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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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安靜了許久,李當歸終於緩緩抬起頭,神色稍微恢複了些許平靜,他看向對麵一直耐心等待的雲想容,聲音帶著一絲迷茫“雲前輩,關於這件事情,您認為我該怎麽辦才好?”
雲想容聽到少年竟然主動詢問她的意見,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優雅地執起茶壺,親自為他麵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續上熱氣騰騰的新茶,輕輕推到他麵前。
然後,她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你的意思是,你母親雖為你定下婚約,但你實際上早已心有所屬,所以,你並不想娶小紅綃,隻想娶你那位心上人。可如今,你發現你母親連婚書和信物都已為你準備妥當,這說明她對待這門婚事極其認真,而你,既不願違背自己的心意,卻又不想讓母親失望,於是便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雲想容注視著少年,“你是想問,如何才能兩全其美?”
李當歸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中充滿了困擾“正是如此。”
雲想容單手輕輕托起下巴,目光轉向窗外“嗯……要我說啊,你這個問題,完全是多慮了。”
李當歸望著茶杯中晃動的倒影,並未說話。
雲想容繼續道,“以我對汀蘭的了解,她是絕不會對你感到失望的,恰恰相反,她隻會希望你能與自己真正傾心相愛的女子在一起,平安喜樂地度過一生。”
她轉回頭,看著少年,“所以,你若真不想履行這樁婚約,大可以就當它不存在,遵循你的本心,想娶誰,便去娶誰。哪怕先斬後奏,等將來汀蘭歸來後,你再與她好好解釋,解除這樁婚約便是了,她定然不會怪你。這一點,你大可放心。隻是……”
聽到這話,李當歸一直緊繃的心弦似乎鬆動了一些,但隨即又不解地問道“隻是什麽?”
雲想容的眼神變得格外銳利和深邃,語氣裏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質詢“隻是,你真的確定,要這樣做?小紅綃可是對你情深意重,你忍心……如此傷她的心?”
李當歸聽到這話,眉頭不由得微微皺起,臉上露出不解神色,反問道“雲前輩何出此言?紅綃姐……她一直都將我當做親弟弟一般看待,對我關懷備至,但也僅限於此。她怎麽會對我情深義重?”
雲想容見他這副懵懂的樣子,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抬起素手,指了指自己發間簪著的一根白玉簪,語氣意味深長“你就沒注意到,你的紅綃姐,很喜歡戴那根碧玉簪子麽?若她對你真的隻是姐弟之情,毫無他意,為何要如此刻意地佩戴著這象征婚約的信物?這麽明顯的暗示,你竟都看不出來?”
雲想容無奈搖頭,“真不知該說你粗心,還是該說你太過單純。”
“這——”李當歸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倒不是說他看沒看懂紅綃的暗示,而是他壓根就沒有仔細留意過她頭上戴的是什麽簪子。
在他眼裏,紅綃一直是那位溫柔可靠的姐姐,他從未想過其他。
但雲想容自然不會騙他,此刻經她一點破,再回想這幾日紅綃姐對他的態度,似乎確實比之前還要更加親昵、關懷得無微不至,甚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占有欲……
李當歸臉色變得有些為難,下意識地撓了撓頭,最終,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即便如此……那也不行。”
他目光坦誠地看向雲想容“雲前輩,實不相瞞,我心中喜歡的一直是寧芙姑娘,今日我還與她一起回了家,見了她的父親。我若娶妻,隻會娶寧芙一人。就算……就算紅綃姐真的對我有意,這份情意,我也隻能心領,並……婉言拒絕了。”
雲想容聞言,眉頭微蹙,臉上似有不悅之色閃過,她忽然伸出手,一言不發地將李當歸麵前那杯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拿了回來,動作間帶著一絲罕見的慍怒。
隨即,她再次將頭轉向窗外,隻留給李當歸一個冷淡的側影,既不說話,也不再搭理他。
李當歸被這突如其來的冷遇弄得微微一愣,完全摸不著頭腦,於是小心翼翼道“雲前輩,你……你怎麽了?”
雲想容轉回頭,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眸此刻卻帶著濃濃的質問“所以,這就是你真實的想法?先是讓一個女子對你傾心付出,甚至可能因你一紙婚書而抱有期待,隨後,你再輕飄飄一句‘婉言拒絕’,做一個看似無奈實則無情的‘負心郎’,幹脆利落地不管不顧了,是麽?”
“我——”李當歸被雲想容這番質問噎得說不出話來。
見到少年麵色為難,眼神掙紮,雲想容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的節奏放緩了幾分,語氣也隨之緩和下來,娓娓道“當歸,你需明白,世間最重的,莫過於女子捧出的真心,譬如朝露凝於葉尖,日光一照便再難尋覓第二顆同樣模樣的。”
她神色嚴肅地問道,“你可知真心若被辜負,會碎成什麽模樣?”
李當歸攥緊拳頭“可我並非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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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是有意,”雲想容截斷他的話,眼裏藏著一絲無奈,“你們這樣的好兒郎,總覺拒絕便是慈悲,卻不知女子情絲既纏,縱你退避三舍,她仍會為自己找到千百個理由,自己騙自己。”
她忽然傾身,發間玉簪流蘇輕晃,“你方才問我該怎麽辦,我認為,你不如坦然接住每份真心,以誠相待,以情暖情。”
李當歸一聽這話,無奈搖頭“雲前輩,您這不是教我濫情麽?”
雲想容聞言,非但沒有否認,反倒輕笑一聲“是又如何?”
見少年怔忡,她語氣轉柔“你要明白,真心如琉璃,縱不能完整捧在手心,也不該任其碎落在塵泥裏,你若能珍重每份情意,反倒比勉強專一卻心生倦怠來得慈悲。”
李當歸眉頭緊鎖,嘴唇動了動,內心依舊無法完全認同雲想容這套看似豁達、實則驚世駭俗的理論,可又不知該如何反駁,一時間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
雲想容見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餘光微微瞥了眼不遠處的一張屏風,隨即忽然話鋒一轉道“我家紫嫣啊,小看著話本裏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故事長大,卻總同我說,若真心歡喜一人,縱隻能在他心尖占得方寸之地,也好過守著虛假的獨占孤獨終老。”
她抬眼直視少年,“你可知這話讓我多心疼?這般剔透的姑娘,合該被人放在心尖最柔軟處嗬護。”
李當歸又是一愣,不知話題怎麽忽然又跑到紫嫣身上去了。
雲想容不再多言,再次執壺,動作優雅地為李當歸麵前的空杯續上清亮的茶湯,輕輕推到他麵前。
她似是感慨“少年郎,人生苦短,春光易逝,莫要辜負了大好年華,更莫要辜負了落到你身上的每一份真心,你要知道,世間情緣萬千,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隻能擇一而終。”
李當歸沉默了下來,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茶杯,久久不語。
雲想容懂得過猶不及的道理,眼前的少年還年輕,心性質樸,觀念並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
她今日種下這顆種子,說不定哪天機緣到了,他自己就會覺得這番話很有道理,正所謂,來日方長,她並不急於一時,也不怕他想不通。
於是,她又放緩了語氣,勸慰道“好了,我方才說的這些話,也不過是我自己的一點淺見和想法,你可以聽一聽,好好考慮。總之,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太過死板,被世俗禮法捆住了手腳,錯過了真正珍貴的情意。”
這位已不再是芳華年紀、卻依舊驚豔的大才女目光溫和的看著少年,語氣帶著誘導“你看,小紅綃溫柔體貼,醫術高超;我家紫嫣聰慧靈動,能力出眾;都是萬裏挑一的好姑娘。我就不信,你與她們相處至今,就真的一點都不曾心動?隻要你情我願,彼此真心相待,何來‘濫情’之說?”
李當歸聞言,隻覺得雲想容這番話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卻又處處透著不對勁,而她的想法也太過超前,讓他這凡夫俗子有些招架不住。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語氣裏充滿了無奈“雲前輩,您這話,我總覺得有些……嗯,有些誤人子弟。”
雲想容見少年油鹽不進,不由得輕哼一聲,徹底失去了迂回點撥的耐心。
她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發出清脆的聲響,直接坦然,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你這傻小子,世上別的男人都恨不得三妻四妾,享盡齊人之福,你倒好,送到眼前的真心真意都要往外推。”
她目光銳利,一字一句道,“我就跟你直說吧,我家紫嫣,自從前幾日得知你與小紅綃有婚約後,整個人都失了魂似的,整日悶在房間裏,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連見了我,都沒有了往日的笑臉,整個人憔悴了不少。我苦口婆心勸了幾次,都毫無作用,看她那副樣子,想來已是情根深種,非你不嫁了。”
雲想容的聲音帶著一絲心疼和不容反駁的決絕“你若不娶她,她定然還要傷心一輩子,我是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她不等李當歸反應,繼續道,“你喜歡那位寧芙姑娘,我沒有意見,你和小紅綃有婚約,我也沒意見,還有總跟在你身邊的那位北境姑娘,你們二人形影不離,關係定然也不簡單,這些,我都可以不管。但是,你想隻要一個,其他人全都撇清關係,置身事外?怕是沒那麽容易。”
最後,她擲地有聲,帶著絕對的強勢“你若最後還是鐵了心,一心隻想要那寧芙姑娘一人,好!那我便親自去找你大姐二姐理論,就算是厚著臉皮、倚老賣老,豁出我這張臉,也要讓紫嫣嫁到你們家去,甚至,等哪天汀蘭回來了,我也會親自去找她,說什麽也要讓她點頭,收下紫嫣這個兒媳。”
她盯著徹底傻眼的少年,一字一頓道“到時候,你不娶也得娶,不愛也得愛,由不得你。”
這一番話說完,李當歸徹底愣在了原地,張大嘴巴,腦子裏一片空白,半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根本不知該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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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那張繪著幽蘭的屏風之後,偷聽已久的紫嫣,臉頰已經紅得如同熟透的櫻桃。
她緊緊捂住發燙的臉,羞得幾乎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但那雙眼眸裏,除了羞澀,更多的卻是難以言喻的感動和一種被強烈維護著的安全感。
在她身後,不知何時,那位接待李當歸的女執事,以及幾位本該在聽雨閣各處準備茶點、侍弄香爐的侍女,竟然都悄然圍了過來,擠在這一處,跟著這位紫衣姑娘一起屏息偷聽。
此刻,她們一個個皆是一臉激動佩服,眼裏閃著興奮又崇拜的光彩,無聲地用口型和眼神交流著,顯然對樓主這番霸氣護犢、強媒硬保的操作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得當場鼓掌叫好。
整個聽雨閣內陷入一片寂靜,隻剩下窗外隱約的市井聲。
李當歸被雲想容這番強勢到近乎“蠻不講理”的宣言徹底震住,沉默了許久,才勉強穩住心神。
隨即,他有些尷尬地開口道“雲…雲前輩,您大可不必如此,我……我會想辦法的。”
雲想容素眉一挑“哦?這麽說,你是改變主意,願意娶我家紫嫣了?”
李當歸聞言,嗬嗬幹笑一聲,並未直接回答是或不是,反而露出了一副破罐子破摔般的無奈表情。
您一位長輩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能說什麽?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雲想容將他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盡收眼底,忍不住掩唇輕笑出聲,那笑聲裏帶著愉悅和一絲調侃。
她放下袖子,恢複了那副優雅從容的姿態,卻還是忍不住揶揄道“有時候啊,看你這副扭捏的樣子,真不像汀蘭的孩子,你母親當年那可是大大方方,敢愛敢恨,哪像你這般瞻前顧後,婆婆媽媽。”
李當歸沒有否認,隻是默默地拿起麵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雲想容眼裏的笑意卻絲毫未減,就這麽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少年,心裏則已經開始描繪將來紫嫣與他相濡以沫、永結同心的美好畫麵,不由得對未來生出了幾分真切的期盼。
李當歸又下意識地看了眼窗外,似乎想將眼前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問題暫時拋諸腦後。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轉向雲想容,神色變得認真了些,猶豫了一下後,才開口道“雲前輩,今日您說的這些事情,我……我回去後會仔細考慮的。”
他頓了頓,“但其實,我這次來,還想向您打聽一下關於南海的消息。畢竟明日就要隨方舟出海,前途未知,想著若是能提前知道些情況,心裏也好能有個底,做些準備。”
他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補充道“當然,我知道風雨樓的情報都不是隨便就能對外透露的,若是這件事情讓您為難,或者需要什麽代價,您也但說無妨……”
雲想容直接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不必說這些見外的話,我有何為難?”
她眼波流轉,笑意更深,說出來的話卻再次讓李當歸瞠目結舌“這座風雨樓,遲早都是要交到紫嫣手上的,等你將來娶了她,那這座樓,連同樓裏的一切,自然便也是你的了。雖說樓內規矩,情報不能輕易透露給外人,可若連樓主都是你的人了,誰又敢多說半個不字?你想知道什麽,但問無妨。”
李當歸聞言,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臉上寫滿了無奈,心想這都哪跟哪。
雲想容纖指輕點下頜,沉吟了片刻,開口道“不過,樓內搜集的各方情報,尤其是南海這類具體事務,一般都是紫嫣在親自打理,她比我更清楚細節,我知道的並不多。”
她說著便直接站起身,衣裙曳地,姿態優雅,“你在此再稍坐等候片刻,我這就去把她叫來,讓她親自與你說。”
說罷,她剛要走,似乎又想起了什麽,轉身對著少年,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笑容“對了,上次見你似乎很喜歡吃我做的糕點,我待會兒再去小廚房給你做一些新的,你回去的時候正好帶上。”
不等李當歸回應,雲想容便翩然轉身,身影很快消失在竹簾之後,留下滿室淡淡的檀香和一臉懵然的少年。
雲想容離開很久後,李當歸依舊有些沒回過神來,獨自坐在雅間裏,隻覺得腦子裏像是塞了一團亂麻。
他再次望向窗外長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試圖讓喧囂的市井氣息驅散內心的紛亂,看著看著,就又陷入了出神的狀態。
直到窗外一陣稍顯喧鬧的孩童嬉笑聲將他驚醒,他才猛地從雜亂的思緒中抽離,眨了眨眼,從窗外收回目光。
然而,就在他轉回視線的一刹那,驚愕地發現,不知何時,紫嫣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茶桌對麵,正靜靜地望著他,而他竟然毫無察覺。
見到少年終於看向自己,幾日來都未曾有過真心笑臉的紫衣姑娘,此刻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莞爾笑意。
她微微蹲身,動作流暢地行了一禮,聲音輕柔得不像話“李當歸,好久不見。”
李當歸嚇了一跳,語氣帶著一絲窘迫“紫嫣,你……你什麽時候過來的?怎麽這麽快?也不出聲提醒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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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嫣在對麵雲想容坐過的位置坐了下來,將手中捧著的一遝整理得極其整齊的資料輕輕放在桌麵上,隨即抬起那雙顧盼生輝的鳳眸,目光落在少年臉上時,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羞意“你方才在想什麽?那麽入神。”
李當歸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沒……沒什麽,一些瑣事。”
紫嫣很快便注意到了少年側臉上那道新增的、淡淡的傷痕。
她眉頭微蹙,語氣立刻變得關切起來,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傾了些“我聽雀翎姑娘說,你這次從北境回來,受了很重的傷?是真的麽?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還疼不疼?”
李當歸連忙擺手,語氣盡量輕鬆“沒有的事,別聽雀翎誇張,就是一點皮外傷,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你看我現在不是生龍活虎的嘛。”
紫嫣見他似乎真的無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點了點頭。
她將手中那遝整理得一絲不苟的資料輕輕推了過去“這些是關於南海的一些消息,是樓裏能收集到的最詳盡的資料了,你可以仔細看看。”
李當歸眼睛一亮,道了聲謝,接過那些紙張,低頭仔細翻閱起來。
紫嫣就安靜地坐在他對麵,手肘輕輕支在桌麵上,托著香腮,目光靜靜地落在少年專注的側臉上,眼神柔和。
然而,僅僅片刻之後,李當歸臉上的輕鬆神色便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眉頭也緊緊鎖了起來。
他快速地瀏覽著手中的情報,上麵的內容記載之詳細、範圍之廣,遠超他的預期。
南海對岸這次派出的五條方舟,每一條所選擇的大致航線、它們從出發至今已經在海上航行了多長時間、在此期間每條船大致都經曆了些什麽、遇到了哪些特殊的困難……這份資料上,竟然都有或詳或略的記載。
而真正讓李當歸感到震驚甚至後背隱隱發涼的是,那五條方舟如今在海上的情況。
其中,有兩條方舟已然不知所蹤。
情報顯示,它們皆是在出發後沒幾天,便不幸遭遇了海上的某種極端天氣,自此便徹底失去了聯係,再無任何音訊,情報後麵附加了推測,那兩條方舟及其船上所有人員,極大概率已經全軍覆沒,葬身茫茫大海。
還有一條方舟的遭遇更是令人心悸。
它誤入了某片“海獸巢穴”,遭遇了難以想象的襲擊,船上人員死傷慘重。
雖然它最終僥幸逃離了那片危險海域,並且依舊在海上堅持航行,但情報上基於其受損程度和人員損失情況推測,這條方舟幾乎很難再完成剩下的航程,最終結局凶多吉少。
目前還剩下的兩條方舟,情況則截然不同。
其中一條似乎比較幸運,航行至今,並未遇到太過複雜棘手的情況或是完全無法阻擋的危險,也並未有什麽重大的人員傷亡,依舊在海上相對安穩地航行。
雖然它的速度並不算快,但根據其目前的路線和狀態推測,擁有很大的幾率能夠成功抵達南海此岸。
而這一情況的出現,對於南海兩岸來說,意義都極其重大。
因為這條方舟所選擇的航線,很可能是一條相對安全的、可以重複通行的“黃金航線”,南海對岸傳來的消息中,也極力請求白虎城派出的方舟,務必要優先找到並成功接應這條方舟。
但最讓李當歸感興趣的,卻是關於最後那一條方舟的記錄。
那是一艘名為“死亡挽歌”的方舟,情報上顯示,它是五艘方舟中航行速度最快的一艘,也是如今離白虎城海岸最近的一艘,正破開海浪,直指南海之濱。
但這並非重點,真正令李當歸屏息的是這艘方舟自出海後所經曆的航程,被情報用了極大篇幅來詳細記述。
這條方舟以一種近乎強悍的姿態,碾過重重險阻。
它不僅安然無恙地穿越了一處暴風雨帶,更在最近幾日,成功突破了一片以凶險著稱的海獸聚集區域,期間甚至多次與巨型海獸正麵交鋒,並以摧枯拉朽之勢戰而勝之,其勢如破竹,幾乎可以說是勢不可擋。
這絕非僥幸所能解釋,讓李當歸心中湧起一種深深佩服與強烈好奇,這“死亡挽歌”號上,究竟有著怎樣的存在?或許不久後他便能知曉。
除此之外,情報最後附錄還有一條最新消息,讓李當歸的眉頭再次緊緊鎖起。
據海上傳來的零星消息稱,那艘早已被認定遇難、名為“追風”的方舟,竟如同幽靈鬼船般,頻繁在茫茫大海的不同海域詭異出現。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甚至還對那勢不可擋的“死亡挽歌”號發起過一次襲擊,雖未造成實質性的人員傷亡,但此事本身已足夠詭異莫測,令人脊背發涼。
這條消息剛剛傳回不久,已同時引起了南海兩岸的高度重視與深深不安。
李當歸看完這些,背靠椅背,思緒萬千,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目光變得深沉而銳利。
南海之上的情況,雖有好有壞,但大體上依舊危機四伏,不容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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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蔚藍的深淵,隱藏著天災、巨獸、乃至無法用常理解釋的詭異事件。
明日,他們也將駛入那片凶險之海,是否也會遭遇那神出鬼沒的幽靈鬼船?是否也會直麵能讓整船覆滅的極端天災?是否也會闖入那海獸巢穴?一切都是未知數。
但無論如何,他們都必須去。
不僅是為了接應潛在援軍,探尋希望,更是為了白虎城乃至整個南方的未來。
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紛亂的思緒壓下,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屆時,隻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他,必將竭盡所能,為此次航行獻上自己的力量,同時,他也要保證與他一起同舟共濟的寧芙等人安然無恙。
想清楚這些,李當歸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那份凝重盡數吐出。
他重新抬起頭,目光落在對麵靜坐的紫衣姑娘身上,臉上露出一抹真誠的感激之色“紫嫣,謝謝你,這些情報對我而言,至關重要。”
紫嫣聞言,卻並未展露笑顏,反而是輕輕咬住了下唇,一雙眸子裏波光流轉,似乎有什麽話哽在喉間,欲言又止。
李當歸將手中的卷宗輕輕合上,放在案幾上,看著她這般模樣,不禁問道“怎麽了?還有什麽事情?但說無妨。”
紫嫣的指尖微微蜷縮,輕輕點了點那疊情報“你也看到上麵記載的那些事情了,南海上實在太危險了。”
她抬起眼眸,目光直直地望進少年眼中,“可我知道,即便看了這些,你明日還是會去的,對麽?”
李當歸聞言,臉上卻浮現出一抹看似風輕雲淡的笑容,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是有些險阻,不過我相信,隻要我們同行之人團結一心,互相信任,最終定能劈波斬浪,平安歸來。”
紫嫣微微歎了一口氣,神情低落了幾分“我就知道你會這般說。”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卻飽含著真摯關切,“所以,我才更加擔心你。”
李當歸看著麵前女子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淡淡憂愁,心中亦是湧起一陣無奈,他明白這份擔憂的分量,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寬慰,才能讓她真正安心。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腰間的劍柄,發出幾不可聞的嗒嗒聲,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嘴角勾起一抹略帶神秘的笑意,開口道“紫嫣,你看這個。”
“什麽?”正低頭不語的紫嫣聞言,有些茫然地抬起眼眸,望向少年。
李當歸沒有立刻解釋,隻是朝著她,緩緩伸出了一根食指。
這個動作讓紫嫣柳眉輕輕蹙起,精致的臉龐上寫滿了不解,不明白他意欲何為。
李當歸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心神沉靜,意隨念動,那根伸出的食指,輕微地向上一抬——
下一刻,隻聽得“嗖”的一聲清越錚鳴,他腰間那柄長劍,應聲脫鞘而出,化作一道光弧,迅疾而靈動地在兩人頭頂上方盤旋飛舞,帶起細微的風聲。
紫嫣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眼眸微睜。
隨即,李當歸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動,那盤旋的長劍速度漸緩,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穩穩當當地落下,最終,精準地懸停在他與紫嫣之間的半空中。
劍身光潔如鏡,清晰地映照出紫衣姑娘那張寫滿了驚愕的姣好麵容。
紫嫣怔怔地看著眼前這柄自行懸停空中的長劍,又看向對麵嘴角含笑的少年,整個人徹底愣在原地,一雙鳳眸睜得極大,裏麵盛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李當歸見到紫嫣那副全然愣住的模樣,嘴角不禁揚起一抹自信而飛揚的笑意。
他看著她,聲音清朗地問道“你看,我這把‘辭故人’如何?是不是很厲害的?”
懸停的長劍仿佛感應到主人的心緒,劍身流光微轉,發出極輕微的嗡鳴,似在回應。
他不待紫嫣回答,便繼續說著,語氣裏帶著篤定“這次出海,無論會遇到什麽,隻要有它在手,我便有信心能護得自己周全,也能護住我想護的人。”
他頓了頓,眼神亮晶晶的,帶著幾分少年人特有的狡黠,“你不是很喜歡看那些小說麽?在那些故事裏,像我這樣能禦劍的高手劍客,怎麽可能會有事?哪個不是逢凶化吉、一路坦途?你說對不對?”
看著眼前少年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模樣,紫嫣隻覺得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加耀眼,心髒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臉頰也悄悄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而聽他這番帶著幾分幼稚又無比認真的話語,她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如同春水微漾,眉宇間積攢的濃濃擔憂瞬間被這笑意衝散,化作一抹嫣然動人的神采。
她順著他的話,聲音輕柔卻肯定地說道“嗯,你說得對,像你這麽厲害的劍客,怎麽可能會有事呢。”
李當歸見紫嫣終於不再愁容滿麵,露出了真切的笑容,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心中暗自對“辭故人”道了聲謝。
長劍與他心意相通,立刻發出一陣歡快而清越的嗡鳴聲,隨即在他心念微動之下,劃出一道優美的銀色弧線,“鏘”地一聲,精準無誤地飛回他腰間的劍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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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李當歸站起身,語氣輕鬆了許多,“今日真的多謝你了,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紫嫣聞言,並未出言挽留,隻是依然而坐,輕輕點頭,目光依舊柔柔地落在他身上。
李當歸再次對她露出一個燦爛笑容,最後望了一眼窗外繁華的長街,忽然又回頭道“以後,你可以常來這聽雨閣坐坐,這裏的視野極佳,風景獨好。”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溫和,“還有,也別總是忙於樓中事務,記得多陪陪雲前輩,和她說說話。”
紫嫣再次乖巧地點頭,輕聲應道“好。”
李當歸說完這些,覺得該交代的已盡數說完,便不再多言,轉身邁著穩健的步子離開了聽雨閣。
這一次,紫嫣沒有起身相送,她依舊安靜地坐在原處,目光卻並未追隨他的背影,而是緩緩轉向了窗外,隻是那唇角,依舊噙著一抹未曾消散的笑意。
走出風雨樓的大門,李當歸手中已多了兩個極為精致碩大的食盒,裏麵滿滿當當地裝著雲想容方才親手製作、尚且溫熱的各色糕點。
清甜誘人的香氣不斷從盒縫中絲絲縷縷地飄出,縈繞在鼻尖,令他心中不禁再次讚歎,雲前輩的手藝,當真是一絕。
他下意識地回頭,卻發現那位一路送他出來的女執事並未立刻返回,依舊身姿優雅地佇立在門廊的光影下,隻是她臉上的笑意,比初見時更為濃烈明媚,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欣賞。
見他回頭,女執事忽然俏皮地朝他豎起一個大拇指,眼眸彎彎,開口誇讚道“李公子,您方才在閣內用的那招‘飛劍’,真是聰明極了!”
她的聲音裏帶著笑意,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而且,真的很瀟灑唉,連我看了,都有些喜歡上你了。”
如此誇讚,李當歸還是有些招架不住,耳根微微發熱,略顯局促地微微點頭示意。
隨即,他趕緊轉身,拎著兩個食盒,加快腳步朝著百草堂的方向匆匆走去。
那位女執事望著少年略顯倉促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以袖掩唇,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這才心情愉悅地轉身,嫋嫋娜娜地消失在風雨樓的門內。
聽雨閣窗前,紫嫣依舊靜坐在原處,目光透過雕花木窗,久久地追隨著長街上那個快步離去、最終消失在街角的少年身影,一雙鳳眸中盈滿了眷戀與不舍,即便他的身影早已不見,她也遲遲沒有收回目光。
雲想容不知何時已坐在了她對麵,將自己妹妹這副魂牽夢縈的癡情模樣盡收眼底,隻得無奈地搖了搖頭,可那雍容的唇角,卻終究是抑製不住地泛起一絲淡淡笑意。
一下午的時光悄然流走,暮色四合,華燈初上,時間來到了夜晚。
初夏的晚風帶著恰到好處的微涼,輕輕拂過城西已漸趨空蕩的長街。
街邊,百草堂大門外那兩盞燈籠在風中微微搖曳,暈開兩團溫暖而孤獨的光暈,今夜的小藥鋪,似乎比往常都要寂靜許多。
今晚,李當歸終於能回到自己那間久違的房間睡覺。
他心中清楚,這將是在家裏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明日此時,他早已登上那艘巨大的方舟,漂流在浩瀚莫測的南海之上,住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這讓他格外珍惜這家中最後一夜的平靜與溫暖。
李當歸坐在自己那間許久未曾踏足的房間裏,身下是熟悉的床板,鋪蓋依舊整潔,隻是上麵沾染了一些淡淡的清雅香氣,想來是這幾日紅綃與峨眉暫住時留下的。
一旁床鋪上,攤開放著一疊疊洗淨晾幹的衣物,李靈芝正側坐在床沿,微低著頭,溫婉的側臉在昏黃的油燈光暈下顯得格外柔和。
她仔仔細細地將那些衣物一件一件疊放得整整齊齊,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放入床邊那個已然展開的藍色土布包袱裏。
這位素來如水般溫柔的大姐,一邊手上不停,一邊絮絮地叮囑著,“出門在外,定要記得照顧好自己。海上風大,早晚記得添衣。飯食無論合不合口,到了時辰總要按時吃,睡覺也不可熬得太晚……家裏一切都好,你無需掛念,隻管專心做你該做之事……”
李當歸沒有絲毫不耐,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大姐為自己忙碌,將那些飽含著關切的嘮叨一字一句都聽進心裏。
他臉上帶著平靜而溫暖的笑意,時不時地輕輕點頭,應和一聲。
隔壁房間內,李朱砂和靜姝並未像往常那般嬉笑打鬧,隻是並排坐在床沿,肩膀挨著肩膀,依靠在一起。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低聲聊著,話題大多圍繞著明日即將登上的那艘巨大方舟和神秘的南海。
靜姝的語氣裏充滿了抑製不住的興奮與期待,對即將到來的航行進行了無數天馬行空的想象。
“朱砂,你說我們會不會看到像山那麽大的魚從海裏跳出來?我看書上說的‘鯤’是不是就那樣?晚上船邊會不會有發光的海水?像星星掉進了海裏一樣?還有還有,南海上會不會有住在珍珠貝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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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朱砂便側著頭,仔細地聽著身旁少女嘰嘰喳喳的描繪,唇角帶著溫柔的笑意,時不時也會被她的情緒感染,跟著一起幻想幾句。
“說不定呢……也許還能抓到會唱歌的海螺……”
兩人就這樣依偎在一起,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然而,說著說著,李朱砂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眶沒來由地悄悄紅了一圈,泛起晶瑩的水光。
靜姝見狀,先是一愣,隨即立刻明白過來,她連忙收起那些興奮的幻想,伸出手輕輕握住李朱砂的手,放軟了聲音安慰。
“你別難過呀,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還會給你帶好多好多南海的寶貝回來……”
……
西廂房內,燭火搖曳。
雀翎與阿朵對坐在小桌旁,桌上擺著一壺溫過的清酒和兩隻小巧的陶杯。
兩人皆微微側首,目光透過窗欞,望向北方那片星光稀疏的夜空,仿佛目光能越過千山萬水,落在那片熟悉的雪原上。
名為朵麗雅的北境姑娘,就著窗外灑落的月光,望向身旁總是如長姐般照顧她的雨女師姐,淺灰色的眼眸裏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舍,但她還是揚起一個明亮又豁達的笑容,語氣輕快地說道“雀翎姐,你一定是族裏第一個能去到那麽遠的大海上的人,等你從海上回來,還能把所有新鮮事都講給族裏的姐妹們聽,她們肯定要羨慕壞了。”
雀翎聞言,轉過頭來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端起酒杯輕呷一口,才緩緩道“南海再遼闊,風景再奇麗,在我看來,也未必真能比得上我們北境萬裏冰封的雪原。”
兩人目光交匯,相視一笑。
她們再次轉頭,一同望向窗外無垠的夜空,心中所想所念,皆是同一片遙遠而壯麗的北方土地。
東廂房內,寧芙端坐在桌前,神情專注,就著明亮的燈燭,用一塊柔軟的細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她那柄寒光流轉的長劍,劍身映照出她冷冽的眉眼,每一次擦拭都仿佛帶著千鈞重量。
青鳶則坐在她身旁,一手支著下巴,目光落在好友身上,另一隻手指間夾著數根銀針,一根接一根地將它們釘進堅硬的木桌桌麵。
這位女將軍今夜擦劍的時間長得有些反常。
直到一旁耍弄銀針的女子終於看不過去,抬起眼,語帶調侃地打破了沉寂“我們寧大將軍今日是怎麽了?擦把劍也這般磨磨蹭蹭、依依不舍的?”
寧芙擦拭的動作微微一滯,隨即冷哼一聲,仿佛被點破了什麽心思。
隻聽得“鏘”的一聲清越錚鳴,長劍已被她利落地收入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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