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風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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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河部落。
風雪不知何時已然停歇,少女高娃一邊抹著怎麽也擦不幹的眼淚,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那位瘦高的女子雪姑也緊隨其後,焦急地衝出了石屋,剛跑出沒多遠,前方就傳來一陣異常嘈雜和驚慌的人聲。
兩人心中同時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們,她們加快腳步,朝著人群聚集的方向拚命衝去。
費力地擠開層層疊疊、麵帶惶恐的族人,眼前的景象卻讓二人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是烏蘇!她們的烏蘇竟然真的平安回來了!
可是她此刻的模樣卻讓兩人的心狠狠揪了起來,她哭得比離開時還要厲害,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不斷滾落,頭發淩亂,衣衫不整,一隻手上還纏著早已被鮮血浸透、凍結發硬的布條。
而更讓她們震驚的是,那位阿爾蓋布大人,此刻正被她死死地抱在懷裏,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眼神明亮的勇敢少年,此刻卻一動不動,腦袋無力地垂落在烏蘇的肩頭,散亂的黑發遮住了他的臉,整個人軟綿綿的,仿佛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在一旁,那位帶來食物的女使者大人靜靜站立著,她本就蒼白的臉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蒼白,身上則滿是血跡,甚至連她那一頭如瀑的烏黑長發都被染紅一大片,散亂的鋪在雪地上,怵目驚心。
兩位女子完全懵了,從他們離開去尋找烏蘇到現在,明明隻過去了不算長的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才會讓這三個人變成這般模樣?
“雪娃娃!你醒醒!你看看我!別嚇我!求求你了...求你了...”烏蘇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隻是死死抱著懷中冰冷的身軀,發瘋般地搖晃著,哭喊聲撕心裂肺,幾乎要喘不上氣,眼看就要哭暈過去。
可她懷裏的人,沒有任何回應。
李當歸的身體冰冷得嚇人,完全感覺不到一絲活人的溫度,腰間那道可怕的傷口已經被徹底凍結,連同周圍的衣物凝成了一塊硬邦邦的血冰,沒有呼吸的起伏,沒有心跳的搏動,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一片死寂。
烏蘇隻覺得一股巨大的恐懼感湧上心頭。
就在不久前,那生死一線的關頭,李當歸傾盡全力斬出那石破天驚的一劍,製造出漫天雪霧的瞬間,他竟強撐著最後一絲清明,同時抓住了她和重傷的峨眉,再次發動了那瞬息移動的神力。
這一次的移動距離遠超以往,她隻覺天旋地轉,仿佛穿越了無盡的虛空,再次腳踏實地時,已然脫離了那片令人絕望的死亡包圍圈,回到了真正熟悉的北境雪原。
北境蒼茫,四野皆白,極易迷失方向,好在她作為冰河族最優秀的雪姑之一,還能勉強通過雪地上的雪脊與風紋來辨認大致的方位。
當她艱難地確定方向後,那個傷勢已經極其嚴重的少年,竟還要再次催動神力帶她們回去,他固執地對她說,絕不能再讓身受重傷的峨眉動用一絲一毫的力量,一切都交給他。
那一刻,她就敏銳地察覺到了李當歸的不對勁,他不僅僅是在硬撐,他的眼神深處,還藏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極力掩飾的害怕。
她不知道少年在害怕什麽,但這讓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一路忐忑不安。
如今,他們終於奇跡般地逃回了部落,回到了安全的港灣,可這個一路帶著她們創造了奇跡的少年,卻在落地的那一刻,徹底閉上了眼睛,無論她如何哭喊、搖晃,再也沒有睜開。
“烏蘇姐姐!”
高娃帶著哭腔的呼喊和急促的腳步聲將她從痛苦的回憶中拉回。
淚眼模糊的烏蘇看到自己的兩位姐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盡全身力氣沙啞地哭喊:“快!快去找大祭司!快啊!”
“讓開!都讓開!”
烏蘇的話音剛落,一個沉穩而急切的女聲響起。
不遠處,那位約莫三十歲的成熟女子雪姑,正攙扶著拄著冰杖、步履蹣跚的大祭司,急匆匆地撥開人群朝這邊趕來。
大祭司臉上寫滿了凝重,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烏蘇懷中那個毫無生氣的少年。
那成熟女子眉眼間依舊帶著風雪般的滄桑堅毅,目光銳利地掃過現場,看到李當歸的狀況和峨眉滿身的血跡,立刻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高聲喊道:“烏蘇!別愣著!快帶他進石屋!”
......
石屋內,篝火燃燒得劈啪作響,跳動的火光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與冰冷。
李當歸被平放在鋪著厚厚數層獸皮的地上,麵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胸口甚至看不到一絲起伏,靜默得如同已然逝去。
那位成熟女子跪坐在他身旁,眉眼間刻滿了沉穩,正極其小心地、一層層解開少年早已被血汙和冰碴浸透的衣物,她的動作熟練而輕柔,然而,當她終於褪下最後一件裏衣時,動作猛地頓住,瞳孔驟縮。
兩道觸目驚心、深可見骨的傷口,赫然暴露在她的眼前,那分明是被某種尖銳利器狠狠刺穿留下的痕跡,雖然傷口早已被凍結,但依舊能想象出當時的慘烈景象。
一旁的烏蘇手中緊緊攥著那條從少年腰間解下的、早已被鮮血染透又凍得僵硬的布條,看到那兩處傷口時,她下意識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這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身體卻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幹涸的眼眶再次被淚水淹沒,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滾落,砸在腳下的獸皮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石屋內圍攏的其他女子雪姑們也紛紛倒吸一口涼氣,臉上寫滿了震驚與恐懼。
她們難以想象躺在地上的這個男人為了把烏蘇帶回來都經曆了什麽,如果他真的死在這裏,對她們將是無法承受的打擊。
站在成熟女子身旁的大祭司神情凝重到了極點,那雙渾濁的眼裏充滿了恐懼,她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地上男子的氣息。
佝僂老嫗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成熟女子,帶著最後一絲渺茫的希冀,沉聲問道:“雪姑蘇勒,阿爾蓋布是否能得到祖靈的護佑...”
在所有人緊張的目光注視下,那位名叫蘇勒的成熟女子沒有立刻回答。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俯下身,將自己的側臉和耳朵輕輕貼在了少年那冰冷赤裸的胸膛之上。
她在聆聽。
聆聽那或許根本不存在的心跳。
沉默足足持續了幾個呼吸的時間。
烏蘇感覺自己的心髒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幾乎要停止跳動。
終於,雪姑蘇勒緩緩直起身,她明顯鬆了一口氣,眉宇間那抹堅毅稍稍緩和,清晰地說道:“他還活著。”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屋內凝滯到極點的氣氛瞬間緩和了一些,隱約能聽到幾聲如釋重負的抽氣聲。
“但是,”蘇勒的語氣再次變得沉重,她拿起一塊用雪水浸濕的幹淨布巾,開始小心翼翼地擦拭少年腰間那兩道猙獰的傷口,“他失血過多,極度虛弱,現在需要絕對的休息,需要持續不斷的溫暖和滋養的食物,至於多久能醒來...”
成熟女子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但擔憂顯而易見。
然而,就在她專注於清理傷口時,一隻冰冷的手猛地抬起,以驚人的速度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周圍眾人齊齊驚呼後退。
“雪娃娃!”烏蘇立刻撲到少年身邊,又驚又喜地看著他。
被緊緊攥住手腕的蘇勒也愣住了,完全沒想到這個氣息奄奄的人,怎麽會突然爆發出這樣的力氣。
跳動的火光映照在李當歸慘白如紙的臉上,他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視線模糊地掃過周圍一張張關切而陌生的麵孔,確認站著的都是活人後,他緊繃的精神才猛地一鬆,隨即,他用一種虛弱卻急切的聲音說道:“先...救...峨眉姑娘... ”
烏蘇趕緊握住他另一隻冰冷的手,眼淚又落了下來,哽咽道:“你別說話了...她沒事的...”
一旁的大祭司緩緩看向火堆對麵那個安靜坐在地上的長發女子,她被染紅的長發鋪在獸皮上,滿身是血,看起來受到了極其嚴重的傷,可她的神色非常平靜,帶著一種超脫物外的漠然,與這緊張壓抑的氛圍格格不入,根本不像是身受重傷之人,卻像極了一位神明。
聽到那個因牽掛她而強行蘇醒的少年發出虛弱的聲音,峨眉緩緩起身,繞過火堆,來到了他的麵前。
圍在周圍的族人,連同大祭司在內,都下意識帶著敬畏地向後退開,為她讓出位置。
跪坐在少年身旁的蘇勒,仰頭看著走近的長發女子,隻覺得不可思議,這女子渾身浴血,心口處的衣物還有一個明顯的破洞,看起來比地上的少年傷的更重,可她卻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痛苦或虛弱。
李當歸看到峨眉完好地站在麵前,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嘴唇翕動,似乎還想確認什麽。
可不等他發出聲音,滿身是血卻麵不改色的長發女子已經主動開口,她微微低著頭,語氣依舊平淡無波:“等你醒了...我帶你...回家...”
聽到這話,李當歸眼中最後的擔憂和牽掛終於徹底消散,安心地閉上雙眼,一滴淚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悄然滑落,無聲地沒入獸皮的絨毛裏,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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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城。
正午的陽光透過敞開的門扉,懶洋洋地灑在百草堂前堂幹淨的地板上,將空氣中漂浮的細微藥塵照得清晰可見。
李靈芝獨自坐在桌旁,手中緊緊攥著那紙泛黃的婚書,已經反複看了不知多少遍。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母親瀟灑有力的字跡,臉上神情變幻不定,時而露出欣慰的笑意,時而眼神恍惚,時而眉頭緊鎖,時而微微歎息。
李朱砂緊挨著大姐坐著,同樣伸著脖子,把那婚書上的每一個字都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
與自家大姐的多愁善感不同,她更多的是好奇和一種莫名的興奮,目光時不時就飄向另一邊的紅綃。
那根碧玉簪子早已被紅衣女子戴回發間,與那副傾城容貌相得益彰,李朱砂越看越覺得合適,眼裏偶爾閃過激動和期待,不知已在腦海裏編排了多少熱鬧戲碼。
而被悄悄打量的紅衣女子,此刻正端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姿態優雅。
她手中捧著一本略顯陳舊的百草堂醫書,並非什麽深奧典籍,上麵畫滿了各種草藥的插圖,正是李當歸幼時最常翻看、最愛在上麵塗鴉的那一本。
紅綃纖細的手指輕輕劃過書頁上那些稚嫩的筆觸和有趣的“創作”,看的全神貫注,明眸含笑,美豔動人,宛如一幅美人畫卷。
櫃台後,阿朵心不在焉地握著毛筆,原本工整的字跡變得歪歪扭扭,顯然這位北境姑娘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別處。
一旁眉頭緊蹙的青鳶,有一下沒一下地研磨著墨錠,實則銳利的目光一直在暗中打量著那位光是坐著就美如畫的紅衣女子,心中暗自思忖,看來得找個機會好好點撥一下寧芙那丫頭了,光是冷著臉可不行,若不好好打扮一番,怎爭得過這般姿容氣度皆非凡品的女子?
“我回來了!”
一道清脆如銀鈴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堂內靜謐而微妙的氣氛。
幾人同時抬頭望向門口,隻見靜姝像一陣風似的邁過門檻,手裏還拎著一袋新買的米。
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桃花眼靈動的眨巴著,目光在堂內迅速一掃,很快就精準地落在了李靈芝還沒來得及完全收起的、那一角泛黃的紙張上。
李靈芝迅速將手中的婚書疊好,有些慌亂地塞進了自己的懷裏,臉上努力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靜...靜姝回來了啊...”
靜姝那雙桃花眼裏瞬間閃過狡黠的光,她隨手將米袋往旁邊一扔,嘴角勾著壞笑,步步逼近明顯有些心虛的李靈芝:“哦?靈芝姐姐~剛才藏什麽好東西呢?鬼鬼祟祟的,拿出來給我瞧瞧唄?”
“沒、沒什麽...”李靈芝慌忙擺手,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剛走進門的寧芙,反而更顯得欲蓋彌彰。
“哦?是麽?”靜姝故作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身體微微一側,作勢要轉身離開,卻在李靈芝剛鬆一口氣的瞬間,猛地一個回旋,雙手如同靈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襲李靈芝的腰間和胸口,“好你個靈芝小丫頭!什麽時候學會騙人了?看我不好好‘教訓’你一下,讓你知道知道我靜姝的厲害!”
“哎呀!別...別鬧,靜姝,我錯了!我真錯了...癢...”李靈芝猝不及防,被撓得麵紅耳赤,嬌笑不止,連連扭動身體求饒,儀態盡失,直到她連連告饒,答應待會兒專門給靜姝做幾道拿手好菜,這位桃花眼姑娘才心滿意足地罷手,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剛進門的寧芙,自始至終都冷著一張俏臉,眉宇間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顯然心情極差,她那帶著隱隱殺意的目光在堂內快速掃視了一圈,似乎在搜尋什麽人。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臉頰還泛著紅暈、氣息未平的李靈芝身上,臉色才稍稍放緩了一些,但語氣依舊冷淡,直接開口問道:“大姐,方才可有什麽女人來找過李當歸?”
此話一出,李靈芝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整個人都愣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一旁的李朱砂、甚至櫃台後的阿朵和青鳶,麵色都微微變了變,眼神交換間流露出詫異和幾分不自然。
她們都沒想到,寧芙一進門,不問別的,竟是直接追問這個。
前一刻還殘留著些許嬉鬧氣氛的百草堂,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凝滯。
隻有窗邊的紅綃,仿佛全然未覺這微妙的變化,依舊安靜地翻動著手中的醫書頁,隻是那翻頁的指尖,似乎微微頓了一下。
寧芙身後的雀翎看到屋內眾人神色各異、欲言又止的模樣,瞬間恍然大悟,隨即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壓低聲音對寧芙道:“寧芙,看她們這反應...那個女人還真來過了,她膽子也太大了吧?竟真敢直接找上門來?”
靜姝也是一臉驚訝,好奇地湊近神情緊張的李靈芝,小聲問道:“大姐,那個有點‘沒羞沒臊’的厚臉皮漂亮姐姐,真來找李當歸了?她有沒有對你們撒潑罵髒話啊?要是她敢欺負你們,我就讓寧姐姐現在去教訓她!”
李靈芝聞言,趕緊擺手,語氣帶著幾分責備:“靜姝,不可無禮,那位姑娘確實是登門拜訪過,但舉止得體,你怎麽能這樣說人家?以後不許再這樣口無遮攔了,聽到沒有?要不然,剛才答應你的糖醋排骨,以後可就沒份了!”
靜坐在一邊的紅綃聽到靜姝如此評價那位紫嫣姑娘,心中也是微微詫異,隨即無奈一笑。
紫嫣都上門跟她搶男人來了,她也沒在背後如此議論過那姑娘,靜姝這丫頭倒是先“義憤填膺”起來了。
被李靈芝一說,桃花眼姑娘立刻吐了吐舌頭,乖乖“哦”了一聲,保證以後不再亂說,李靈芝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然而,寧芙卻冷哼一聲,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大姐,靜姝說的沒錯,以後那種不知廉恥、主動糾纏的女子若是再敢上門,直接轟走便是,何必與她虛與委蛇,省的李當歸與她剪不斷理還亂,徒增煩惱。”
“這——”李靈芝一時語塞,被寧芙這罕見的態度堵得說不出話,心中暗忖這位女將軍今日的火氣怎麽比往日還要大?
雖說那位風雨樓的紫嫣姑娘今日來訪確實有些唐突,但言辭舉止並無過分之處,何至於讓這位女將軍反應如此激烈?若將來自家弟弟娶了她以後,她這脾氣還這麽大...日子可怎麽過?
她的目光不由得又悄悄轉向一旁始終端莊大氣的紅綃,心中暗自比較,思緒萬千。
李朱砂聽著寧芙的話,越來越聽不下去,忍不住開口辯駁:“寧姑娘,你這話說的有失偏頗了,她喜歡我家當歸,是她的心意,這本身並無過錯;反倒是我們今日招待或許確有疏忽之處,怎能因此就將人粗暴地轟走呢?這絕非待客之道。”
“你們——”寧芙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不解和難以置信。
在她看來,謝春花那個女人不僅給李當歸下藥,行徑卑劣,還死纏爛打,糾纏不休,怎麽到了李家姐妹這裏,反倒像是自己咄咄逼人、做錯了事一樣?
雀翎見狀,無奈地歎了口氣,上前挽住李靈芝的胳膊,語氣放緩了些,試圖解釋:“大姐,我知道你們心地善良,待人寬厚,但有些人真的不能一概而論,寧芙的意思是說,像那種心懷不軌、行為極端的危險人物,真的不宜再輕易讓她進門,否則很容易引火燒身,釀成大禍的。”
靜姝也趁機挽住李靈芝的另一條胳膊,撒嬌似的噘嘴道:“就是就是!大姐,你看寧姐姐和雀翎姐姐都這麽說了,你以後可不許再為了外人拿糖醋排骨威脅我了!”
李靈芝被兩人一左一右挽著,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隻覺得一頭霧水,腦子裏像是攪了一團漿糊。
她總覺得今天的寧芙、雀翎甚至靜姝,都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櫃台旁,青鳶和阿朵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出了問題,正所謂“旁觀者清”,兩人一個了解寧芙,一個了解雀翎,知道她們絕不會這麽說那位紫嫣姑娘,很明顯,眾人此時討論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阿朵眉頭微蹙,放下毛筆就想要開口澄清誤會,卻被青鳶一把拉住。
黑衣女子衝她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一副“看好戲”的促狹笑容,用眼神示意她別多嘴,靜觀其變。
李朱砂對那位舉止大方、談吐得體的紫嫣印象頗佳,見靜姝還在那“煽風點火”,便再次站出來,語氣帶著幾分認真:“靜姝,你少在這裏賣乖打岔;在背後議論他人、口出惡言本就是不對的,這一點,無論怎麽說都是你沒理,總該承認吧?”
正挽著李靈芝胳膊撒嬌的桃花眼少女一聽李朱砂的話,立刻歪過頭,瞪著李朱砂,語氣充滿了委屈和不可置信:“好你個李朱砂!你竟然幫著她說話?!明明是她先罵我的!她還凶神惡煞地說要把我賣到青樓裏去呢!你怎麽不說她!”
李朱砂一臉“你編故事也編得像樣點”的表情,正準備開口反駁這離譜的指控,一旁的寧芙卻已率先冷聲開口。
女將軍的聲音如同淬了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厭惡:“你們都親耳聽到了,那女人學著大家閨秀的模樣,穿著素衣長裙,打扮得人模人樣,實則表麵一套,背後一套,為人風流放蕩,行事狠毒,且不識好歹。此等禍害,早該鏟除,為民除害。”
李靈芝聽到這話,罕見的露出不悅。
她素知寧芙身為將軍,性格冷硬,行事果決,卻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如此刻薄、甚至帶有明顯誹謗意味的話來。
她李靈芝活了這麽多年,難道連看人的眼力都沒有?那位紫嫣姑娘或許對當歸有意,但舉止談吐分明是受過良好教養的,何來“風流放蕩”?又何曾“行事狠毒”?
這分明是寧芙因嫉妒而誇大其詞,甚至惡意中傷。
一股失望湧上李靈芝心頭,她原本還覺得寧芙雖冷,但對自家弟弟真心,是個良配,如今看來,若她真是這般善妒性子,日後如何能與家人和睦相處?
想到這裏,李靈芝深吸一口氣,鬆開了雀翎挽著她的手,直接站起身,目光直視著寧芙,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寧姑娘,我問你,你方才所言,句句都是你的心裏話?”
寧芙迎著她的目光,毫不退縮:“我之所言,自然不是胡言亂語,大姐,你有所不知,那女人其實是——”
“你別叫我大姐。”李靈芝淡淡地打斷了她,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清晰的疏離。
此話一出,空氣頓時凝固。
靜姝驚訝地捂住了嘴,雀翎蹙緊了眉頭,李朱砂也愕然地看著自家大姐,連一直看戲的青鳶,臉上的笑容也微微收斂。
寧芙更是渾身一僵,那雙總是冰冷的眸子裏,第一次清晰地閃過一絲錯愕和難以置信。
她一路趕回來,生怕那個陰險放蕩的謝春花會對百草堂的眾人,尤其是對李靈芝和李朱砂做出什麽不利之事,結果換來的就是這般冰冷的對待?
女將軍的眉頭緊緊蹙起,心中湧起極大的不悅和委屈。
本來李當歸的母親為他定下婚約就讓她很是不舒服,如今連他的大姐都是這副態度?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紛亂的思緒和莫名的指責讓寧芙心煩意亂,她冷哼一聲,轉身就要走。
“寧姐姐!”靜姝見勢不妙,趕緊衝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又焦急地回頭看向李靈芝,“靈芝姐姐,你們別這樣啊,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嗎?要是...要是李當歸回來看到你們這樣,他該多難過?”
雀翎、李朱砂幾人麵麵相覷,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激烈衝突弄懵了,完全不明白原本還算和諧的氣氛怎麽會瞬間急轉直下,變成這般針鋒相對的局麵。
櫃台後的阿朵一臉埋怨地看向身旁的青鳶,要不是她攔著,早解釋清楚了,怎會發生這種事?
青鳶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她也沒想到看個熱鬧會把事情鬧得這麽大。
寧芙深吸一口氣,再次轉過身,目光直直地看向李靈芝。
李靈芝也毫不避讓,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審視的目光回望著她。
二人四目相對,劍拔弩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