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薪火相傳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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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哢嗒” 一聲,他的指節在伸展時發出細微響動,僵硬的脊背慢慢挺直,脖頸後的酸脹感如同藤蔓般蔓延開來。他揉著發僵的肩膀起身,木椅與青磚地麵摩擦出低啞的聲響,驚飛了窗台上停歇的麻雀。垂眸望去,書桌上堆疊的筆記足有半尺高,泛黃的宣紙上密密麻麻爬滿蠅頭小楷,有的地方還被墨汁暈染成深色,那是他反複批注修改留下的痕跡。
    指尖撫過最上麵那頁忍冬藤的筆記,凸起的字跡帶著微微的粗糙感。想起白天為了參透生藥與炙藥的區別,自己如何在書房與藥櫃間來回奔波,反複比對藥材形態與古籍記載,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輕笑。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投在擺滿藥罐的牆角,與那些深淺不一的陶褐色輪廓重疊,倒像是一幅渾然天成的水墨畫。
    一陣晚風裹著隔壁糕點鋪的甜香湧進屋子,翻動著案頭未幹的草圖。張思貞伸手按住險些被吹走的紙張,卻觸到紙背微微凸起的葉脈紋理 —— 那是他臨摹紫蘇葉時留下的印記。恍惚間,他又看見蘇瑤教他辨認藥材時,指尖輕點葉片絨毛的模樣,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句 “辨藥如辨人”。這份傳承的重量,此刻都化作案頭沉甸甸的筆記,見證著他每一寸的成長。
    站在窗前眺望漸暗的天際,晚霞如同被打翻的胭脂,將半邊天空染得絢爛。街道上的行人腳步匆匆,趕著歸家的最後一縷天光。張思貞望著他們的背影,想起白天醫館裏那些帶著病痛的麵容,想起王掌櫃咳得通紅的眼眶,想起李嬸喝下錯配湯藥時的痛苦模樣。疲憊感突然被某種滾燙的情緒點燃,胸腔裏翻湧著的,是想要懸壺濟世的熾熱渴望。
    他轉身重新坐回書桌前,取出空白宣紙,將毛筆狠狠紮進硯台。墨汁在瓷碗裏濺起細小的水花,如同他此刻澎湃的心緒。蘸飽墨的筆尖在紙上落下第一筆,寫下明日的學習計劃時,窗外的暮色又深了幾分。但他知道,每一個這樣與醫書相伴的日夜,都在為自己鋪就通向夢想的道路。當最後一絲霞光消散,書房裏亮起昏黃的油燈,張思貞又沉浸在新的典籍中,而那摞筆記,正在暗處靜靜生長,如同等待破土而出的種子,蓄勢待發。
    盛夏的陽光透過診室雕花窗欞,在青磚地麵投下菱形光斑,空氣中浮動著艾草燃燒的淡淡煙霧。蘇瑤身著月白色襦裙,青絲用一根烏木簪子鬆鬆挽起,此刻她正俯身專注於患者,腕間銀鐲隨著動作輕晃,發出細碎聲響。診床上,老婦人因風濕疼痛扭曲的麵容,在見到她手中的銀針時,竟漸漸舒緩了幾分,顯然對她的醫術充滿信任。
    診室裏彌漫著淡淡的艾草與藥香,檀木藥櫃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蘇瑤立在診床旁,素白的袖口隨著動作輕揚,露出一截皓腕,腕間的翡翠鐲子與銀針的冷光交相輝映。老患者王阿婆早已褪去鞋襪,布滿老年斑的小腿微微顫抖,卻在看到蘇瑤手中的銀針時,露出安心的笑容 —— 這抹信任,是無數次妙手回春積攢下的默契。
    “看好了。” 蘇瑤垂眸專注,聲音清潤如泠泠清泉,尾音卻帶著醫者獨有的沉穩。她修長的指尖捏起銀針,陽光穿透窗欞的雕花,在針尖凝成一點寒芒,仿佛將日月精華都淬進了這三寸銀針。隨著她手腕輕轉,銀針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以近乎完美的四十五度角,順著足三裏穴的肌理緩緩沒入。那動作像是在繡一幅細膩的蘇繡,輕柔卻不失力道,銀針沒入皮膚時,王阿婆甚至未及皺眉,隻覺一股溫熱的氣流傳遍小腿。
    “足三裏,乃足陽明胃經的要穴,” 蘇瑤一邊撚動針柄,一邊講解,聲音隨著動作節奏起伏,“胃經氣血在此匯聚,若進針角度偏了半分,便如船行失了舵,難達病所。” 她蔥白般的手指輕輕叩擊穴位周邊,“看這肌肉走向,順著經氣升騰的方向刺入,方能喚醒沉睡的氣血。” 此時銀針在她手中宛若有靈,隨著撚轉、提插的動作,在皮膚下若隱若現,而王阿婆原本緊繃的小腿,竟漸漸鬆弛下來。蘇瑤將銅盆裏的清水潑灑在地麵,蒸騰的水汽裹挾著艾草香,暫時驅散了盛夏的燥熱。診床上新換的粗布床單還帶著陽光的味道,一位眉頭緊鎖的年輕書生正捂著右側太陽穴,痛苦地輕哼。
    “這是風池穴,屬足少陽膽經,是驅散頭風的要穴。” 蘇瑤從銀針盒裏取出三根細長的銀針,指尖輕輕擦拭針身,動作輕柔得像是撫弄琴弦。她俯下身時,鬢邊的木簪垂落一縷青絲,卻絲毫沒有影響她專注的神情。書生後頸微微凸起的大筋旁,蘇瑤找準凹陷處,食指與拇指呈鉗狀夾住銀針,手腕突然發力,銀針以近乎垂直的角度迅速刺入,動作快如閃電,書生還未反應過來,銀針已穩穩紮入穴位。
    “進針時要快準狠,風池穴周圍血管豐富,稍有遲疑便易出血。” 蘇瑤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提插銀針,書生原本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感覺到酸脹感向頭頂蔓延了嗎?” 她輕聲詢問,書生驚訝地點點頭,眼中滿是不可思議。“這就是得氣的表現,氣血被銀針調動起來了。” 蘇瑤嘴角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意,開始緩慢撚轉銀針,手法時快時慢,如同在演奏一曲獨特的韻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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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一旁的張思貞看得目不轉睛,手中的竹製針灸模型早已布滿密密麻麻的針眼。他努力記下蘇瑤進針的角度、力度,以及每一個細微的手法變化。當看到蘇瑤將另外兩根銀針呈三角狀刺入風池穴附近時,他忍不住開口問道:“蘇姑娘,為何還要再紮兩針?”
    “問得好。” 蘇瑤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讚許,“這是齊刺法,三根銀針相互配合,能增強疏通經絡、祛風止痛的效果。就像三股麻繩擰在一起,力量比單股要強得多。” 她一邊解釋,一邊調整銀針的深度,“風池穴連通腦部,刺激得當,可緩解頭痛頭暈,但若手法不當,也可能引發眩暈惡心,所以分寸的把握至關重要。”
    隨著銀針的持續撚動,書生的臉色逐漸恢複紅潤,原本緊捂太陽穴的手也放了下來。“感覺如何?” 蘇瑤輕聲問道。“頭沒那麽痛了,整個人都輕鬆了!” 書生驚喜地回答,眼中滿是感激。張思貞看著這神奇的變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對針灸的神奇療效有了更深的認識。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將這些精妙的針法學透,將來也能像蘇瑤一樣,用小小的銀針為患者解除病痛。
    張思貞屏氣凝神,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他盯著蘇瑤行雲流水的動作,目光緊緊追隨銀針的軌跡,手中不自覺地比劃著角度。蘇瑤發間飄散的蘭草香混著藥味縈繞在鼻間,而她講解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的細碎陰影,更讓他恍惚覺得,這不是在學醫,而是在觀摩一場精妙絕倫的藝術表演。直到蘇瑤指尖微頓,示意他上前觀察得更仔細些,他才驚覺自己的掌心早已沁滿汗水,將記錄要點的宣紙都洇濕了一片。
    張思貞站在一旁,後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卻渾然不覺。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蘇瑤的每一個動作,生怕錯過任何細節。手中緊緊攥著一根銀針,掌心的汗水讓銀針有些打滑,但他仍死死握住。蘇瑤進針的瞬間,他下意識地跟著模仿,手腕卻僵硬得如同生鏽的齒輪,怎麽也找不到那種行雲流水的感覺。
    “角度再傾斜些,手腕放鬆,別像握著匕首似的。” 蘇瑤頭也不抬,卻精準地指出他的問題。張思貞漲紅了臉,深吸一口氣,重新調整姿勢。這一次,銀針終於顫巍巍地貼近皮膚,可就在要刺入的瞬間,他的手指突然一抖,針尖狠狠地紮進自己的拇指。鑽心的疼痛讓他渾身一激靈,血珠瞬間冒了出來,在素白的紗布上暈開一朵紅梅。
    但他隻是匆匆用袖口擦去血跡,又繼續練習。一次、兩次、十次…… 隨著時間推移,他的手指已經被紮得千瘡百孔,紗布上布滿大大小小的血點,可眼神卻愈發堅定。他想起醫館前日送來的那位中風患者,癱在床上無法言語的痛苦模樣;想起街頭那些缺醫少藥的貧苦百姓,他們渴望健康的眼神。這些畫麵在他腦海中不斷閃現,化作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他繼續練習。
    “不錯,有進步。” 不知過了多久,蘇瑤終於抬起頭,眼中帶著欣慰。她示意張思貞上前,“來,在我身上試試。記住,每一針都關乎人命,容不得半點馬虎。” 張思貞的心髒猛地跳動起來,握著銀針的手微微顫抖。他小心翼翼地將針尖對準穴位,回想著蘇瑤的教導,緩緩進針。當銀針順利刺入,看到蘇瑤點頭的那一刻,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仿佛自己離成為一名真正的醫者,又近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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