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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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消失了…”李當歸盯著那片空無一物的雪地,聲音低沉,帶著難以置信和後怕。
他猛地轉頭,直到看見不遠處峨眉那安靜站立的身影依舊無恙,緊繃的心弦才稍稍鬆弛,長長舒了一口氣。
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他們追蹤的絕非烏蘇,而是某種更詭異、更危險的存在,一個善於利用環境和幻覺的獵手。
“呼——”李當歸握緊劍柄,不斷的調整呼吸來使自己保持平靜,同時警惕的看向四周,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四周每一寸翻湧的雪幕,不敢有絲毫鬆懈。
風雪聲呼嘯,在這寂靜的環境裏顯得格外清晰,過了很久也不見有任何動靜。
“你...亂跑什麽...”峨眉不知何時已經走來,語氣裏明顯帶著埋怨。
李當歸自知自己太過魯莽,有些不好意思,隨即又提醒道:“峨眉姑娘,小心些,方才那東西,定然還未走遠,我覺得那好像是——”
話音戛然而止,少年瞳孔驟然收縮,一道模糊的黑影毫無征兆地從峨眉身後那片濃密的雪幕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凶猛程度令人咋舌,直撲棉衣女子的後心!
“小心!”
李當歸的反應快到了極致,幾乎是憑借本能,一步踏出,瞬間擋在棉衣女子身前。
一股混合著凍土、陳血和某種無法言喻的腐朽氣息撲麵而來,少年隻感到一股原始的、幾乎要撕裂理智的恐懼如冰錐般刺入他的脊骨,這不是對戰死沙場的恐懼,而是對自身存在將被徹底抹除、化為冰冷虛無的深切戰栗。
他猛地吸進一口凜冽如刀的空氣,將那滅頂的恐懼強行壓入丹田深處,喉間迸發出一聲並非全然無畏、卻決絕如寒鐵的怒吼,將長劍的鋒刃精準的迎向那猛衝而來的死亡。
一劍穩穩遞出,手持長劍的少年狠狠地洞穿了那人影的心口,毫不留情。
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李當歸倒吸一口涼氣。
眼前的東西已經不能算是真正的人,它的皮膚緊貼著骨骼,呈現出一種被漫長嚴冬侵蝕過的、了無生氣的灰敗,如同陳舊的大理石,卻又詭異地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閃爍寒霜的冰晶;深陷的眼窩中,已不再是人類的眼珠,而是兩個深陷窟窿裏的幽藍色火坑,那光芒沒有一絲溫度,隻有吞噬一切生命的空洞與惡意。
李當歸握緊辭故人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冰冷的劍柄是他此刻唯一的真實觸感。
他艱難離開極北之地後的那幾天,曾無數次在噩夢中勾勒這場景,但沒有任何夢境能模擬出眼前這存在所散發出的、近乎實質的死亡寒意。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眼前這東西曾是一個北境人,隻是不知道屬於哪一支古老部族,此刻卻變成了裹著破敗皮毛、皮膚呈現凍屍般青灰色的可怖造物。
正當李當歸愣神間,眼前已被洞穿心口的“人”再次緩緩抬起了頭,看向了他。
李當歸眼神一凝,迅速拔劍,可插入心口的長劍已經被它那雙手牢牢禁錮住,這東西的力氣格外大,任憑李當歸如何用力都紋絲不動。
“糟了!”李當歸心中警鈴大作,暗道一聲不好!
就在他們僵持不下之際,眼前這不死怪物猛地張開黑洞般的口,發出一陣絕非人類能發出的、極其刺耳的尖嘯!
這聲音狠狠炸響在李當歸的腦海,他頓時隻覺得天旋地轉,耳鳴不止,眼前陣陣發黑,連握劍的手都一陣發軟,幾乎要脫力鬆開!
趁此機會,那怪物竟完全無視了洞穿心口的長劍,硬頂著劍刃,將身體猛地向前一送!那張死氣森森的臉瞬間逼近到李當歸眼前,枯爪般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死死鉗住了他的胳膊!
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傳來,李當歸隻覺得自己的臂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碎撕扯下來,劇痛讓他忍不住痛呼出聲。
千鈞一發之際——
“錚!”的一聲清越劍鳴自他腰間爆發,短劍“見新雪”竟自行出鞘,寒光閃過,那死死鉗住他胳膊的枯瘦手臂應聲而斷!
李當歸頓覺鉗製一鬆,巨大的慣性讓他一個踉蹌向後栽去,卻恰好撞入一個穩穩扶住他的懷抱中。
下一刻,他隻覺眼前一花,僅僅一眨眼的功夫,那不死之物已經消失在眼前。
李當歸站穩腳步後,驚魂未定,卻發現那截被斬斷的枯瘦手臂依舊如同鐵箍般死死抓著他的胳膊,觸感冰冷僵硬,令人毛骨悚然。
他隻覺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拚命上下甩動胳膊,可那斷掌如同長在了上麵,怎麽也甩不掉。
一旁的峨眉一把捏住那斷臂手腕,微微用力,斷臂立刻被捏的粉碎,無力地鬆脫下來,被棉衣女子隨意扔到一邊,緊接著,她指尖一勾,一道寒光破雪而出,嗖的一聲,見新雪歸鞘。
少年目瞪口呆,滿臉震驚。
可他還來不及說什麽,不遠處的雪地已經響起急促腳步聲,風雪中,那道心口插著長劍的黑影若隱若現,正以極快的速度朝著他們衝來。
“峨眉姑娘,那東西死不掉!怎麽辦!”李當歸著急的看向身旁的棉衣女子。
峨眉一臉無語:“趕緊...跑啊...”
李當歸福至心靈,深吸一口氣,體內氣機流轉,下一刻便出現在了百丈開外,又再次消失,連續幾次,已然瞬息移動出數裏之遙。
可他畢竟隻是借用峨眉的神力,很快就感覺有些吃力,他不得不停了下來,雙手撐膝,臉色漲得通紅,大口喘著的粗氣在空氣中凝成白霧,體內氣血翻湧,氣府裏的力量開始變得不穩,這意味著,他不能再如此繼續下去。
身旁的峨眉也隨之停下,她沒有看李當歸,而是靜靜注視著他們來時的方向,聲音平淡地吐出兩個字:“來了...”
李當歸才剛剛喘口氣,聞言猛地抬頭,驚疑不定:“來了?這麽快?!”
話音未落,極目之處,風雪彌漫的天地交界線上,一個細微的黑點已然出現,並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大,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移動而來。
李當歸的心瞬間涼了半截,那不死之物的速度遠超他的想象。
他猛地看向身旁,急聲道:“峨眉姑娘,帶著我絕對跑不掉的!我們必須想辦法解決它!不能再逃了!”
棉衣女子聞言點了點頭,似乎認可了他的說法,然後伸出手在他後背不輕不重地推了一把:“快去...”
“我——”李當歸欲哭無淚。
他要是有把握,方才還用的著峨眉救他?可那沉重的低語聲已經在耳邊響起,那黑點已能看清人形輪廓,沒有時間再猶豫,他一咬牙,眼底閃過一絲決然,將腰間短劍猛然拔出,硬著頭皮衝了上去。
拚了!
在及膝深的厚雪中奔跑異常艱難,他時不時就一個趔趄陷進雪坑,速度根本快不起來。
而那道黑影已然清晰可見,距離不足幾十步!它奔跑的姿態僵硬卻迅捷,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毀滅氣勢。
然而,就在李當歸全神貫注準備迎擊正麵衝來的怪物時,異變陡生!
那奔跑的身影在距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竟毫無征兆地拔地而起,仿佛失去重量般,輕飄飄地躍入了上方翻滾的風雪之中,瞬間消失不見!
李當歸目瞪口呆地看著它消失的地方,完全失去了目標。
下一刻——
那東西竟如同鬼魅般,從他正上方的空中,垂直地猛墜而下!
生死一瞬,李當歸體內潛能轟然爆發,他猛地向側後方躍出,身體幾乎與地麵平行,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從天而降的致命撲擊!
雪花夾雜著凍土四處飛濺,那怪物重重砸落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大半個身體都陷進了深厚的積雪中。
李當歸不敢停留,就地一個迅猛的“地龍翻身”,借勢彈起,主動出擊,手中短劍寒芒閃爍,快若閃電,朝著被雪半埋住的身影瞬間連刺數劍,招招致命。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響起,火星四濺。
李當歸瞳孔猛縮,震驚地看著雪地上,那不死之物竟不知何時,用僅存的那隻枯手,將一直插在它心口的“辭故人”硬生生拔了出來!此刻正以一種極其別扭卻有效的姿勢,將這柄本屬於他的長劍橫在身前,堪堪格擋住了他誌在必得的連環突刺。
就是這刹那的停頓,那怪物一隻獨臂揮舞著長劍,帶著一股蠻荒般的巨力,毫無章法卻快如疾風地劈砍而來!
李當歸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自己的劍逼到如此絕境!那劍招雖然雜亂無章,但速度奇快,力量更是大得驚人,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虎口發麻,手臂酸軟!劍光閃爍間,他隻能被逼得連連後退,在雪地上留下淩亂的足跡,毫無還手之力,可那東西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也根本不給李當歸任何反應時間。
少年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眼看就要抵擋不住這狂風暴雨般的攻勢。
生死關頭間,少年強行穩住心神,壓下所有恐懼和雜念,眼神變得銳利如鷹。
他不再將眼前的東西視為不可理解的恐怖存在,而是當作一個力量、速度遠超自己,但技巧拙劣的野蠻劍客。
他開始有意識地調整呼吸,利用對方攻擊的間隙進行極其短暫的換氣,劍招不再硬碰硬,而是轉為卸力格擋、尋找破綻,以技破力,以劍招對敵。
平日裏刻苦練習的基礎劍招終於派上用場,手持短劍的少年漸漸穩住了陣腳,甚至開始顯得遊刃有餘,他找準破綻,一個靈巧的側身滑步,精準地避開劍鋒,手中短劍靈活一轉,那怪物僅存的、握著長劍的手臂,齊肩而斷,連同那柄長劍一起飛了出去,跌落雪地。
失去雙臂,怪物的威脅驟降,但它依舊憑借著某種不滅的本能,張開黑洞般的大口,拖著殘軀,猙獰地朝著少年撲咬而來!
“冥頑不靈!”李當歸眼神一冷。
一劍遞出,又是一劍。
一顆圓滾滾的頭顱掉落在地,那張開的巨口還在開合,發出刺耳尖嘯。
可失去了頭顱和雙臂的軀幹,依舊沒有倒下,邁著僵硬而執著的步伐,繼續朝著李當歸發起了衝鋒。
李當歸看得頭皮發麻,大吼一聲,直接飛起一腳,將其狠狠踹翻在地。
那無頭殘軀在雪地裏連續翻滾了幾圈,可不論是斷裂的手臂、滾落的頭顱還是倒地的殘軀...依舊還在獨立地抽搐活動著,仿佛各自擁有著不完整的生命,看起來詭異無比。
好在已經失去了任何威脅。
李當歸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來陣陣刺痛,在這極寒之地,他卻滿臉通紅,額角鬢邊滲出細密的冷汗,方才那場短暫卻凶險至極的戰鬥幾乎耗盡了他的心力。
峨眉驟然出現,蹲在雪地上,好奇的打量著地上那顆嘴唇依舊不斷開合的猙獰頭顱,手裏拿著不知從哪裏撿到的一根樹枝,對著那腦袋戳了幾下,刺耳尖叫頓時再次響起。
李當歸臉色驟變,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將峨眉拉開,神色緊張道:“峨眉姑娘,離這東西遠點!誰知道它還有什麽詭異手段!”
隨即,他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冰冷的巨石壓住,他環顧四周無邊無際的蒼白,焦慮和懊悔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糟了,烏蘇姑娘很可能有危險!可我們根本找不到她的任何蹤跡,這可如何是好?”
心底的憂慮幾乎要將他淹沒,少年煩躁地來回踱步,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努力想從這絕境中找出一線生機。
地上那殘破的軀體和不甘的頭顱還在徒勞地扭動,發出的細微聲響更是讓少年心煩意亂,他猛地一腳將其踹飛老遠。
那圓滾滾的頭顱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卻遲遲沒有落地,而是違背常理地越飛越高,在空中劃出一道反向的弧線,最終化作一個細微的黑點,徑直“掉”進了上方那濃密得化不開的風雪天幕之中,徹底消失不見!
李當歸徹底愣在原地,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這超乎理解的一幕,隻覺大腦一片混亂,所有的常識都在這一刻被顛覆。
他眉頭緊緊鎖死,喃喃自語:“那...那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它能飛上天?還消失了?難道...前麵那片天空有什麽玄機?”
他轉向身旁同樣仰著頭、麵露些許疑惑的棉衣女子,語氣帶著一種發現線索的急切:“峨眉姑娘,我們快過去看看!那裏肯定有問題!”
說罷,他迅速撿起雪地上的辭故人歸入劍鞘。
體內氣府經過短暫的調息已重新穩定下來,他不再猶豫,心念一動,直接催動神力,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兩人已出現在那頭顱消失的大致方位下方。
李當歸立刻凝神,仔細查看四周的雪地、空氣流動,又仰頭死死盯著那片混沌的天幕,風雪依舊,蒼茫無盡,肉眼根本看不出任何異常之處,與其他地方別無二致,可方才那顆頭顱分明就是飛進了這片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風雪天空。
正當李當歸納悶之際,天穹之上,風雪之中,隱約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幾不可察的叫喊。
李當歸猛地一怔,幾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立刻屏住呼吸,凝神聚氣,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聽覺上,側耳仔細傾聽。
下一刻,“啊”的一聲尖叫響徹在天際,可以聽出,那聲音離得很遙遠,可卻穿透了層層風雪阻隔,異常清晰的傳了下來,而且那持久高昂的語調,讓李當歸覺得無比熟悉。
少年心裏一緊,猛然轉向身旁的峨眉,急聲道:“好像是烏蘇姑娘!”
隨即又一臉不可置信的望向那片混沌翻滾、根本看不到盡頭的風雪天穹,失聲驚呼:“可她怎麽會在天上?”
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邏輯和常識在這一刻都被徹底顛覆,少年不禁疑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他眉頭緊鎖,深吸一口氣,用盡所有氣力,朝著上方大聲喊道:“烏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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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方天地的另一處,風雪似乎更加暴虐。
烏蘇正蜷縮在一塊巨大的、被厚厚積雪覆蓋的岩石背後,凍得發紫的手指死死摳著冰冷粗糙的石麵。
離巨石不遠處的雪原上,能見度低得可怕,但在那翻湧的蒼白幕布之後,隱約可見十幾道模糊、僵硬的身影正緩步移動,它們行走的姿態極其詭異,仿佛被無形的絲線操控著,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毫無生氣,散發著一股死亡的氣息。
躲在巨石背後的女子雪姑此時正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她緊咬著蒼白的嘴唇,纖瘦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著,滿臉恐懼和驚慌,淚水在眼眶裏瘋狂打轉,卻被強忍著不敢落下,整個人顯得非常無助。
她已經迷失在這片雪原不知道多長時間。
不久前,她負氣離開石屋,一路漫無目的地走向部落外圍,一想到李當歸即將離去,而自己必須留下,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就淹沒了她,但更讓她心碎的是少年那一次次清晰而溫柔的拒絕。
她當然知道,自己對於他而言,或許隻是北境風雪中一個意外的過客,她不敢奢求太多,可是...相比於無情的拒人於千裏之外,那個少年應該能做的更好一些的,他不是已經擁有了那麽多女子的傾慕麽?為什麽就不能再包容一個她呢?
她無比懷念初遇的那個夜晚,在百草堂溫暖的燈火下,少年笨拙又真誠的關懷是她此生從未感受過的溫暖,是她灰暗生命裏最璀璨的一刻,可那樣的光,注定無法為她長久停留。
於是,她越走越遠,隻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讓這場無聲的雪埋葬她所有不合時宜的癡心妄想,眼淚在寒風中凍結,直到再也流不出來,她才終於哭幹了所有委屈,被迫接受了這殘酷的現實——她隻能和族人待在一起,這將是她最終的歸宿。
然而,就在她擦幹眼淚,決心返回部落麵對自己注定的命運時,卻忽然發現她連路都找不到了,本該很容易看見的部落輪廓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知去了哪裏。
迷茫的女子開始在雪原上不斷遊走,可她漸漸的連方向都開始辨認不清。
風雪越來越大,烏蘇也變得越來越慌張,她實在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她明明沒有走出多遠,怎麽可能就找不到回去了路了呢?
漫無目的的走了不知多長時間,烏蘇又冷又餓,絕望伴隨著風雪席卷而來,她再也走不動,癱坐在冰冷的雪地裏,等待著有人能來找她。
沒想到卻等來了“死亡”。
當烏蘇激動的朝著那群“人”衝去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它們竟會是傳說中才會出現的亡靈!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她不知所措,當那群“人”瘋狂的朝她湧來時,她毫不猶豫的隱匿進了風雪之中,可它們仿佛本身就是風雪的一部分,甚至比她還要更加熟悉風雪,雪姑獨有的隱匿之術在這些死亡之人空洞的“目光”下無所遁形,毫無作用。
烏蘇嚐試著借助風雪的力量去攻擊它們,可它們本就是死者,又如何能被再次殺死?
她隻能拚盡全力的逃跑躲藏,卻又總會被那些不知疲倦的“詛咒”追上,她多次無助的大喊,卻根本沒有任何人能聽到,她好像不小心誤入了一片真正的死亡之地。
此時她藏在這塊巨石後,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可“死亡”離她已經不過隻有幾十步之遙,她又能在這裏躲得了多久呢?
巨石背後,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越來越近。
淅淅索索的腳步聲,嘈雜的低語聲,還有隱約的、像是鏽蝕鐵器相互碰撞的刺耳刮擦聲,由遠及近,逐漸清晰。
烏蘇的淚水終於決堤,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身下的雪地上,無邊的悔恨淹沒了她。
當時就不該離開的,為什麽就不能安分地待在他身邊?如今恐怕真的要孤零零地死在這個鬼地方,再也見不到那個讓她又氣又念的少年了。
“雪娃娃...你在哪...”她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低聲喃喃,滿臉淚水。
天空之上,隱約傳來了一陣呼喊聲。
正埋首哭泣的烏蘇渾身猛地一僵,緩緩抬頭,淚眼婆娑地望向那片混沌翻滾的天穹。
聲音的確是從上麵傳來的,極其細微,飄忽不定,可她凝神去聽,怎麽總覺得那麽像那個少年在呼喊她的名字?
她既震驚又覺得荒謬可笑,認為自己太害怕導致出現了幻聽。
巨石後麵,那些幾乎已經貼到石頭上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腳步聲和低語聲,戛然而止,那十幾道恐怖的身影仿佛停滯在了原地,不再向前逼近。
天穹上的聲音依舊在持續,雖然聽不真切,但那焦急的語調一次次重複,不像是幻覺,烏蘇一把抹去淚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神情變得無比專注,側耳仔細傾聽。
很奇怪,的確有人在叫她,可為什麽聲音會來自天上?
她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從巨石邊緣探出一點點視線。
隻見雪原上,那十幾道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身影,果然就僵立在離巨石僅有幾步之遙的地方!它們無一例外,全都保持著仰頭的姿勢,那些空洞的“眼眶”,齊刷刷地望向天空,似乎被那來自上方的聲音徹底吸引了注意力。
烏蘇也忍不住再次困惑地望向那片天穹。
不知何時,一個細微的黑點隱約出現在了那片蒼茫之中,似乎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朝著下方墜落。
雪原上站立著的十幾道身影,目光都死死追隨著那個黑點移動,黑點在下墜過程中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最終化作一道清晰的黑色軌跡,猛墜而下,重重地砸落在距離那群亡靈大約幾百丈遠的雪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濺起漫天雪花和凍土碎塊。
雪原上,那十幾道恐怖的身影頓時發出陣陣低語,伴隨著風雪的呼嘯,它們齊齊轉身,僵硬卻迅捷地朝著黑點墜落的方向蜂擁而去。
巨石後的烏蘇聽到外麵腳步聲遠去,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看到那群“人”竟然被引開,心中瞬間燃起一絲希望,雖然不明白那天上的聲音和墜落的黑點究竟是怎麽回事,但她絕不能坐以待斃。
烏蘇強壓下心中的恐懼,耐心等待著它們走得更遠一些。
當天穹上那模糊卻持續的呼喊聲再次傳來時,她猛地站起身,仰起頭,用盡此生最大的力氣,將所有的希望、恐懼和思念都灌注於這一聲呐喊之中:
“李當歸——!!!”
聲音瞬間響徹雪原。
遠處,那群“人”正圍著一個腦袋看,其中一個忽然將那顆依舊在無聲開合嘴唇的頭顱從雪坑裏撿了起來,空洞的眼窩“注視”了片刻,似乎是意識到手裏的東西並非活物,於是那雙枯瘦的手掌用力一抓,手裏那頭顱竟瞬間被巨力捏的粉碎,冰渣和碎骨四濺開來。
聽到身後喊叫聲接連不斷,激揚高亢,這群“人”便又齊刷刷轉回身去。
生者的氣息,似乎更具有吸引力。
烏蘇拚盡全力連續呼喊了好幾聲,胸口劇烈起伏,嗓子疼痛難忍,天穹上的聲音卻不再響起,女子雪姑的心都要緊張的跳出來。
這是一場豪賭。
她看向遠處,那群“人”果然又朝這邊衝來。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仿佛下一刻她就會被無情的撕碎。
烏蘇想要轉身逃跑,可全身冰冷僵硬,雙腿沉重發軟,根本不聽使喚,隻能站在原地,無助地望向天穹,聽天由命,等待死亡降臨。
就在此時,她的眼角餘光猛地捕捉到兩道璀璨的流光,正以驚人的速度劃破混沌的天幕,如同剛才那個黑點一樣,朝著她所在的這片雪原急速墜落!
烏蘇的心開始劇烈跳動,臉上浮現出狂喜之色,整個人激動不已。
可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嘈雜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她瞬間慌張起來,轉身就要逃跑,結果因為太害怕,一個踉蹌重重摔倒在雪地裏。
就是這一眨眼的功夫,數道身影再次逼近,一雙雙枯瘦的手中皆拿著利刃和鐵刀,帶著刺骨的殺意,朝著癱坐在地的女子飛奔而來。
“不...不要過來!”烏蘇嚇得臉色慘白,雙手驚恐地插入身後冰冷的積雪中,手腳並用,拚命地向後挪動身體。
但一切都是徒勞。
一股腐朽氣息撲麵而來,她隻覺得自己的腳腕被一雙手死死抓住,動彈不得,下一刻,一把鏽跡斑斑的短刀已經朝著她的頭頂當頭劈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