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正好。
    李當歸離開了百草堂，獨自一人穿行過熙攘的街道，朝著風雨樓的方向走去。
    雲想容是母親汀蘭的故友，於情於理都算是他的長輩，而紫嫣更是與他相識已久，彼此算是不錯的朋友，聽雀翎說紫嫣因為聽聞他受傷而十分擔心，甚至想要立刻來探望，他想了想，於情於理，在明日離開白虎城之前，還是有必要親自去拜訪一下她們，也好讓她們安心。
    除此之外，李當歸還想看看能不能提前打聽一些關於南海的消息，畢竟風雨樓的情報可是千金難求，或許能靠著自己與紫嫣的交情，免費獲許一些情報。
    很快，他便到達了那座精致高大的樓閣外。
    午後的陽光透過風雨樓的雕花木窗，在寬敞的廳堂內投下溫暖而斑駁的光影，這個時辰，樓內不似早晚那般人流如織，顯得格外寧靜清幽，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似有若無的檀香，混合著窗外飄來的草木清氣，沁人心脾。
    廳堂開闊，隻有寥寥幾位身著素雅長裙的女子在輕手輕腳地擦拭著擺設，或是整理書架上的卷冊，動作嫻靜優雅，宛如一幅動態的美人圖。
    大門敞開著，迎接著偶爾到來的客人。
    李當歸邁步走了進來。
    這時，一位一直靜立在前台附近、姿容尤為端莊秀麗的長裙女子注意到了他，臉上立刻浮現出淺笑，步履輕盈地迎了上來，微微一福“公子安好。”
    李當歸見到來人儀態不凡，心想這估計是風雨樓負責接待的執事，於是也停下腳步，禮貌地回以一笑“姑娘好。”
    “公子瞧著麵善，是頭回來我們風雨樓，還是……”秀麗女子聲音溫軟，目光不著痕跡地快速打量了他一下。
    “我來找紫嫣姑娘，不知她此刻可在樓內？”李當歸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了來意。
    聽到眼前這位少年來找紫嫣姑娘，女子的笑容更深了些，眼神裏多了幾分了然和更甚的恭敬“原來如此，公子請隨我先至二樓聽雨閣稍坐片刻，我這就遣人上去通傳。”
    她側身做出邀請的姿態，舉止優雅得體。
    “有勞姑娘了。”李當歸點頭，跟著她走向一側的樓梯。
    樓梯蜿蜒而上，木質台階光潔，踩上去隻有輕微的聲響。
    女執事走在側前方稍引路，一邊柔聲問道“公子，今日天氣燥熱，二樓備有清涼的薄荷飲子和新到的雲峰香茗，公子可要用些解渴？”
    李當歸微微搖頭道“不必麻煩，我覺得還好。”
    女執事抿嘴輕笑，她閱人無數，幾句話便看出這少年性子溫和善良，與那些高來高去或油嘴滑舌的江湖人截然不同，便也放鬆了些，話語間更添了幾分親切“公子與我們紫嫣姑娘是舊識？她呀，平日裏忙得腳不沾地，能讓她抽出空來見的，定是極好的朋友了。”
    李當歸聞言，唇角微揚，露出一抹幹淨溫和的笑意，語氣坦誠“我自認為，我們還算是好朋友。”
    “哦——”女執事輕輕應了一聲，語調婉轉，刻意拉長了幾分，眼角彎起的弧度更深，帶著一種了然於心的探究意味。
    她含笑的目光始終若有若無地流連在少年清秀的麵龐上。
    前幾日，樓內清晨當值、負責灑掃整理的姐妹們私下裏曾竊竊議論過一樁稀罕事說是某日深夜，曾有一位神秘少年郎來訪，被紫嫣姑娘直接請入了樓上，更奇的是，翌日清晨，竟是紫嫣姑娘親自將那少年送至門口。
    並且，目送其離去時，那位平日裏笑語嫣然的紫衣姑娘，竟罕見地流露出她們從未見過的柔和神情，眉眼間似乎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挽留與不舍。
    此事在風雨樓內，很快一石激起千層浪。
    雖無人敢當麵詢問紫嫣，但姐妹間早已傳開，紛紛猜測那神秘少年定然與紫嫣姑娘關係非同一般，極有可能便是她那未曾顯露於人前的“心上人”。
    紫嫣姑娘待樓中眾人一向親厚，大家敬她亦愛她，對她這難得的“私事”自然格外上心，私下裏沒少津津樂道地猜測那究竟是位怎樣的翩翩少年郎。
    而紫嫣姑娘對此等流言似乎有所耳聞，卻並未如往常處理事務般明確製止或澄清，隻是偶爾聽聞時，唇角會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笑意。
    這近乎默認的態度，更是讓樓內姐妹們心中那點猜測變成了七八分的確信，同時也對那位能得紫嫣姑娘青睞的少年愈發好奇。
    此刻，女執事打量著眼前這氣質幹淨、為人和善的少年，心中的猜測幾乎瞬間落到了實處。
    她幾乎可以肯定，前幾日深夜來訪、讓紫嫣姑娘破例相送的那位“神秘少年”，十有八九便是眼前這一位了。
    心下這般想著，她臉上的笑容愈發親切柔和，還摻雜了幾分看待“自己人”的微妙意味，輕聲道“原來如此。難怪我看公子一表人才，氣質不凡，與我們紫嫣姑娘站在一處，定然是極相配的‘朋友’呢。”
    她巧妙地在“相配”後加了“朋友”二字，但那調侃的意味已然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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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當歸聽出她話中弦外之意，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麽，又不知該如何說，最終隻是無奈地笑了笑，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樓上的方向。
    恰在此時，兩人已到了二樓聽雨閣。
    這裏比一層更為雅致，用屏風和竹簾隔出數個半開放的小間，臨窗的位置能看到樓外長街景致。
    女執事將李當歸引到一處視野極好的雅座“公子請在此稍候。”
    她招來附近一名侍女，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侍女點頭，悄然快步走向通往更高樓層的專用樓梯。
    女執事親自為李當歸斟上一杯清口的溫水，“公子稍坐，通報的人已經去了。若有什麽需要，隨時吩咐便是。”
    “多謝姑娘。”李當歸再次道謝，安靜地坐了下來，目光望向窗外，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桌上的茶杯邊緣。
    女執事悄然退到不遠處，臉上依舊帶著淺淺的笑意。
    片刻後，雅間外，一道身影邁著優雅的步子走了進來。
    來人並非李當歸預想中的紫嫣，而是一身素雅長裙的雲想容。
    李當歸見狀，雖有些意外，但仍立刻起身，上前幾步，恭敬地行禮“雲前輩。”
    雲想容眼眸中含著一貫的溫和笑意，語氣也十分親切，輕輕擺手道“我們之間，不必如此拘束多禮。”
    李當歸聞言，也放鬆下來，露出一個微笑。
    “見過樓主。”一旁靜候的女執事見到雲想容竟然親自前來，趕緊邁步上前，更加恭敬地躬身問好。
    同時，她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訝，她沒想到，這位少年不僅與紫嫣姑娘關係匪淺，竟然連樓主都對他如此親切熟稔，甚至親自下樓來接待，這少年究竟是什麽來頭？她心中的好奇和猜測又加深了幾分。
    雲想容對著女執事微微頷首“這裏無事，你去忙吧。”
    “是，樓主。”女執事立刻微笑點頭，不敢多留，翩然離去。
    雲想容這才與李當歸一同在那臨窗的雅座落座。
    “雲前輩，怎麽是您來了？紫嫣姑娘她……”李當歸坐下後，還是不由得好奇問道。
    雲想容聞言，目光落在身旁少年的臉龐上，尤其在他側臉那道新增的淡淡傷痕上停留了片刻，看了好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她自然是在她的紫嫣閣處理樓內事務，想必此時正是繁忙的時候，一時抽不開身，所以沒有時間來接待你。”
    李當歸聞言，理解地點點頭“原來如此，既然紫嫣姑娘事務繁忙，那就不打擾她了，我稍坐片刻便走。”
    雲想容依舊注視著少年的臉龐，發現他聽聞紫嫣忙碌不能前來後，神色並無太多變化，心中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她再次開口，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其實……你若真想見她，我可以讓人再去通傳一聲，她若是知道你特意前來，想必……再忙也是可以抽出些時間的。”
    “不必了，真的不必麻煩了。”李當歸直接笑了笑，語氣坦然而幹脆，“我這次來，其實主要就是想來拜訪一下雲前輩您，順便也看看紫嫣姑娘是否安好，如今知道你們都好，我也就放心了。還有就是，想親自來告知你們一聲，我明日便要隨白虎城的方舟前往南海了，歸期未定，特來向前輩辭行。”
    聽到這話，雲想容微微點頭，臉上並未露出太多驚訝之色，仿佛早已了然於胸，“此事我早已知曉，方舟南下，事關重大，風雨樓自然也收到了消息。難得你有心，還特意來這裏專門告知我們一聲。”
    李當歸搖頭，態度誠懇“雲前輩和紫嫣姑娘之前多次相助，我一直銘記於心，如今要遠行，於情於理都該來辭行，這是應該的。”
    雲想容見少年經曆了這麽多事，依舊保持著這份禮貌謙和的本性，嘴角的笑意不禁更深了幾分，真是越看越覺得喜歡，她心中還是覺得紫嫣該與此子結為連理，於是便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當歸，你是個好孩子，我也就與你開門見山了。你將來……是否會遵循你母親汀蘭早年為你定下的那樁婚約，迎娶那位紅綃姑娘？還是說，其實你心中……另有打算？”
    李當歸本來正準備順勢提一提想要打聽南海情報的事情，可一聽雲想容猛地問出這話，整個人直接愣在了原地，眼睛微微睜大，一時間竟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不明白這位雲前輩為何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但更讓他疑惑不解的是，為什麽他和紅綃有婚約這件事，連遠在風雨樓的雲想容都會知道得如此清楚？他明明記得，自己連對最親近的大姐二姐都還未曾正式提及過此事。
    雲想容見少年瞪大眼睛，一副極度驚訝的模樣，心中了然，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前幾日你不在白虎城時，我與紫嫣曾去過一次百草堂，與你大姐她們閑聊時，偶然間便聊起了你的婚配一事，當時，那位紅綃姑娘也在場，她還拿出了婚書與定親信物，所以這件事情，我們便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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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姐她們也全都知道了？”李當歸又是一驚，聲音都提高了些許。
    但隨即他又覺得這倒也合理，紅綃姐與自家大姐關係親近，如同姐妹，這些事情，紅綃姐自然會告知她們。
    可他的思緒剛剛理順到這裏，忽然又猛地愣了一下，隨即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雲想容，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等等，雲前輩，您……您方才說什麽？婚書？定親信物？”
    雲想容聽到這話，看著李當歸那副震驚模樣，也不由得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微微蹙眉反問道“怎麽？你……不知道此事？”
    李當歸腦海中立刻回想之前的記憶，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有關“婚書”和“信物”的隻言片語，他隻覺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連話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隻能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雲想容見少年這副完全不似作偽的茫然與震驚，不由得眉頭挑得更高了些，纖細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似乎也覺得事情變得有些蹊蹺起來，於是她再次開口，語氣肯定而清晰，試圖幫助他理清頭緒“那紙婚書，我看得真切，確實是汀蘭的親筆字跡，這一點我絕不會認錯。至於信物，則是一根成色極好的碧玉簪，靈芝當時也仔細辨認過，確認那的確是汀蘭之前常常佩戴的舊物，而且，汀蘭在婚書上寫得很明白，那玉簪，算是她代替你……送給小紅綃的定親信物。”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敲在李當歸的心上。
    他徹底愣在原地，好半晌，都沒能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終於緩過神來一般，咽了咽口水“我……我倒是知道我娘確實為我和紅綃姐定下過婚約的事情。但關於婚書和信物的事情，紅綃姐之前從未跟我提起過啊？雲前輩，您確定麽？”
    雲想容肯定地點了點頭“婚書我親眼所見，我想，應該確有其事，並非憑空杜撰。”
    聽到這話，李當歸頓時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目光低垂，望著桌上那杯早已不再冒熱氣的水，久久無言。
    雲想容見狀，也不再追問，隻是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陷入巨大困擾的少年，並未主動開口打擾他的思考，心中卻已是大概明白了他的真實想法。
    不論有無這紙婚書與信物，若李當歸之前本就一心打算履行婚約，迎娶紅綃，那麽此刻聽到這個消息，絕不會是現在這副困擾至極的沉默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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