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蘇姑娘，這怎麽能——"李當歸本想要說些什麽，她卻已經起身朝著門口方向邁步走去，石屋的木門被猛地掀開，北風裹著雪粒呼嘯而入，那個身影已經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少年歎息一聲，有些無奈，若不是烏蘇孤身一人前往了南方，又去了百草堂，他如今怎麽可能來到這冰天雪地的北境幫助這麽多人，不論是對於南方人還是北境人，這位女子雪姑所做的一切，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對他而言，則是多了一個勇敢的朋友，多了一段算得上難忘的經曆，這樣的相遇，怎麽能算是錯誤？
    可他知道，此時最好還是不要追上去，搞不好就剪不斷、理還亂了，他可不想再讓烏蘇誤會，還是等她心情好一些再說吧。
    一陣寒風順著石屋門縫裏鑽了進來，吹得火堆明滅不定。
    思緒萬千的少年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看向一旁，峨眉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注視著麵前的火堆發呆。
    李當歸想了想，還是從一旁的行囊裏拿出了給峨眉準備的厚重棉衣，遞了過去“峨眉姑娘，你還是添件衣裳吧。”
    似乎寒暑不侵的長發女子微微轉頭，深邃目光在少年手中衣物上停留片刻後，忽然抬起纖細的雙臂“你幫我穿”
    李當歸微笑著點了點頭，很自然地起身繞到她身後，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些鋪散在地麵獸皮上的烏黑長發，仔細地將其攏好，然後才開始為她套上厚厚的棉衣。
    很快，峨眉便被裹進了臃腫溫暖的衣物裏。
    李當歸看著她這模樣，心裏才覺得妥帖了些，他不知道這對於眼前的女子來說是不是多此一舉，隻是一想到這位奇女子‘有食物就吃，沒食物就一直餓著’的這種過於隨遇而安甚至對自身毫不在意的性格，他就始終覺得不放心。
    眼前女子或許並不需要吃飯也餓不死，畢竟不是凡人，可當看到那些喜歡的糕點、零食、飯菜時，她不也吃的一臉開心麽？
    如今也是一樣，或許再嚴寒的環境、再單薄的衣衫於她而言都無甚區別，反正凍不死，可不代表她真的感受不到冷暖，也不代表她真的全然無所謂，也許，她隻是習慣不言不語，天下哪有人不想吃的更飽，穿的更暖、過得更好一點？
    峨眉穿上厚重的棉衣後，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番，似乎也頗為滿意。
    接著，她很是自然地將手伸進那看似空蕩蕩的寬大袖口裏，摸索片刻，竟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油紙袋，在李當歸驚詫的目光注視下，她把手伸進紙袋，摸出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包子，直接遞到他麵前，語氣依舊平淡“給…”
    李當歸下意識地接過，掌心立刻傳來溫熱的觸感，濃鬱的香氣隨之鑽入鼻腔，在這冰天雪地的北境石屋裏，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簡直如同神跡。
    少年心中的震驚和羨慕再也壓不住了“峨眉姑娘，我早就想問了，這些食物你到底從哪裏弄到的？這肯定不是我大姐她們準備的吧？”
    這位袖裏有乾坤的女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自己也拿出一個包子，低頭咬了一大口，腮幫子立刻變得鼓鼓囊囊，嚼得十分專注，含糊不清地道“沒有…你大姐…做的好吃…”
    看著她嘴上嫌棄吃得卻噴香的模樣，李當歸忍不住笑出聲。
    他忽然想到之前峨眉遲遲未從那扇門內走出，於是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試探著問道“所以，這些糧食，其實都是城主他們準備的，特意拜托你帶過來救濟冰河族人的？”
    峨眉忙著咀嚼，聞言隻是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她三兩口吃完手中的包子，又熟練地從那油紙袋裏摸出兩個，一個塞進自己嘴裏，另一個不由分說地塞到李當歸手中。
    她鼓著腮幫子，聲音因含著食物而更加含糊不清，“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包子的溫熱和香氣切實地驅散著寒意，李當歸也確實感到腹中饑餓，便順從地大口吃了起來。肉餡鮮美，麵皮鬆軟，在這苦寒之地堪稱無上美味。
    少年一邊吃，一邊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望向身旁這個深不可測的女子，咽下口中的食物，語氣帶著純粹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峨眉姑娘，你這些本事怎麽一個比一個厲害？尋常人若能覺醒一種神力，已是萬中無一，覺醒後的神力還分三六九等、強弱高低，就像我”
    他頓了頓，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就像我這樣，說是身負神力，其實跟沒有也差不多，可你身上展現出的能力遠遠不止一種，而且似乎每一種都超乎想象，這是為什麽？我們這樣的普通人也能身負多種不同的神力麽？”
    峨眉繼續專注地吃著包子，聽到他的長篇大論，隻是微微搖了搖頭，言簡意賅地否定“普通人不能。”
    李當歸點了點頭，並未太過驚訝，這個答案在他意料之中，畢竟，身負多種神力之事聞所未聞，眼前的女子本就是超越常理的存在，常人豈能與之相比？然而，就在他準備將這個念頭放下時，身旁女子卻忽然又含糊不清地補充了一句，仿佛隻是隨口一提“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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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微微一愣，咬了一口的包子還舉在嘴邊，似乎有些沒太聽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轉頭看向女子，聲音不自覺地繃緊了，帶著難以置信的試探“峨眉姑娘，你說什麽？”
    白衣女子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慢條斯理地吃完手中最後一個包子，然後抬起那根纖細如玉的食指，輕輕點在少年眉心處。
    一股溫和卻磅礴的暖流瞬間自眉心湧入，李當歸隻覺得整個人渾身一振，神清氣爽，體內氣機流轉，舒暢不已，仿佛打通了什麽竅穴一般，體內那股原本的神力再次流淌開來，卻不再像之前那樣散漫無形，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凝聚，化作一條金龍，安然盤踞於丹田深處的一座氣府之中。
    然而，這並非全部，他又隱約感知到，旁邊幾座原本空蕩沉寂的氣府，此刻竟也隱隱傳來悸動，幾縷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在其中緩緩蘇醒、流淌，像是之前他曾借用過的那些神力。
    峨眉的指尖緩緩收回，仿佛隻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從手上紙包裏拿出一個包子，漫不經心的吃了起來。
    李當歸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額頭，那裏還殘留著她指尖奇異的溫熱，他滿心震撼與不解“峨眉姑娘，你你對我做了什麽？”
    白衣女子轉眸看向他，神色是一貫的平靜無波，嘴裏還嚼著包子“你來試試”
    “我試什麽？”李當歸一頭霧水，眼前女子說的話總是讓人難以捉摸，他實在沒明白。
    話音一落，正在吃著包子的峨眉身形一閃，消失不見，不知去了何處，李當歸猛地一驚，尚未反應過來，裹著厚棉衣的峨眉已然重新端坐在原地，姿態未變，仿佛從未離開過，唯一的不同是她手裏那個包子好像又吃完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語氣平淡，仿佛在布置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任務“你來做給我看”
    李當歸呆若木雞，好半晌才艱難地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為難“峨眉姑娘，白先生再三叮囑過的，我最好還是少動用神力為妙，雖然我確實曾僥幸借用過你那瞬移的神通，可那會導致我身體疲憊、渾身脫力的；如今我們遠在北境，離家遙遠，我可不想變成累贅，最後還得勞煩你把我背回去。”
    他腦海中不由得想起之前那次尷尬場景，他借用了峨眉的瞬息神力，結果不小心瞬移到寧芙的閨房內，惹的青鳶一腳飛踢，但最主要的是，在那之後，他整個人變得虛弱無比，幾乎連路都走不穩。
    峨眉卻隻是平靜地搖了搖頭，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他，語氣依舊沒什麽起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說服力“沒關係控製好就行”
    李當歸有些似懂非懂，可他相信，眼前之人絕不可能害他，而且，此刻他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股力量的狀態與以往截然不同。
    之前他雖然初步掌握了神力流轉的方法，實則還是一知半解，根本不懂得如何使用，如今峨眉這一“指”點，他倒覺得體內神力流轉穩定了許多，更加容易為他所用，不再像之前那般虛無縹緲。
    難道，她方才那輕輕一指，竟是什麽點化神通，為我打通了關竅？幫助我提升了實力？就像傳說中“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那般？
    李當歸不由得想到這種可能，雖然有些匪夷所思，可還是那句話，眼前之人根本不能用常理來形容，試上一試又何妨？大不了少活幾年不行，自己有家人，有朋友，還有喜歡的姑娘，少活幾年怎麽行？
    少年又有些猶豫起來。
    一旁的峨眉似是感知到他內心激烈的天人交戰，眉頭微蹙，有些嫌棄道“沒出息”
    “我——”李當歸一時語塞，臉頰有些發燙，老是被她說沒出息，臉上掛不住，正所謂“不蒸饅頭還得爭一口氣”呢。
    少年心氣被激了起來，不再猶豫，深吸一口氣，一咬牙，豁出去般低聲道“來就來，大不了以後每日多吃幾碗飯，多睡幾個時辰覺，爭取能多活幾年。”
    說罷，熱血上頭的少年摒棄雜念，凝神內視，開始感受體內神力氣機，可這一次的神力運轉，簡直可以說是水到渠成，心念微動間，丹田氣府內那尾金龍便慵懶地昂首，擺尾遊動起來。與此同時，鄰近另一座氣府內的一股氣息也陡然流轉開來。
    李當歸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他已經坐在了峨眉的對麵。
    少年微微吐出一口濁氣，眼裏卻閃過一絲驚疑，他發現這一次催動神力比以往要輕鬆的多，如魚得水一般，而且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身體並未受到什麽影響。
    對麵的峨眉風輕雲淡的點了點頭，吐出四個字“很好再來”
    正暗自欣喜的李當歸一愣“還要再來？”
    對麵的長發女子神色認真，一字一頓地重複，語氣不容置疑“再來”
    感受到體內依舊充盈的力量，李當歸不再多言，略一調息，心念再起，體內氣機輕車熟路再次運轉，如臂指使，兩座氣府內的力量相互響應，身影再次憑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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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他移動了更遠的距離。
    刺骨的寒意夾雜著雪粒撲麵而來，李當歸赫然發現自己已站在石屋之外，置身於蒼茫風雪之中，不遠處，幾名正搬運柴火的冰河族人猛地頓住腳步，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如同鬼魅般憑空出現的少年。
    “哐當！”
    他們手中的柴火驚得掉落雪地。
    幾人臉色煞白，如同見到了神跡，慌忙匍匐在地，額頭深深抵在冰冷的雪中，連大氣都不敢喘。
    李當歸見狀，有些無奈，想了想，嘴角微微一揚，心念微動，下一刻，已經悄無聲息地直接出現在了那幾名匍匐在地的男子麵前。
    驟然感受到那個男人的氣息逼近，幾名男子身體一僵，頭埋得更低，用顫抖的聲音不斷低語著什麽。
    李當歸彎下腰，伸出手，逐一將他們攙扶起來，目光掃過他們惶恐不安卻又帶著敬畏的臉龐，忽然用清晰的北境族語，低沉而鄭重地念出了那句古老的北境俚語“吾血即汝血。”
    這句話如同帶著魔力，瞬間擊中了幾位冰河族人的心，他們猛地抬頭，眼中的恐懼被難以置信的激動和狂熱的忠誠所取代。
    李當歸對他們報以安撫的微笑，不再多言，心念再次流轉，氣機牽引，眼前的景象瞬間模糊又清晰。
    峨眉依舊坐在原地，神色平靜。
    少年則一臉暢快，原來，瞬息移動的感覺竟如此玄妙，可他剛準備開口，卻眉頭一皺，方才體內氣府裏那條一直在自主遊曳的金又龍重新盤踞回了原位，如同伸了個懶腰又要繼續沉睡一般，而鄰近那座氣府裏的那股神力氣息潮起又潮落，不再活躍。
    他自然可以重新讓氣機流轉，再次進行那神乎其技的移動，可直覺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他望向火堆對麵始終靜坐的白衣女子，仿佛在尋求答案或是許可。
    果不其然，峨眉適時地開口“可以了”
    李當歸一屁股坐回峨眉身邊，迫不及待的想要問出心中的疑惑，可他深知眼前女子惜字如金，而且不喜歡別人老是問她廢話，於是仔細梳理了思緒，用盡可能清晰的語句說道“峨眉姑娘，你聽我說的對不對，方才我使用神力，其實並未對身體造成任何損耗，因為你幫我‘控製’在了某個安全的界限之內，如同在水渠中規定了水流的深淺和方向，使之既能為我所用，又不會泛濫成災、反噬自身，但若是我現在再使用一次瞬息移動，造成的結果就無法保證了，這也就是你方才跟我說的‘控製’的真意，對麽？”
    峨眉原本平靜無波的麵容上，罕見地掠過一絲極淡的驚訝，她微微轉過頭，那雙總是顯得空茫的眸子認真地看向李當歸，似乎沒想到眼前這呆頭呆腦的少年竟忽然變聰明了，展顏一笑，微微點頭，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說了一句不知從哪裏學來的話“孺子可教也”
    李當歸聽到峨眉竟然對他進行如此高水平的誇讚，頓時笑容燦爛，心裏樂滋滋，但更讓他激動不已的是，經過峨眉的幫助與教導，他對神力的理解和掌握更上一層樓，之後，隻要嚴格按照這種控製法門，便可以在不損耗身體的情況下使用自己的力量。
    直到這一刻，李當歸才感覺自己真正掙脫了那無形的枷鎖，踏入了神力者的世界，而引領他推開這扇大門的，正是眼前這個深不可測、卻又總會在他需要時悄然給予幫助的白衣女子。
    想到這裏，李當歸收斂了笑容，神色變得無比認真，目光誠摯地望向身旁的白衣女子，聲音裏帶著沉甸甸的感激“峨眉姑娘，你之前先是贈予我壽命氣數，如今又為我打通竅穴、開辟氣府、指點迷津，幫了我大忙，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才好，有你在身邊真是我的福氣。”
    這番發自肺腑的話讓峨眉微微一怔，她竟罕見地流露出幾分羞赧之態，似乎不太習慣這樣直白的感謝，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又從紙包裏拿出一個大包子，徑直塞到李當歸手裏“吃”
    李當歸咧嘴一笑，接過包子，張嘴咬了一口，道“你不是說這包子不如我大姐做的好吃麽？等我們回去之後，我就和大姐一起給你蒸包子吃，你想吃多少我們就給你做多少！”
    峨眉喜笑顏開，也跟著少年一起高興起來。
    石屋內，篝火劈啪，肉香彌漫，二人並肩坐在溫暖的獸皮上，烤著火，高高興興的吃著大包子，在這遙遠的苦寒之地裏，也算是一種享受。
    然而，李當歸吃著吃著，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石屋角落，那裏靜靜放著一個熟悉的包袱，是烏蘇的，裏麵裝著大姐李靈芝精心為她準備的幹糧和肉脯，可她方才負氣離去，竟連這個都忘了帶。
    也不知道她現在餓了沒，有沒有吃東西。
    想起她離開時那個決絕而單薄的背影，李當歸嘴裏的包子頓時有些咽不下去了，心頭像是壓了塊石頭，悶得發慌。
    過去了這些時間，她的氣應該消了些吧？與其在這裏胡思亂想，不如去看看她，本來在這裏就待不了多久，他可不想帶著誤會和遺憾離開。
    打定主意，他轉頭看向身旁安靜咀嚼的峨眉“峨眉姑娘，我們一起去看看烏蘇姑娘如何？”
    峨眉沒有多餘的反應，隻是默默點了點頭，將最後一口包子塞進嘴裏。
    “砰！”的一聲，石屋裏厚重的木門被猛然推開。
    兩道裹著破舊獸皮的瘦弱身影帶著一股寒氣踉蹌著衝了進來，是兩個麵容憔悴、神色驚慌的冰河族女子。
    李當歸愕然起身，看著這兩個女子雪姑“你們這是怎麽了？”
    其中那個看起來年紀更小些的女子，眼眶通紅，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她一個箭步衝上前，冰涼的手指死死攥住李當歸的衣袖，聲音帶著哭腔“我們找不到烏蘇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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