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我也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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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城外,暮色浸染群山。
    一道殘影飛速掠過蒼鬆翠柏,驚起棲鳥無數。
    那身影快得匪夷所思,一瞬間便從山腳跑到了山頂,仿佛連風都追不上他的速度。
    \"唰——\"
    殘影驟然停止,現出一個少年,而在他前方不遠處,坐落著一座白玉庭院。
    白玉庭院內,暮色將石桌上的宣紙染成琥珀色。
    白澤正執一杆紫毫毛筆寫字,筆尖懸在紙麵上方三寸,墨色將落未落。
    在他身側,立著一位白發如雪的絕美女子,素手執著一塊玄玉墨錠,正幫著白澤在端硯中徐徐研磨。
    她一身素白廣袖流仙裙,衣袂間暗繡九尾狐紋,行動時如雲靄拂過雪原。
    墨香氤氳間,女子的指尖忽然一頓,淡眉微皺,一雙清澈如雪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怒意。
    白澤筆鋒未停,在宣紙上勾勒出\"雪丘\"二字,嘴角噙著淺笑:\"無妨,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少年來了。\"
    女子雪白的長睫微顫,腕間玉鐲映著殘陽:\"他怎麽找到這裏的?\"
    白澤筆下\"靈\"字收鋒,筆勢正要轉向\"狐\"字,\"是我的一個朋友告訴他的。\"
    女子忽然俯身,指尖輕叩硯緣,\"哦?你還有朋友?是男子朋友,還是女子朋友?\"
    白澤筆尖在\"狐\"字的彎鉤處微妙地一頓:\"她叫峨眉,是個女子。\"
    硯台裏的墨汁突然泛起漣漪,女子直起身,廣袖帶起一陣帶著梅香的風,話中有話:\"看來,我在這裏苦苦等待的這麽多年裏,你認識了不少"朋友"。\"
    白澤筆下不停,無奈解釋道:\"她和我一樣。都是從南方來。\"
    宣紙上已寫到\"九尾長\"三字,女子忽然伸手按住紙角,指尖在紙上輕輕一劃:\"原來是他們其中之一。\"
    她雪色的瞳孔微微收縮,開口問道:\"我很好奇,你們這十人當中,究竟有多少位女子?\"
    \"五位。\"
    白澤如實作答。
    女子聞言頓時輕笑一聲,整個身軀傾身向前,冷哼一聲,笑聲像是冰裂時清脆的聲響:\"所以——你在天上有整整五個女人?\"
    \"哢!\"
    白澤指尖一抖,紫毫筆的竹管突然裂開一道細紋。
    紙麵上,\"九\"字最後一筆陡然歪斜。
    一滴濃墨濺在\"長\"字上,暈開成梅花的形狀。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饒是白澤也沒有預料到。
    他望著紙上歪斜的\"九\"字,無奈搖頭,重新執筆,紫毫在硯中輕蘸,筆走龍蛇間,餘下三句詩如行雲流水般傾瀉而出。
    頓時,整首詩全部寫完,共有四句,分別是——
    \"雪丘靈狐九尾長,銜來瑞氣滿華堂。不食人間煙火色,隻獻千年玉露香。\"
    二十八個字中,二十七個字都飄逸如鶴舞九天,唯獨那個\"九\"字歪斜其間,顯得很是別扭,與其他字格格不入。
    \"可惜了。\"白澤輕歎。
    絕美女子素手一拂,將宣紙抽到一旁。
    她俯身逼近白澤,冷聲道:\"不要轉移話題。\"
    石桌上的茶湯泛起細微的漣漪。
    白澤抬眸,望進她如霜雪般清冷的瞳孔:\"我們的關係,並非是你想的那樣。\"
    絕美女子不依不饒:\"她們和你一起存在於這世間——不知千年還是萬年,你作何解釋?\"
    白澤取過一張新宣紙鋪開,無奈搖頭:\"你認真的?\"
    \"不管。\"女子忽然伸手按住他的筆尖,雪白長發垂落肩頭,發梢掃過詩稿,\"我要你親口說出來。\"
    白澤望著她執拗的眼神,忽然輕笑:\"看來,你和真正的世俗女子,已經沒有多少區別了。\"
    她眯起眼睛,\"所以呢?你到底作何解釋?\"
    白澤擱下筆,青玉筆架上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我和她們,雖然已經相識無數歲月,但並非你想的那種關係。至於峨眉...她更是一個單純女子,世間罕有。你和她...其實還曾有過一麵之緣。\"
    絕美女子凝視他片刻,忽然展顏一笑,如冰河解凍,她拾起那頁已經寫好的詩稿,眼中霜雪化作春水,滿意的點點頭:\"寫得很好。我很喜歡。\"
    白澤望著眼前女子,眼底泛起一絲溫柔。
    他伸手輕輕拂去落在她肩頭的一片櫻花,低聲道:\"先讓他進來吧。\"
    女子見狀莞爾一笑,看起來很是愉悅。
    她抬起素白的衣袖,廣袖如流雲般輕輕一拂——
    \"吱呀——\"
    院門應聲而開。
    門外,李當歸正抬起手準備叩門,忽然一陣清冽的香風迎麵撲來。
    隻見兩扇白玉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露出院內落英繽紛的景象。
    李當歸被嚇了一跳,抬起的手臂頓時僵在空中。
    \"進來。\"
    一個清冷的女聲從院內傳來,聲如碎玉投珠。
    李當歸怔了怔,下意識整了整衣襟,這才邁步跨過門檻。
    青石小徑蜿蜒向前,兩側栽種著不知名的奇花異草。
    李當歸走著走著,忽然被一陣水聲吸引。
    他偏頭望去,隻見院中竟有一泓清泉,水麵如鏡,倒映著天光雲影。
    更奇妙的是,泉中遊魚遊動,皆若空遊無所依。
    \"好清澈的水......\"李當歸忍不住蹲下身,伸手想要觸碰水麵。
    \"別動。\"
    那清冷的女聲再次響起,嚇得李當歸一個激靈縮回手。
    他抬頭望去,隻見不遠處一株盛放的櫻花樹下,白澤正與一位白衣女子坐在石桌旁,粉白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
    \"白先生!\"
    李當歸眼睛一亮,快步朝他們走去。
    青石小徑上的露水沾濕了他的靴尖,但他渾然不覺。
    白澤轉頭望來,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意。
    而他身旁的女子則微微偏頭,好奇的上下打量著李當歸。
    當李當歸走到兩人跟前,終於看清女子的容貌時,整個人僵在原地——
    那張臉竟美的驚心動魄的,不似人間容顏。
    李當歸一時間看得呆了,直到女子輕咳一聲,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慌忙拱手行禮:\"您、您好。\"
    女子見他這副窘態,掩唇輕笑,轉頭對白澤開口問道:\"嗬嗬,就是這個傻小子?\"
    白澤指尖輕點桌麵,對李當歸介紹道,\"她是我的一個朋友,名字中有一個"九"字。\"
    李當歸立刻會意,朝著女子恭敬道:\"九前輩好。\"
    絕美女子廣袖輕拂,示意李當歸入座。
    李當歸便坐在了他們對麵。
    石凳冰涼,他隻敢坐半邊,腰背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
    櫻花落在他的肩頭,又悄悄滑落。
    白澤摩挲著茶盞邊緣:\"你來這裏是有事找我?\"
    李當歸的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衣角。
    他下意識的看了看絕美女子,猶豫不決,欲言又止,最後隻低聲道:\"沒,沒什麽,就是今日想趁著有空,來看看先生。\"
    絕美女子插話道:\"你家先生有我陪著,你若沒有要緊事就請回吧。\"
    \"啊,我...\"
    李當歸頓時手足無措,求助的望向白澤。
    白澤輕笑:\"就讓他待一會吧。\"
    絕美女子斜睨了白澤一眼,展顏一笑:\"好吧,那我去給你們煮茶。\"
    說罷便起身離去。
    待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院中後,李當歸整個人如釋重負,滿麵愁容,唉聲歎氣。
    白澤輕敲竹簡:\"怎麽,遇上難事了?但說無妨。\"
    李當歸抬起頭,眼底映著飄落的櫻花:\"也不算難事...隻是我感覺我不能再繼續待在百草堂了。但也沒什麽地方可去,\"
    李當歸苦笑,望向遠處的山嵐,\"所以專門問了峨眉姑娘,關於先生的下落。峨眉姑娘便讓我看到了這座庭院的景象,於是我便來了。\"
    ——————————
    時間回到兩個時辰前。
    百草堂的廚房門口,李當歸站在門檻外,愣愣的出神。
    他的目光在飯桌旁僅剩的兩個座位間遊移。
    紅綃端起青瓷茶盞,茶湯映出她若有所思的眼睛。
    她的目光在兩位姑娘之間流轉。
    寧芙背脊挺得筆直,雙手規整地疊放在膝頭,寒螭劍斜倚在椅背,劍穗紋絲不動;
    雀翎單手托腮,另一隻手中的竹筷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碗底的白米飯,灰白瞳孔倒映著碗沿的釉色。
    \"哎?你杵那兒幹什麽?\"李朱砂突然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還不快過來吃飯!\"
    這聲吆喝打破了凝滯的氣氛。
    \"...好。\"
    李當歸深吸一口氣,靴底碾過門檻上的一道舊痕,邁步朝著寧芙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身體轉向寧芙的那一刻——
    \"嗒。\"
    雀翎手中的筷子輕輕一頓。
    她迅速低頭,一縷額發垂落,遮住了眼中轉瞬即逝的落寞。
    木凳發出\"吱呀\"一聲響,李當歸坐在了寧芙身旁。
    他剛想伸手去拿筷子,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冷冽的問話:
    \"誰讓你坐在這裏的?\"
    寧芙轉過頭來,那雙如寒潭般的眸子直視著他。
    李當歸伸向筷子的手頓時僵在半空,指尖距離竹筷僅剩寸許。
    \"我,這——\"李當歸喉結滾動,聲音卡在喉嚨裏。
    寧芙直接打斷了他,她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飯桌瞬間安靜下來:\"你今日帶著我淋了一場大雨,我心情很不好,所以不想和你坐在一起。\"
    李當歸瞪大眼睛,嘴唇微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望著寧芙近在咫尺的側臉,那上麵還帶著未完全褪去的紅暈,可眼神卻冷得像冰。
    李朱砂心裏一緊,寧芙果然被這個不爭氣的弟弟弄生氣了,真是氣死人了,她的聲音陡然拔高:\"臭小子!沒聽見寧將軍的話麽?你把她弄的那麽狼狽,人家沒怪你就不錯了,不想跟你坐一起怎麽了?你有意見?\"
    李當歸慌忙擺手:\"沒,沒有,我不坐這裏就是了。\"
    李靈芝看著弟弟在自己家裏還要受欺負,頓時有些不滿,可當她看著眾人臉上各式各樣的表情後,頓時又覺得自己還是先靜觀其變的好。
    李當歸緩緩起身。
    他繞過圓桌時,腳步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到什麽。
    來到雀翎身邊的空位前,他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口:
    \"雀翎,我能坐這裏麽?\"
    雀翎抬起頭,灰白的眼眸注視著李當歸局促的樣子,心裏思緒萬千。
    她最終還是露出一個微笑:\"嗯,可以。\"
    聲音竟然有些沙啞。
    她伸手拉開身邊的椅子,李當歸便如釋重負地坐下。
    \"咕咚——\"
    對麵傳來碗底碰撞桌麵的聲音。峨眉已經將第一碗米飯吃得幹幹淨淨,嘴角還粘著幾粒飯粒。她困惑地環顧四周,發現眾人麵前的碗筷幾乎沒動,不由得歪了歪頭,不知道她們究竟在等什麽。
    峨眉扯了扯身旁女子的衣袖,聲音裏帶著困惑,\"紅綃...你也吃啊。\"
    紅綃莞爾一笑。
    她接過峨眉的空碗,動作優雅地幫她盛滿第二碗米飯:\"好。\"
    李當歸見狀,也拿起筷子笑道:\"峨眉姑娘,別客氣,隨便吃。\"
    他轉向紅綃,\"紅綃姐你也是。\"
    \"好。\"紅綃輕聲應道。
    峨眉瞥了李當歸一眼,漆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解,隨即又埋頭專注於眼前的飯菜。
    李當歸也不在意,端起飯碗就開始狼吞虎咽——他確實餓極了,也不在乎什麽吃相,米飯扒得飛快,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靜姝的銀鈴釵也開始隨著她夾菜的動作叮當作響。
    她一天中幾乎隨時都需要補充食物,因此她的筷子幾乎化作殘影,在紅燒肉和清蒸魚之間來回穿梭。
    在李當歸,靜姝和峨眉三人的攻勢下,飯桌上的食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李當歸第三碗米飯已經見底,靜姝正在消滅最後一塊紅燒肉,峨眉則捧著第五碗米飯,吃得專注而虔誠。
    \"慢些吃。\"李靈芝忍不住出聲,又給峨眉添了一勺羊肉湯,\"沒人跟你搶。\"
    紅綃掩唇輕笑,對著靜姝道:\"你也是,小心噎著。\"
    李靈芝望著桌上迅速減少的菜肴,心裏有些發愁。
    短短半日,百草堂的米缸就見了底——這幾頓飯足足消耗了尋常人家至少三日的口糧。
    她暗自盤算著明日開始要多接幾個診單,多賺一些錢,
    \"唉...\"她在心底輕歎一聲,目光掃過幾乎沒怎麽動筷的其他人。
    寧芙麵前的飯碗紋絲未動,雀翎也隻是用筷子撥弄著幾根青菜。
    倒是靜姝、李當歸和峨眉三人,活像餓死鬼投胎般風卷殘雲。
    雀翎單手托腮,灰白的瞳孔映著李當歸狼吞虎咽的樣子,唇角下意識地上揚,眼裏是毫不掩飾的愛意。
    忽然,她將麵前那碟紅豔豔的辣醬推了過去:\"嚐嚐這個?\"
    李當歸抬起頭,嘴角還粘著兩粒米飯。
    他正要伸手去接,餘光卻瞥見對麵的寧芙——她的碗筷擺放得整整齊齊,連湯勺都沒有移動過分毫。
    再看向雀翎,她麵前的米飯也幾乎沒動。
    \"不用了,我吃飽了。\"李當歸突然放下碗筷,聲音因為吃得太急而有些發啞。
    靜姝腮幫子鼓得像隻倉鼠,含糊不清地問:\"唔...你這麽快就飽了?\"
    她筷子尖上還戳著半塊紅燒肉。
    李當歸點點頭,喉結滾動著咽下最後一口飯。
    \"啪。\"
    雀翎忽然將自己的飯碗推到他麵前。
    白瓷碗裏,米飯堆成小山,上麵蓋著幾片嫩綠的菜葉。
    \"怎麽了?\"李當歸疑惑道。
    雀翎的指尖在碗邊輕點:\"我不餓,你幫我吃掉吧。\"
    \"可是...\"李當歸看向她幾乎沒動過的筷子,\"你剛才一口都沒吃啊。還是吃一些吧,不然晚上會餓。\"
    雀翎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是極北之地的朝陽,溫暖卻不刺眼。
    她微微傾身,發間的銀鈴墜飾輕輕晃動:\"沒關係的,我真的不餓。還是你吃吧。\"
    李當歸正要開口推辭,麵前突然又出現一碗米飯。
    他抬頭望去,隻見寧芙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正將她的飯碗放在他麵前。
    \"我也不餓。\"
    寧芙的聲音依舊清冷,但指尖在碗邊停留的時間卻比平時長了那麽一瞬。
    青鳶在一旁瞪大眼睛,手中的筷子\"哢\"地折斷了半截。
    李當歸看著麵前突然多出的兩碗飯,耳根又開始發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