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人一語，利如刀割。”
    紅綃清亮而平和的聲音忽然響起，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微微打破了這僵持凍結的氣氛。
    紅衣女子神色冷靜而睿智，她邁步上前，停在了寧芙身側，目光卻關切地看向李靈芝，語氣溫和卻帶著分量“靈芝，你方才那一句‘別叫我大姐’，可是經過深思熟慮？需知破鏡難圓，覆水難收。家人之間，不說反話、重話，若這其中有什麽誤會，他日你待如何彌補寧芙姑娘？若她因此心寒離去，你又待如何挽回？”
    “我——”李靈芝被紅綃這番話點醒，頓時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言語過激，失了分寸，臉上浮現出懊悔之色。
    她看向寧芙，目光中的審視和冷意已然消散，重新變得柔和而誠懇，輕聲道“寧姑娘，對不起。方才是我太著急，口不擇言了。我收回那句話，請你不要就此離去。我我很願意聽你叫我‘大姐’，你能原諒我麽？”
    寧芙的心微微一顫。
    她的冷漠和鋒芒，從來隻對外人，正如她腰間那把長劍，出鞘為禦敵，歸鞘則斂芒；她雖殺伐果斷，實則養氣功夫極深，怎會不懂得“克己複禮”乃是修身之本的道理？練劍與養氣，於她而言本就是一體兩麵，皆為劍道修行之根本。
    “寧姐姐，不要走嘛~靈芝姐姐她不是故意的”靜姝見寧芙依舊沉默，便輕輕搖晃著她的胳膊，軟語央求，試圖化解這份冰冷。
    寧芙深吸一口氣，周身那淩厲的氣勢漸漸收斂，語氣雖然依舊平淡，卻明顯緩和了許多“我不走。”
    女將軍轉而看向一臉悔意的李靈芝，開口道“大姐，無需如此在意，我沒有怪你。”
    她頓了頓，神色卻又驟然轉冷，那股剛壓下去的寒意再次浮現，隻是這次並非針對李靈芝，而是指向那個想象中的“罪魁禍首”“要怪，就怪那個瘋女人，定是她巧言令色，裝作一副純良模樣哄騙了你們，其目的就是想挑撥離間。”
    “這——”李靈芝聽到寧芙依舊如此言語，頓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接話，心中卻不由得開始仔細思索這其中的蹊蹺。
    一旁的雀翎眼眸微微眯起，敏銳地捕捉到李靈芝的奇怪反應，她心念電轉，立刻意識到問題可能出在哪裏，直截了當地開口“大姐，我們說的可不是什麽大家閨秀，我們說的是白虎城惡名昭著的‘五鬼’之一，那個專門坑蒙拐騙、作風放蕩的蠍娘子，她前幾日給李當歸下藥，企圖行不軌之事，今日又守在玲瓏坊外想要繼續糾纏李當歸，寧芙正是怕她生事，才帶著我們前去阻止，誰知那女人被李當歸迷得神魂顛倒，非但不聽勸，反而變本加厲，揚言要親自來百草堂找他，大姐，你說，這樣的女人，難道還不算‘瘋女人’？還不算危險人物？難道不該攔在門外？”
    這番話如同驚雷炸響，李靈芝、李朱砂等人都徹底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
    紅綃嘴角終於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她早有猜測，能被寧芙用“風流放蕩”、“不識好歹”來形容，還和李當歸有糾纏的，除了那個聲名狼藉的謝春花，還能有誰？如今誤會解開，一切便豁然開朗。
    她語氣平靜，帶著一絲莞爾，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雀翎姑娘說的沒錯，那謝春花的確為人不善，行事歹毒放蕩，是該嚴防死守。”
    她話鋒一轉，目光掃過愕然的眾人，嘴角笑意更深“隻是，今日登門拜訪的，並非那位蠍娘子，而是風雨樓的紫嫣姑娘，以及她的姐姐雲想容，看來，我們方才爭論了半晌，當真是風馬牛不相及，驢唇不對馬嘴了。”
    此話一出，雀翎和靜姝也都愣住了，兩人對視一眼，回想起自己剛才義憤填膺地痛罵“那位姑娘”，而李靈芝她們卻一直在維護另一位完全不同的女子這烏龍鬧得實在令人哭笑不得，兩人忍不住捂嘴低笑了起來，尷尬又好笑。
    寧芙臉上神色未有大變，眼神中已是一片恍然。
    她早該想到，以李靈芝的識人之明，怎會輕易被謝春花那種貨色蒙騙？不過是個可笑的誤會。
    然而，恍然之後，她的眉頭又微微蹙起。
    那個紫嫣以及雲想容？她們來百草堂做什麽？怕是多半也為了李當歸而來，雖然手段定然比謝春花高明雅致得多，但那心思，恐怕也沒什麽兩樣。
    不過，好在李當歸此刻遠在北境，想必她們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想到此節，寧芙心中那剛剛升起的些許不快，也便悄然散去，她穩了穩心神，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平淡，卻明顯緩和了許多“紫嫣姑娘為人處世端莊大氣，自是知禮之人，與那城南的謝春花有著雲泥之別，不可同日而語。我方才所言種種，皆是指那行事放蕩的風流女子，並非意指他人；大姐，方才你誤會我了。”
    李靈芝終於完全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一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無奈表情，搖了搖頭，索性不再糾結，拍了拍手道“你看這事鬧得，是我糊塗了，沒問清楚就瞎著急。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去做飯吧，咱們可不能為了這種沒有意義的事餓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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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頓了頓，又眯起眼睛，帶著一絲“秋後算賬”的意味看向雀翎“對了，雀翎，待會兒吃飯的時候，你可得好好跟我說道說道，當歸這個臭小子到底是怎麽招惹上那種女子的，若不是今日之事，我還蒙在鼓裏，真是半點不讓人省心！”
    雀翎聞言，微微一笑，點頭應下。
    李靈芝又看向寧芙，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溫和“寧姑娘，待會兒我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那幾樣，你不許提前離開，聽到了麽？”
    寧芙還未開口，靜姝已經搶先一步，緊緊挽住女將軍的胳膊，笑嘻嘻地保證“哎呀，靈芝姐姐你就快去吧！我幫你看著寧姐姐，保證不讓她溜走！”
    李靈芝這才放心地笑著轉身走向後院廚房。
    今日的午飯依舊豐盛可口，隻是菜量不像李當歸和峨眉在時那般誇張。
    經曆了一場小小的風波誤會，飯桌上的氣氛反而更加融洽輕鬆。
    雀翎和靜姝你一言我一語，將上午如何在玲瓏坊外與謝春花對峙、對方如何胡攪蠻纏的情景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寧芙則在一旁偶爾補充，語氣裏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怨氣，將李當歸是如何被謝春花下藥勾引、險些釀成大錯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期間不知恨鐵不成鋼地訓斥了多少句。
    紅綃安靜地聽著，偶爾才會溫聲插幾句話，多是替李當歸解釋開脫，將這件事歸咎於少年心地善良、缺乏防備，以致遇人不淑，並非他本心不端。
    李靈芝等人聽完謝春花之事，這才知曉白虎城竟還藏著這般放蕩女子，皆是搖頭歎息，心中也暗自決定，等李當歸回來後，定要好好告誡他一番，讓他遠離這些是非之人，少與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
    話題不知不覺又轉到了前往北境的李當歸和峨眉身上。
    算算時間，他們清晨便帶著那位烏蘇姑娘通過城主府的門扉離開，此刻理應早已抵達北境，隻是不知事情辦得是否順利，何時才能歸來。
    眾人一番討論分析，結合城主府那扇神秘門扉的玄妙以及峨眉深不可測的本事，最終得出結論，以他們的能力，說不定天黑之前就能趕回來，最遲明日也定能抵達。
    然而，整個下午平靜度過，直至日頭西斜，也未見任何動靜。
    寧芙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天黑之前，親自去了一趟城主府詢問，得到的答複卻是李當歸二人暫未返回。
    這個消息讓女將軍的眉頭不禁蹙起，擔憂之色浮現在臉上。
    城主倒是依舊沉穩，勸她稍安勿躁，言說以北境之廣袤，事務之繁雜，耽擱一兩天也是常事，憑峨眉之能，定會護得李當歸周全，平安歸來，讓她先回百草堂耐心等待。
    寧芙無奈，隻得先返回百草堂。
    李靈芝等人得知情況後，雖也有些意外，但並未過於焦急，都覺得城主言之有理，寬慰寧芙放寬心，等明日再看情況。
    夜幕很快降臨，百草堂內燭火依次熄滅，眾人都各自回房準備安歇。
    唯獨寧芙，躺在榻上卻輾轉反側，心緒難寧，一種莫名的煩悶和隱隱的不安如同蛛網般纏繞在心間，驅之不散。
    她索性起身，披衣來到院中。
    清冷的月光如水銀瀉地，將小院照得一片皎潔。
    寧芙抽出腰間長劍，就在這片李當歸每日清晨夜晚都會練劍的空地上，練起了劍。
    月光下，女將軍的身影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本該是一幅絕美的月下舞劍圖。
    然而，那淩厲的劍勢之中，卻隱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躁、擔憂，以及一絲被深深壓抑、無處宣泄的思念。
    每一劍刺出，都仿佛在質問遠方的消息；每一次回身，都好似在期盼那個熟悉的身影會突然出現。
    她以劍為筆，以月為燈，在這方小小的庭院裏，默默書寫著無人能懂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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