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薪火相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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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清晨,第一縷陽光還未完全穿透雲層,張思貞已推開醫館的雕花木門。後院藥圃裏的露珠在草葉上閃爍,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空氣中艾草與薄荷交織的清新氣息。藥櫃前,他舉起一株新采的黃芪,借著晨光仔細端詳:根莖呈金黃色,質地柔韌,斷麵菊花心紋路清晰,正是最上乘的藥材。
    "思貞,過來看看這味藥。" 蘇瑤的聲音從內堂傳來。張思貞快步走去,見師父手中拿著一根形狀奇特的根莖,表皮布滿細密的紋路。"這是天麻," 蘇瑤將藥材遞給他,"你聞聞,有股特殊的馬尿味,這是辨別真偽的關鍵。" 張思貞湊近細聞,果然捕捉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異香,這獨特的氣味,從此深深刻在他的記憶裏。
    正午時分,陽光透過窗欞在診室內投下斑駁光影。一位麵色蠟黃的農婦扶著肚子走進來,眉頭緊鎖,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張思貞請她在診床邊坐下,輕聲詢問病情。原來農婦腹痛腹瀉已有三日,吃了各種偏方都不見效。張思貞仔細把脈,脈象濡緩,又觀察她的舌苔白膩,心中已有判斷。
    "您這是寒濕困脾," 他一邊說著,一邊鋪開宣紙準備開方,"我給您開個胃苓湯,利水滲濕,溫陽化氣。" 說著,他熟練地寫下蒼術、厚樸、陳皮等藥材,每寫一味,都向農婦解釋其功效。農婦聽得連連點頭,臉上的焦慮漸漸消散。
    夕陽西下時,後院的藥灶燃起熊熊烈火。張思貞正在炮製一批熟地黃,這是個需要極大耐心的活兒。他將生地黃洗淨,放入陶罐,加入黃酒,用文火慢慢蒸煮。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翻動藥材,確保受熱均勻。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藥香,夾雜著黃酒的醇厚氣息。
    "記住,熟地黃要九蒸九曬," 蘇瑤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每一次蒸煮都要等到藥材完全吸收黃酒,這樣才能補而不膩。" 張思貞認真點頭,手中的動作更加謹慎。火光映在他專注的臉龐上,將少年的輪廓勾勒得愈發堅毅。
    然而,醫道之路並非一帆風順。一日,一位咳嗽月餘的老者前來求診。張思貞按常規判斷為肺陰虛,開出滋陰潤肺的藥方。但三劑藥下去,老者的病情卻不見好轉。他皺著眉頭,反複翻看醫書,卻始終找不到症結所在。
    "思貞,遇到難題了?" 蘇瑤的聲音帶著關切。張思貞將病曆遞給師父,滿臉懊惱:"我實在想不通,為何藥不對症?" 蘇瑤仔細查看病曆,又重新為老者把脈,沉思片刻後說道:"你隻看到陰虛,卻忽略了他體內還有痰濕。單純滋陰,反而助濕生痰,病情自然加重。"
    張思貞恍然大悟,羞愧地低下頭。蘇瑤卻微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思貞,多思考、多實踐,你定能找到解決之法。醫道如海,我們都是永遠的學生。" 在師父的指導下,他調整藥方,加入健脾化痰的藥物。果然,幾劑藥後,老者的咳嗽明顯減輕。
    這樣的場景,在醫館裏不知上演了多少回。每一次遇到疑難,張思貞都會第一時間向蘇瑤請教。而蘇瑤總是不厭其煩,從病症的根源、發展,到治療的思路、藥物的配伍,一一剖析得清清楚楚。她的教導,就像一盞明燈,照亮張思貞前行的道路。
    這天傍晚,夕陽的餘暉無力地灑落在醫館的青瓦白牆上,將四周映得一片昏黃。微風輕輕拂過,醫館門口懸掛的燈籠輕輕搖曳,發出 "嘎吱嘎吱" 的聲響。張思貞站在藥櫃前,整理著當日的藥材。經過多年的學習,他對每一味藥材都了如指掌,閉著眼睛都能說出它們的性味歸經。
    後院傳來蘇瑤熬藥的聲音,咕嘟咕嘟的藥香混著傍晚特有的寧靜氣息,彌漫在每一個角落。張思貞望著師父忙碌的背影,心中湧起一陣溫暖。這些年,他從一個懵懂學徒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麵的醫者,每一步都離不開蘇瑤的悉心教導。
    暮色漸濃,西天的晚霞如被揉碎的錦緞,將最後一抹暖色調灑向大地。張思貞踮腳取下藥櫃頂端的青瓷油燈,銅燈盞裏的桐油泛起微光。他用鑷子夾起燈芯輕輕一挑,昏黃的火苗頓時歡快地躍動起來,將藥櫃上斑駁的木紋映得忽明忽暗。當歸與陳皮的香氣在暖光中流轉,仿佛也染上了一層琥珀色。
    翻開嶄新的醫案簿,素白的宣紙上還帶著淡淡的墨香。張思貞提筆懸在半空,今天的場景在腦海中一一浮現。清晨推開醫館木門時,簷角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響,驚醒了趴在門檻上打盹的花貓。第一位患者是城西布莊的老板娘,常年低頭織布落下的肩頸疼痛,經過一番推拿和針灸,原本緊繃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張思貞記得,當他小心翼翼地將銀針刺入穴位時,蘇瑤師父就站在身後,目光如炬,卻又帶著幾分鼓勵。
    “思貞,下針的力度要像春雨潤物,看似輕柔,實則直達病所。” 蘇瑤的聲音溫和卻堅定,“你看這肩井穴,與三焦經相通,若能把握好角度,便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張思貞一邊點頭,一邊將這些話牢牢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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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一位抱著孩子的婦人匆匆趕來。孩子高熱不退,小臉燒得通紅,啼哭不止。蘇瑤仔細問診後,示意張思貞來開方。望著案頭擺放的《傷寒論》,張思貞的手心微微出汗。斟酌再三,寫下了銀翹散的加減方。蘇瑤接過藥方,目光在字跡上停留片刻,唇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銀翹解毒,配伍得當,隻是這石膏的用量,還需再斟酌。小兒髒腑嬌嫩,用藥宜輕清靈動,不可過用寒涼。”
    想到這裏,張思貞的筆尖終於落下。工整的小楷在紙上流淌:“辰時,治王氏肩痹,施以推拿、針灸,輔以活血通絡之劑;未時,診李氏小兒高熱,擬銀翹散加減方,囑避風寒,多飲溫水……” 每一個字都飽含著對患者的關切,對醫術的敬畏。
    窗外,老槐樹的影子在粉牆上婆娑起舞。這棵樹不知在這裏生長了多少年,樹皮上布滿了歲月的紋路,卻依然枝繁葉茂。醫館的每一個清晨與黃昏,都有它默默相伴。記得初來醫館時,張思貞常在樹下背誦醫書,夏日裏,濃密的樹蔭為他遮擋烈日,秋風吹過,金黃的樹葉便會落在他翻開的書頁上,像是大自然給予的書簽。
    油燈的火苗輕輕搖曳,將張思貞的影子投射在牆上。他忽然想起,蘇瑤師父常說,醫道如長夜行舟,唯有心中的明燈不滅,方能辨清方向。師父的診室裏,常年掛著一副對聯:“但願世間人無病,何惜架上藥生塵。” 字跡蒼勁有力,每次看到,張思貞都能感受到一股深沉的力量。
    夜深了,整座小城漸漸陷入沉睡。醫館裏的藥碾聲、搗藥聲早已停歇,唯有後院藥圃裏的蟲鳴聲此起彼伏。張思貞輕手輕腳地穿過回廊,想去看看白天新栽的幾味草藥。月光如水,灑在青石小徑上,為每一株植物鍍上一層銀邊。薄荷的清香、艾草的微苦,混合著泥土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人心曠神怡。
    回到診室,蘇瑤還在案前研讀醫書。燭光下,她鬢角的白發若隱若現,眼角的皺紋裏藏著歲月的故事。這些年,她不僅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更用言行教會張思貞何為醫者仁心。記得有一年寒冬,一位衣衫襤褸的老者因凍餓暈倒在醫館門前,蘇瑤不僅為他診治,還將自己的棉衣披在老人身上,熬了熱粥喂他。那一幕,深深烙印在張思貞的心中。
    “思貞,來看看這個病案。” 蘇瑤頭也不抬,卻像是感知到了徒弟的到來。張思貞走上前去,隻見醫案上記錄著一位久咳不愈的患者,多方醫治無效。“你覺得該從何處入手?” 蘇瑤的目光帶著期待。張思貞沉思片刻,緩緩說道:“肺為嬌髒,不耐寒熱,此患者久病傷陰,當以潤肺養陰為主,兼以止咳化痰。可選用沙參麥冬湯加減。” 蘇瑤滿意地點點頭:“不錯,醫道之路,不僅要熟讀經典,更要學會臨證變通。每一個患者都是獨特的個體,用藥如用兵,需因勢利導。”
    月光斜斜地切進窗欞,在青磚地麵拖出一道銀亮的劍影。張思貞正踮腳往最高層藥屜裏歸置陳皮,忽聽得木門 “吱呀 ——” 一聲,仿佛有人用指甲在老舊的木板上緩緩劃開。他回頭時,看見門軸處漫進一團灰影,像是被夜風卷進來的殘雲。
    老者倚在門框上,渾濁的眼珠在黑暗裏轉動,脖頸處青筋如枯藤般凸起。他身上裹著件洗得發白的粗布長衫,下擺沾滿泥點,右手死死攥著拐杖,指節泛著病態的青灰。張思貞的後頸瞬間繃緊,這深更半夜的不速之客,讓他想起師父常說的 “急症如星火,半點容不得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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