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聽不出絲毫登州腔調，家中還有何人？”杜寒含笑問道，與劉漢閑話家常。
    “小人在外已久，鄉音亦忘卻不少，家中尚有三人，拙荊在內，另有一子，年方七歲。”
    劉漢說著指向遠處，杜寒循目望去，見幾名婦人正於鏊子旁烙餅，個個麵色憔悴，衣衫襤褸，不知哪位是其妻。
    此刻她們烙餅之際笑語盈盈，似對這頓豐盛的午飯充滿期待。
    “登州尚有親眷否？”
    “有，小人雙親俱在。”劉漢神色黯然幾分，顯是觸動心事，“百戶且坐，小人去烹肉。”
    杜寒頷首，劉漢招呼另一匠戶，二人合力將裝滿羊肉的大木盆抬至大鍋邊，傾入其中。
    此時杜寒已然確信，眼前這位便是受黃台雞青睞的劉漢。
    在崇禎元年的寧錦之戰裏，建奴雖遭挫敗，卻並非毫無所得，在撤退時擄掠了一批匠人，其中包括一名喚作劉漢的匠頭。
    黃台雞見識了西洋大炮的威力，遂萌生仿製之意，為此優待俘虜匠人，更以重金招攬大明其他匠戶。
    高薪、優厚待遇、賜予田宅與妻室，甚至授予官職。
    不得不承認，黃台雞此君實為雄才大略之輩，其一係列優待政策下，不僅大批遼東匠人投效建奴，更有眾多關內匠戶接踵而至，其中不乏技藝高超者。
    這些匠人受劉漢率領，僅五年時間，便於崇禎四年正月初八成功仿製出第一門紅夷大炮。
    因建奴忌諱“夷”字，故改用“衣”，稱其為“紅衣大炮”，此炮定名為“天佑助威大將軍”，並鐫刻鑄造年月、監造官員及鑄匠、鐵匠姓名。
    此前建奴並無鑄炮之能，此炮開創了建奴火器時代之先河，首批共鑄四十門，組建了建奴第一支部隊。
    這支部隊被建奴命名為“重軍”，即建奴語中的“烏真超哈”，由佟養性擔任總兵官，曹振彥任教官，自此建奴開始廣泛運用作戰。
    在大炮仿製成功之後，黃台雞給予了劉漢等眾多工匠豐厚的獎賞，並將他們納入漢八旗，同時給予特別的薪俸，這便是後世所謂的特殊津貼。
    杜寒在未穿越前，曾在博物館見過建州鑄造的紅衣大炮，在那尊大炮上，他看到了鑄匠劉漢的名字。
    當時他隻是匆匆一瞥，並未多想，哪知自己穿越後竟在寧遠遇上了活生生的劉漢。
    杜寒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想方設法帶走劉漢，若有可能，連同這院子裏的十幾個鐵匠一並帶走。
    寧遠城中多的是工匠，孫元化或許會賣他這個麵子。
    鍋裏的水迅速沸騰起來，誘人的肉香彌漫整個院子，向外飄散到圍牆之外。
    那些工匠及其家眷都在遠處眼巴巴地望著，每雙眼睛都像勾子似的牢牢盯著那口冒著熱氣的大鍋。
    自從萌生帶走劉漢的想法後，杜寒便心生拉攏之意。
    看著這些衣衫破舊、目光貪婪的工匠們，他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於是，他走向人群，將孫元化引到一邊，指著那些工匠說道：“孫大人，請看看，今日能如此迅速鑄成此炮，這些工匠也是費盡心力。
    要不要也讓他們改善一下夥食，嚐嚐羊肉？孫大人覺得如何？”
    孫元化聽罷，爽快應允：“幾塊肉罷了，杜千總怎麽安排都行。
    若是這炮真的如杜千總所說般出色，你可就為朝廷立了大功，說不定還能升官呢，幾隻羊又算得了什麽。”
    “哈哈，”杜寒被孫元化誇張的表情逗笑了，“不過是舉手之勞，升官這種事咱可不敢奢望。”
    “這有何難，”孫元化環顧四周，壓低聲音，“杜千總可知孫學詩此人？”
    “不曾聽說。”杜寒搖頭道。
    “一些紅夷大炮便是孫學詩赴澳門購買的，因他會幾句佛朗機語，出發前就被授予把總之職。
    你在遼東出生入死，至今也不過是個補內丁千總？所以說啊，朝廷對人才還是頗為重視的。
    等試炮結束，若確實有效果，我自會呈上奏折，給你掙些功勞。”
    孫元化的話讓杜寒隱約明白了他悲劇結局的緣由。
    此人多少有些迂腐，對大明朝廷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所以在被孔有德釋放後主動前往京城請罪，最終卻慘遭殺害。
    或許他當初以為憑借自己的火器專長，朝廷總會網開一麵。
    但見孫元化願意替自己請功，杜寒自然暗自歡喜，連連道謝。
    得到孫元化首肯後，杜寒喚了一聲劉漢。
    劉漢聞聲急忙跑至二人麵前，躬身行禮：
    "兩位大人召喚小人，不知有何差遣？"
    "劉漢，孫大人瞧你們勞作辛苦，特意囑咐讓大家吃些羊肉。
    你讓那些婦人們多烙些大餅，同時提醒匠戶們切莫失了規矩。
    "
    "多謝孫大人，多謝杜百戶，小人這就安排。
    "劉漢感動得幾乎落淚，本以為隻能吃點殘羹剩飯，喝口羊湯，哪想到能與各位老爺共享肉食。
    話雖由杜寒說出，但劉漢清楚這頓飯來之不易，回想起剛才杜寒替他解圍之事，心中更是對他滿是感激。
    劉漢告退離開，迅速召集匠戶們集合。
    一聽有肉可吃，匠戶們個個喜形於色，臉上泛起紅光。
    "看看你們的樣子！這輩子都沒嚐過羊肉嗎？待會若有人失了分寸，丟了禮儀，被幾位老爺責罰，可別怪我們事先沒提醒！"
    望著眾人漲紅的臉龐，劉漢厲聲訓斥，卻忘了自己此刻也是同樣的模樣。
    開飯時，孫元化、杜寒、西勞、曹變蛟等人圍坐桌旁，隨從及洋教官則另設席位。
    一盤盤羊肉、一摞摞大餅被依次擺上桌麵。
    匠戶們滿心期待的等候，終於等到屬於他們的那份肉端上桌來。
    三隻羊看似不少，但分到百戶們手裏後，留給他們的已然所剩無幾。
    四五十名匠戶及其家屬擠滿了四張桌子，每個人的眼睛都牢牢盯著桌上的肉盆，恨不得立刻將肉據為己有。
    "莫要爭搶，人人有份，切莫在各位老爺麵前失了禮數……"
    劉漢穿梭於各桌之間反複叮囑，話音未落，一名婦人迅速出手，抓起一根羊肋骨塞進自己孩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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