微不足道的螻蟻。
庭院中,氣氛緊張到了極點,白鶴衣和柳鹿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氣都不敢出,二人如兩隻待宰的羔羊,額頭緊貼地麵,不停地磕頭求饒,鮮血在青石板上暈染開來,觸目驚心。
忽然,那雪白長發女子似有所感,如秋水般的眼眸輕輕一轉,朝著庭院之外望去。
刹那間,她嘴角竟浮現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宛如冰山初融,透著一絲別樣的韻味。
白鶴衣和柳鹿溪正沉浸在恐懼與絕望之中,隻覺身體猛地一輕,那如影隨形的強大壓迫感竟如潮水般迅速消散一空。
二人隻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再也抑製不住,同時噴出一口鮮血,癱軟在地,渾身大汗淋漓,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雪白長發女子轉過身來,神色淡然,朱唇輕啟,淡淡開口道:“今夜我心情好,滾吧。”
那聲音清冷如霜,卻如天籟之音般傳入白鶴衣和柳鹿溪耳中。
二人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仿佛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又仿佛是聽到了世間最動人的話語,激動得熱淚盈眶。
白鶴衣率先反應過來,連忙磕頭如搗蒜,額頭重重地撞擊在青石板上,發出“砰砰”的聲響,口中不停念叨著:“多謝前輩不殺之恩,多謝前輩不殺之恩!”
柳鹿溪見狀,也趕忙跟著磕頭,淚水模糊了雙眼,聲音帶著哭腔:“前輩大恩大德,我們永生難忘,定當銘記於心。”
然而,雪白長發女子卻早已不再看他們一眼,蓮步輕移,轉身緩緩走回到屋內。
她身姿輕盈,宛如一朵飄逸的白雲,隻留下一個絕美的背影。
在她的眼中,白鶴衣和柳鹿溪不過是路邊兩塊毫不起眼的石子,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是多餘。
白鶴衣哪敢有絲毫猶豫,兩世為人,他深知此次能撿回一條命實屬萬幸。
他立刻伸手拉起癱軟在地的柳鹿溪,兩人如離弦之箭般,風一樣地衝向門外。
臨走時,白鶴衣還恭恭敬敬地把院門合上,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點聲響,惹得那神秘女子不快。
直到跑出老遠,確定安全之後,二人才敢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回想起方才的經曆,他們仍心有餘悸,仿佛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
白鶴衣與柳鹿溪相互攙扶著,踉蹌下山。
二人臉色煞白,唇邊血跡未幹,此刻隻想盡快找到徐夫人和\"獅虎\",將今日遭遇如實稟報。
沒想到幽冥樓勢力遍布各地,竟未探明這荒山之中藏著如此人物……
白鶴衣心中懊悔萬分,早知如此,莫說一座金山擺在眼前,就是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絕不敢踏進這山中半步。
那白衣女子僅僅一個眼神,就讓他如墜九幽,渾身血脈凍結,生不出半點反抗之心。
不過——
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低聲道:\"柳仙子,此番雖吃了大虧,但也算開了眼界。\"
柳鹿溪會意,微微點頭。
能在有生之年親眼見到傳說中的九尾血脈,這在世間萬千獲得神力的靈獸妖族中,都算得上是天大的機緣。更不用說,這個情報對於幽冥樓而言,堪稱無價之寶。
若將消息傳回樓內,賞賜定然豐厚……
白鶴衣甚至暗自揣測,此事或許會引起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十二樓總樓主的興趣。
那位大人更是手段通天,若她親自出手,縱使是上古大妖血脈,也未必能討到便宜。
當然,這些就不是他這種小人物該考慮的了。
白鶴衣正暗自盤算著如何向幽冥樓邀功,忽然被柳鹿溪一把拽住衣袖。
他修長的脖頸微轉,抬眼望去——
前方山道上,一位白衣男子正緩步而來。
那人一襲素袍如雪,腰間懸著青竹簡冊,銀發以一根木簪鬆鬆挽起,整個人透著股書卷清氣,活像個隱居山林的教書先生。
白鶴衣與柳鹿溪對視一眼,雙雙駐足。
那白衣男子也停下腳步,靜靜打量著眼前這對氣息紊亂、似人非人的男女。
月光灑在他身上,竟似穿透般不留痕跡。
\"這位先生,\"白鶴衣上前半步,忍著臂痛執了個書生禮,\"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貴幹?\"
白澤眸光微動。
那雙銀河般深邃的眸子望來時,白鶴衣忽覺渾身一輕,仿佛連骨髓都被看透。
\"尋人。\"清越嗓音如山澗敲冰。
白鶴衣餘光瞥向遠處櫻花庭院,試探道:\"可是尋那山中白院的主人?\"
\"不是。\"
二人聞言暗鬆口氣。
方才仔細感受,這書生身上確實毫無神力波動。
看來隻是個誤入深山的酸儒......
“那先生要找何人?”
白鶴衣好奇問道。
夜風驟停,山林間一片死寂。
\"我要找的,是一隻白鶴和一頭野鹿。\"
白澤這句話說得很輕,卻像一柄重錘砸在二人心頭。
白鶴衣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柳鹿溪更是下意識後退半步。
\"先生方才說……要尋人?\"白鶴衣嗓音微啞,麵上仍強撐著笑意,\"怎麽轉眼又成了飛禽走獸?\"
白澤廣袖垂落,一枚青簡從袖中滑出,懸浮在他掌心之上。
簡上浮現出古老的山川紋路,隱約可見一隻白鶴立於天池之畔,一頭野鹿飲水於湖畔的圖景。
\"南方三萬裏,天池千年不凍。\"他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如鑿,\"白鶴飲月華而開靈智,野鹿啜靈泉而生慧根。\"
青簡上的畫麵流轉,顯現出鶴化男子、鹿變女身的景象,\"你們說——\"
他抬眸,眼中似有星河輪轉:
\"這般機緣造化,究竟算人,還是算妖?\"
“哢嚓!”
話音一落,一聲脆響,如驚雷般在寂靜的空氣中炸開。
柳鹿溪隻覺體內氣機流轉瞬間紊亂,好似有一股狂暴的力量在經脈中橫衝直撞,攪得她氣血翻湧。
她再也無法維持人形,頭頂“唰”地冒出兩隻琥珀色的鹿角,晶瑩剔透,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卻又透著幾分詭異。
腰間纏繞的束帶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一條靈動的鹿尾,在空中輕輕擺動。
一旁的白鶴衣雖勉強維持著人相,但脖頸處已浮現出細密的鶴羽紋路,宛如一幅精美的畫卷,卻也昭示著他此刻的狼狽。
他的眼神中滿是驚恐與憤怒,與柳鹿溪對視一眼,二人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殺意。
白澤靜靜地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
他神色平靜,目光如炬,看著眼前露出原形的二人,緩緩開口:“你們跟隨那徐氏婦人和那頭小靈獸來到白虎城作亂,強行招納那些遵紀守法的本分神力者,可知這一行為,對將來的人間氣運造成多大影響?若白虎城神力者再度凋零,極北亂起,浩劫降世,必將生靈塗炭。”
白鶴衣眉頭緊皺,大聲喝道:“胡言亂語!”
他再不敢拖延,生怕再次驚動山上庭院中那位恐怖存在,與柳鹿溪對視一眼,同時暴起發難!
刹那間,他們同時衝向白澤,露出野獸本性,身形如電,氣勢洶洶。
白鶴衣張開雙臂,似要撲向白澤,將他撕成碎片;
柳鹿溪則揚起鹿角,如利劍般刺向白澤。
白澤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依舊平靜如水,仿佛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微風拂麵。
白衣男子淡淡開口:“蚍蜉撼樹。”
話音一落,他袖袍輕輕一揮,腰間竹簡頓時化作一道流光,如流星般飛向高空。
緊接著,白鶴衣和柳鹿溪頓時感到一股比之前在庭院中更為可怕的氣勢從天而降,仿佛整個天空都壓了下來。
他們驚恐地抬頭望去,隻見空中浮現出一幅虛無縹緲的巨大字帖,字帖上赫然是“蚍蜉撼樹”四個大字,閃著耀眼的金光,如同一輪烈日,刺得他們睜不開眼。
白澤隻念了一個字:“落。”
頓時,字帖上那個“蚍”字便悠然落下,如同一座巨大的山嶽,帶著排山倒海之勢,狠狠地壓在了白鶴衣和柳鹿溪身上。
二人隻覺五髒六腑都仿佛被擠壓在一起,痛苦不堪。
他們七竅流血,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著,最終“撲通”一聲,倒地不起。
被“蚍”字狠狠壓在地上的白鶴衣和柳鹿溪,此刻如困獸般發出野獸的嘶叫聲,那聲音淒厲而憤怒,仿佛要將滿腔的怒火與不甘都宣泄出來。
他們的身體在強大的壓力下劇烈顫抖,四肢胡亂地掙紮著,卻始終無法掙脫這如山嶽般的束縛。
白澤冷冷地看著他們,眼神中滿是失望與不屑,冷聲道:“冥頑不靈。”
那聲音如寒夜中的冷風,刺骨而冰冷。
話音一落,隻見空中那巨大字帖上的“蜉”字也脫離了字帖,如一顆墜落的流星,帶著淩厲的氣勢從天而降。“轟”的一聲巨響,“蜉”字狠狠地砸在了白鶴衣和柳鹿溪身上,他們身下的土地瞬間被砸出一個巨大的凹陷,塵土飛揚。
二人的嘶叫聲戛然而止,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隻剩下微弱的喘息聲。
兩隻靈獸此刻已是奄奄一息,身上的光芒黯淡無光,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緊接著,“撼樹”二字也接連落下,如兩座沉重的山峰,將白鶴衣和柳鹿溪直接埋在了土裏。
他們被深深地掩埋,隻露出幾縷破碎的衣角,仿佛是這世間最微不足道的塵埃。
白澤輕輕開口,聲音平靜卻透著威嚴:“‘說法’曾跟我說過,世間萬物生靈,皆有其存在的意義,我不殺你們,希望你們今後好自為之,回去轉告徐氏,有些因果,不是區區一個幽冥樓就能夠承受的。”
隨著他的話語落下,地上那四個金色的字逐漸如風般消散一空,仿佛從未出現過。
白澤的竹簡也從空中緩緩落回到腰間,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他轉身準備下山,可剛邁出一步,卻忽然停在了原地。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極為罕見的猶豫。
他想了想,最終,歎了口氣,還是轉回身,越過那凹陷中的兩人,邁步朝著山上那座庭院走去。
庭院內,房屋中。
那雪白長發女子本有些失落,靜靜地坐在那裏,眼神中透著一絲無奈。
然而,就在山路上白衣男子回心轉意的一刹那,她的嘴角忽然再次揚起,眼中閃過一絲漣漪,輕輕的“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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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姝的意識從混沌中緩緩蘇醒。
第一感覺,便是那如潮水般湧來的饑餓感,仿佛身體的每一處都在發出抗議,讓她難受得眉頭緊蹙。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眼前一片朦朧,一道模糊而挺拔的身影映入眼簾。
那身影仿佛帶著一種莫名的親切,靜姝下意識地呢喃道:“娘親?”
聲音輕柔而微弱,帶著一絲尚未完全清醒的迷糊。
忽然,靜姝隻覺得手裏傳來一陣溫暖,像是被一隻柔軟而有力的手緊緊握住。
緊接著,那熟悉的聲音如春風般在耳畔響起:“靜姝,是我,寧芙。”
這聲音,如同黑暗中的明燈,瞬間驅散了靜姝心中的迷茫。
靜姝終於完全睜開雙眼,那清澈的眼眸中頓時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開心地喊道:“寧姐姐!”
可下一刻,饑餓感再次襲來,靜姝的俏臉瞬間垮了下來,一臉難受地開口:“寧姐姐,我好餓啊。”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委屈,小腹處也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一直守在床邊的寧芙頓時眉頭微皺。
她朝著身後的雀翎和鈴兒開口道:“李當歸呢?不是讓他趕緊去準備食物麽?怎麽還沒回來?”
話音剛落,李當歸的聲音便在門外響起:“來了來了!”
那聲音帶著幾分匆忙和急切。
寧芙幾人朝著門口望去,隻見李當歸正捧著一大堆食物點心,推門而入。
他氣喘籲籲,額頭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顯然是一路小跑著回來的。
他的身後還跟著減秋和散盤,兩人懷裏同樣拿著大包小包的食物,各種香氣混合在一起,一時間房間內飯香撲鼻,讓人垂涎欲滴。
靜姝一下子就坐起身來,寧芙趕忙上前扶住她,輕聲說道:“慢點,別著急。”
靜姝顧不上許多,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些食物,那模樣,活脫脫一個貪吃的小饞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