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何為煙火,何為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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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澤的話語如春風拂過心田,李當歸緊繃的肩膀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他望著眼前這位亦師亦友的智者,忽然覺得再大的難題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不論遇到什麽困難,能和白澤這樣的一位智者交談,都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
    雪發女子將青玉茶盞輕輕放在石桌上,茶湯呈現出罕見的碧青色,水麵浮著幾片形如彎月的茶葉。
    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頓時傳到李當歸的鼻子裏,之前那股疲憊的感覺立刻又消散了幾分。
    \"好香的茶。\"李當歸忍不住由衷讚歎一句。
    雪白長發的絕美女子聞言莞爾一笑,優雅地在白澤身旁落座。
    白澤執起自己那盞,為李當歸解釋道:\"這茶名為碧霄凝露,生長在南海彼岸的雲夢大澤深處。因采摘需在月晦之夜,常人難覓其蹤。嗅其香氣可通經絡、消倦意;飲之則明目清心。神力者更覺神力流轉順暢,對你大有益處。\"
    \"這茶竟然如此珍貴?\"李當歸的手一抖,差點打翻茶盞。
    他想起自己跟隨大姐采藥的經曆,\"我經常上山采藥,也知道采摘茶葉的困難...這一定是九前輩花了大功夫才弄到的吧?我,我就...\"
    \"噗嗤——\"
    雪發女子突然笑出聲來,那笑聲如碎玉落盤。
    她掩著唇角:\"真是個淳樸的少年,就是有點傻。\"
    白澤微笑著搖頭,指尖在茶盞邊緣輕點:\"喝吧,沒關係。這是我專為你準備的,正好能夠助你恢複神力。\"
    李當歸點點頭。
    既然白澤都這麽說了,那便不必再推辭。
    他小心地抿了一口,茶湯入口的瞬間,眼睛不自覺地睜大。
    這滋味比他想象中還要美妙千百倍,初嚐似清泉般甘冽,回味卻帶著蜜糖般的甜潤,舌底還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花香。
    若不是顧及禮節,他真想仰頭一飲而盡。
    \"好茶要細品。\"白澤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含笑提醒道。
    一旁女子一頭雪發不知何時已經用一支碧玉簪鬆鬆挽起,她正優雅地用小銀匙往茶壺裏添水,舉手投足間盡是風華。
    李當歸連忙端正坐姿,學著白澤的樣子小口啜飲。
    隨著茶湯入腹,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沿著經脈流向四肢百骸。
    他驚訝地發現,原本滯澀的神力竟如春冰消融般順暢起來,連視線都變得格外清晰,仿佛有人擦去了蒙在眼前的薄紗。
    然而就在這時,腹中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
    那感覺來得如此突然,是一股強烈的饑餓感。
    李當歸心想,很可能是因為方才使用了靜姝的神力導致。
    但這次的饑餓感比之前更強烈,他覺得此時的胃口好極了,甚至連茶杯裏的茶葉都想拿起來嚼一嚼,但他可不想讓人看笑話。
    然而,白澤一眼便看出了李當歸的想法:\"你肯定餓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後頸泛起薄紅。
    那絕美女子聞言,雪白的長睫輕顫,流露出一絲歉意。
    她轉向白澤:\"我這裏倒是有灶台...今早你讓我下山買的食材也都備齊了,隻是我做飯的技藝...\"
    李當歸聞言連忙擺手:\"怎敢麻煩前輩,我待會就走。\"
    白澤搖頭:\"別急,你現在需要補充一些特定食材,那些本就是為你準備的。\"
    李當歸心頭一暖,忽然明白過來——白澤怕是早就算到自己會來。
    這份未雨綢繆的關懷,讓他喉頭有些發緊。
    李當歸站起身,朝九尾狐女子鄭重行禮,\"那,若是前輩不介意...我的廚藝雖比不上大姐二姐,但也能做些家常菜。隻是要借用前輩家的灶台一用。\"
    女子雪白的廣袖輕輕一擺:\"你自便。\"
    白澤也微微點頭。
    李當歸眼中閃著雀躍的光,\"前輩稍等。待會你們也嚐嚐我的手藝。\"
    他說完便朝偏屋走去。
    \"吱呀——\"
    廚房的木板門被推開,一股幹燥的柴火氣息撲麵而來。
    李當歸怔在原地,廚房裏麵收拾得很是幹淨利落,土灶上的鐵鍋似乎像是新買的,牆角堆著的幹柴劈得大小均勻,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
    灶台旁的木架上擺滿了各色食材,雖然都是些市井常見的普通菜蔬,卻新鮮得像是剛從地裏摘來。
    李當歸隨手拿起一個還帶著泥土的蘿卜,在手裏掂了掂,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這蘿卜水靈,燉湯正好。\"他自言自語道。
    他又看到旁邊竹籃裏還躺著幾顆圓滾滾的土豆,表皮粗糙卻結實,那水靈靈的青菜還帶著晨露,幾個番茄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旁邊還放著一小袋大米......
    他從袋裏抓了一把米在掌心搓了搓,米粒幹燥清爽,是今年的新米。
    李當歸點了點頭,挽起袖子,開始盤算做什麽菜。
    很快,他便有了想法,隨即廚房裏便傳出\"篤篤篤\"的切菜聲,節奏輕快得像首鄉間小調。
    不多時,一縷青白色的炊煙從煙囪嫋嫋升起,在橘紅的晚霞中蜿蜒舒展。
    院外,絕美女子望著那縷炊煙怔怔出神,雪白的長發被晚風輕輕拂動。
    她輕聲呢喃,\"沒想到...這灶台竟真有生火的一日。那炊煙,倒是給這裏添了幾分煙火氣。\"
    她轉向白澤,明亮如雪的眸子裏映著夕陽:\"你說,我是不是也該常下山買菜,自己做飯?\"
    白澤執壺的手微微一頓:\"這當然取決於你自己想過怎樣的生活。\"
    他的目光穿過炊煙,仿佛看向很遠的地方。
    女子忽然攥緊了衣袖,雪白的布料在她指間皺成一團:\"我倒是想...\"
    她話音漸低,帶著幾分幽怨,\"可做飯給誰吃呢?\"
    白澤笑而不語。
    ......
    半個時辰後,夕陽已沉下半邊,將庭院裏的櫻花樹染成赤金色。
    石桌上的茶具已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三碟兩碗:
    清炒時蔬翠綠欲滴,蘿卜燉肉湯汁濃白,還有一碟金黃油亮的煎豆腐,正滋滋冒著熱氣。
    李當歸端著最後一碗蛋花湯從廚房出來,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貼在額頭上。
    他小心翼翼地將湯碗放在石桌中央,又轉身盛來三碗晶瑩剔透的白米飯。
    \"白先生,九前輩,快嚐嚐看。\"米飯的蒸汽模糊了少年年輕的麵容,\"這麽新鮮的菜,做出來的飯菜一定好吃。\"
    白澤執起竹筷,輕輕夾起一簇嫩綠的菜心,放入身旁女子麵前的青瓷碗中。
    他的銀發垂落肩頭,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暈,聲音如清泉流過山澗:\"白九,嚐一嚐,你或許會明白,為何人間總是如此美好。\"
    一頭雪白長發的絕美女子正愣愣地望著碗中的飯菜,琥珀色的瞳孔映著油亮的菜色,有些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麽。
    聽到白澤的話後,女子忽然轉頭,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的輕顫:\"原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
    白澤唇角微揚:\"我怎麽會忘?\"
    這句話讓白九的指尖輕輕一顫,百年孤守的歲月仿佛在這一刻全都有了意義。
    李當歸則是心裏一驚:原來這位仙女姐姐和白先生一樣,都姓白啊。
    白九執筷的姿勢略顯生疏,卻鄭重地夾起那片菜葉。
    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樣的飯了,如今和白澤以及這位少年坐在一起,就著夕陽,她似乎真的明白了——何為人。
    半山橙靄落瓷碗,竹影斜分一筷春。
    就在青翠的菜心觸及女子唇瓣的刹那,異變陡生——
    隻見女子一頭雪白的長發忽然如水波般泛起漣漪,從發根開始漸漸褪去霜色,如同冰雪消融般化作如墨的鴉青。
    李當歸剛拿起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瞪大的眼睛裏映出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女子的麵容也隨之變化,琥珀色的眼眸逐漸轉為深邃的黑,眼尾卻染上一抹淡淡的緋紅。
    更令人震驚的是,她身後隱約浮現出數條雪白的狐尾虛影,在暮光中如雲絮般舒展。
    李當歸仔細數了數——
    有整整十條。
    整個庭院突然陷入奇異的律動。
    原本隨風飄落的櫻花竟逆勢而上,向著霞光漫天的蒼穹飄去;
    清泉中的遊魚紛紛躍出水麵,鱗片折射出七彩光暈;
    石桌上的飯菜騰起的熱氣在空中凝結成蓮花狀的雲霧。
    白九卻恍若未覺,隻是專注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
    一滴清淚劃過她的臉頰,落在青瓷碗中,濺起細小的漣漪。
    \"原來...\"她的聲音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樣空靈,而是帶著人間煙火氣的顫抖,\"你一直守護的,是這樣的美好啊。\"
    櫻花在空中定格,化作金粉簌簌落下。
    在這夢幻的光雨中,李當歸看到白九的十條尾巴虛影正在緩緩消散,清泉中的遊魚重新落回水中,激起一圈圈蕩漾的波紋。
    李當歸的筷子懸在半空,瞪大的眼睛裏映著白九身後漸漸消散的十尾虛影。
    他震驚且疑惑的下意識轉向白澤,卻見這位素來從容的智者眼中卻泛著罕見的了然與輕鬆。
    白澤的聲音忽然變得無比莊重,銀發在晚風中微微拂動,他指尖輕點石桌,一道金光從竹簡中升起:\"九,你已成為天下最純粹的十尾雪狐,連天道都已承認你的存在。\"
    暮色中的庭院忽然安靜下來,連飄落的櫻花都懸停在半空。
    白澤緩緩伸出手,目光穿透百年光陰:\"我需要你,你可願隨我一起,守護這人間?\"
    白九的烏黑長發隨風輕舞,新生的黑瞳中映著白澤的身影。
    她沒有絲毫猶豫,眼中滿是堅定與癡情:\"我永遠都......隻屬於你。\"
    九尾搖落千年雪,忽逢人間煙火熱;從此十尾掃星河,半卷紅塵——
    半卷歌。
    ——————————
    李當歸看著眼前這一幕,不自覺地挺直腰背,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上。
    他忽然明白,自己應該是無意間參與了白澤推演已久的某個重要時刻。
    這份認知讓他既惶恐又自豪,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生怕打擾到眼前兩人。
    白九忽然轉頭看向李當歸,展顏一笑。
    李當歸隻覺得眼前的女子,似乎忽然變成了一個鄰家大姐,依舊是人間絕美,但卻比先前親切了許多。
    見白九望向自己,李當歸慌忙開口,聲音因緊張而有些發顫,\"恭喜九前輩...變成...變成更厲害的人!\"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說的什麽蠢話。
    白九卻笑的更開心了,如雪蓮綻放般,美麗動人。
    她執起玉筷,往李當歸碗裏添了塊金黃的煎豆腐:\"謝謝你。\"
    聲音輕軟,帶著人間煙火氣的溫暖。
    李當歸的臉\"唰\"地紅到耳根。
    豆腐在碗裏冒著熱氣,他卻覺得受之有愧——不過是做了頓家常便飯,怎配得上這樣的謝意?
    \"別不好意思了。\"白澤適時微笑開口,順手給兩人各盛了碗蛋花湯,\"吃飯吧。\"
    李當歸深吸一口氣,忽然覺得渾身輕鬆。
    他也不再拘謹,端起碗,像在百草堂與姐姐們吃飯時那樣,大口扒起飯來。
    米粒的甜香混著豆腐的焦脆在口中綻放,夕陽的餘暉灑在三人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白九學著真正女子的樣子小口喝湯,時不時用袖子掩著嘴角;
    白澤則望著天際最後一抹霞光,銀發間的櫻花不知何時已開到了極致。
    ......
    其實石桌上的三菜一湯相比於百草堂的夥食實在算不得豐盛,可不知為何,李當歸才吃了兩碗米飯,腹中的饑餓感便奇跡般消退。
    他困惑地摸了摸肚子,明明方才還餓得能吞下一頭牛。
    白澤與白九早已擱下竹筷。
    銀發男子優雅地執壺斟茶,黑發女子則托腮望著天邊最後一抹晚霞。
    兩人就這樣靜靜等著少年用餐,目光溫和如看自家子侄。
    \"我吃飽了。\"
    李當歸放下碗,抬頭正對上二人的視線。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來洗碗。\"
    得到首肯後,他利落地收拾起碗筷。
    青瓷相碰的脆響在暮色中格外清脆。
    廚房裏,李當歸從水缸舀出清冽的泉水,指尖搓洗著碗沿的油漬。
    這活計他在百草堂做了千百遍,閉著眼都能完成得妥妥帖帖。
    待他將洗的幹幹淨淨的碗碟按原樣整齊擺好,這才回到庭院。
    重新坐到石凳上後,白澤正在斟第二巡茶。
    蒸騰的熱氣中,李當歸終於按捺不住滿腹疑問:
    他端正坐姿,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石桌邊緣,\"先生,我的神力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其實一直都很疑惑,真的隻是一級神力麽?神力枯竭又是何故?我又該如何判斷是否過度使用呢?\"
    問題如連珠炮般拋出。
    白澤不急不緩地放下茶壺,示意他稍安勿躁。
    隻見白澤伸手在石桌上一抹——
    青光閃過,一卷古樸的卷軸竟憑空浮現。
    這把李當歸看的又是一驚。
    白澤的指尖輕撫過卷軸邊緣,開口解釋道:\"這卷軸是一種名為“天地卷軸”的法寶,本身隻是一幅普通卷軸,但是被賦予了特殊的神力,再加上歲月的沉澱,逐漸變為珍貴的法寶,這種卷軸又分為不同種類,例如:山水畫卷,風雪畫卷,江河畫卷...山水畫卷能記載天下山水,風雪畫卷記載北境風雪,其他皆是類似。\"
    李當歸不自覺地前傾身體,盯著那卷看似普通的軸卷,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白澤指向眼前之物,\"這一幅,乃曆史畫卷中的某一卷,專記載古今曾現世過的神力。\"
    李當歸認真聽著白澤的講解,頓時明白了眼前這東西的重要意義。
    他喉結滾動,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那我的神力...是否也記載在這上麵?\"
    白澤搖頭,手指在卷軸某處輕輕一叩:\"之前確實記載,但隨著神力在你體內的覺醒後,便消失在了畫卷之上。\"
    李當歸恍然大悟:“所以說,世間現存的神力不會被記載到畫卷上?”
    \"正是如此。\"
    白澤唇角微揚。
    他忽然雙手一分,卷軸\"唰\"地在石桌上鋪展開來,瞬間覆蓋了大半個桌麵。
    李當歸連忙湊近,卻見畫卷之上,不是圖畫,反而密密麻麻布滿了許多他完全看不懂的古老文字——有的如蝌蚪遊弋,有的似刀劍相交,更有許多形如星鬥排列的奇異圖案。
    這些文字絕非當世所用,甚至不似他在百草堂古籍上見過的任何字體。
    暮色漸沉,李當歸俯身細看那鋪滿石桌的古老卷軸。
    他發現這些神秘文字並非雜亂無章——整幅卷軸的內容清晰地分為五個部分,每個部分之間都留有明顯的空白。
    最右側僅有寥寥一列多一些,墨跡也比其他部分淡上許多;
    中間兩大塊區域則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一直延伸到靠近左側;
    再往左的第四部分內容驟減,相對少了許多;
    而最左側的邊緣處,內容最少,僅有一列孤零零的記載,墨色卻濃得發亮,在暮光中泛著淡淡的金輝。
    李當歸立刻想明白了卷軸上的內容,應該正是神力的五級分類。
    少年目光在幾個區塊間來回遊移。
    他先是望向較少的那部分,那裏正是曆史上出現過的所有四級神力,就像寧芙和雀翎的神力一樣,都是四級。
    他又望向最左邊的那短短一列,那應該便是最為稀少的五級神力,就像靜姝的神力一樣,最厲害。
    最後,李當歸望向最右邊的那一列多一點的內容,自然是像他的神力一樣,又弱又稀少的一級神力。
    李當歸的指尖輕輕擦過那幾行淡墨,聲音裏帶著不甘,\"都說一級神力最弱,我的神力弱到甚至需要去借用別人的神力,而沒有自己本身獨一無二的能力,我很好奇,其餘這些一級神力又會是些什麽呢?\"
    他抬頭看向白澤。
    白澤的唇角卻忽然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身旁的白九聞言轉過頭來,一臉疑惑的看向李當歸。
    她新生的黑瞳中閃過一絲詫異,似乎不明白少年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莫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神力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