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淮軍記功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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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治四年冬?淮軍大營行轅。
    油燈昏黃的光暈下,記功吏陳硯秋正用狼毫蘸著朱砂紅墨,筆鋒在淮軍記功簿上勾勒出一道道血色曲線。淮軍作為一支現代化程度較高的軍隊,大量引進了西方的先進武器和裝備,同時也開始采用較為先進的記錄方式。記功吏陳硯秋使用的就是紙張製作的記功簿。
    他的袖口沾滿未幹的墨漬,像凝固的血痕。這是他隨淮軍入皖的第47天,已經習慣了在炮聲未歇時記錄生死。
    "陳爺,周小虎他們又在爭功!"小校掀開氈簾時,帶進一股火藥味。陳硯秋皺了皺眉,擱下筆。湘軍的《營製》明文規定記功需"日清日結",可這些淮勇比火藥桶子還烈。
    東廂房裏,周盛波的親兵正拍著桌子:"我們哨長在雲梯上連砍七人,怎輪得到張營的旗手搶首功?"張鼎新的副將冷笑道:"你們那哨長若不是從浮橋撤退,能被長毛冷箭射穿膝蓋?"
    陳硯秋抖開隨身的《戰場日誌》,薄薄的紙張上,密密麻麻的記錄著昨日攻城的細節:卯時三刻,周盛波部架梯,張鼎新部佯攻東門分散火力。當周部雲梯被推翻時,張部恰從浮橋突入......。摩挲著這寫滿蠅頭小楷的紙張,陳硯秋很滿意,記載事跡的他突然意識到,這些數字比刀劍更鋒利。
    "諸位!"陳硯秋清了清嗓子,湘鄉口音在喧鬧中顯得格外清晰,"按《營製》第三十二條,合圍時首功歸先破城門者。但若協同作戰,需按傷亡比例分功。"他從袖中取出周小虎用血跡拓印的戰場圖,"此處顯示張部浮橋被火攻時,周部恰在北門牽製敵軍炮火。依老夫所見,首功六成歸張,四成交周,如何?"
    帳內突然安靜得能聽見油燈爆濺的聲音。張鼎新的副將接過圖,指尖劃過焦黑的浮橋輪廓:"這小周倒是個實在人。"周盛波的親兵也鬆了口氣:"隻要不虧待兄弟們,就依陳爺的斷。"
    陳硯秋將圖收好時,發現周小虎不知何時站在簾外。這個少年正用炭筆在城磚上記錄:"同治四年十一月,記功吏陳硯秋調停張劉爭功,以戰場圖為據,定功六四分。"炭灰簌簌落在灰褐色的土地上,像落了層雪。
    "又在私記?"陳硯秋笑問。周小虎雖是個農家孩子,但因為識字而被記功吏陳硯秋看重,平時也會教他些會計之道,想著讓這個機靈的孩子接自己的班。
    不想,陳硯秋的問話一下勾起了周小虎的回憶,露出發紅的眼眶:"哨長說,等仗打完了,要把這些筆記編成冊子,讓後人知道誰在城頭流過血。"
    時間回到十日前。
    同治四年冬月初六,亥時。
    周小虎縮在城垛後的射孔裏,懷裏的抬杆槍槍管早已涼透。他下意識摩挲著棉襖內袋,那裏藏著半本用油紙裹了三層的《論語》——這是私塾陳先生臨別時塞給他的:"識字人要記下大事,小虎,莫讓血水衝走墨香。"
    火銃的焦糊味混著石灰水的嗆鼻氣息湧來,周小虎突然想起入伍前的那天夜裏,娘在油燈下縫補他的棉襖。"私塾先生說你會寫字,"她粗糙的手指穿過針線,"給家裏捎信時,別忘了寫你吃上熱飯了沒。"墨汁浸透的家書還壓在行囊最底層,夾著三張用瀘州府合肥)方言寫就的戰場筆記。
    周小虎是瀘州府合肥)人,讀過幾年私塾,
    在戰報間隙記下的片段:"同治二年春,陳夫子教我們念《愛民歌》。"兵勇們,聽我言,莫擾民,莫搶糧……"我問夫子湘軍為何要唱這個,他用戒尺敲我手心:"曾大帥的湘軍不是長毛,要記得自己是父母養的。"那天放學後,我偷偷把歌詞抄在樹皮上,貼在學堂牆根。"
    這是周小虎的第一次戰場記錄。
    同治四年冬月初九,子時。
    "小虎子,把火繩點上。" 王哨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摸出火鐮的手直打顫。這個月第三次值夜,指甲縫裏嵌著的血垢總也洗不淨。抬槍足有七尺長,我和李老三兩個人架著,槍管在月光下泛著青灰。
    突然對岸傳來梆子響,三聲短,一聲長。李老三的褲襠猛地濕了一片:"是夜襲!" 城牆上頓時炸開鍋,巡更的燈籠慌亂地搖晃,有人摔了碗,有人碰倒了裝滿滾油的陶罐。
    我看見太平軍像黑潮般湧來,打頭的舉著浸過桐油的牛皮盾。王哨長的火繩槍 "砰" 地響了,前排的太平軍應聲倒地,可後麵的踩著屍體繼續往前衝。我們的抬槍噴出火光,鉛彈在敵群中犁出一道血溝,卻擋不住如蟻的人潮。
    當李老三捂著肚子倒在他腳邊時,周小虎突然想起陳夫子講的《曹劌論戰》。他摸出隨身的竹簡,在血泊裏蘸了蘸,歪歪扭扭寫下:"初七醜時,東門李老三中炮,腸出未絕,呼母三聲而卒。"火光映照著字跡,像跳動的鬼魂。
    "放火箭!" 城頭上的梆子急促敲響,我看見李老三射出的火箭劃破夜空,引燃了城下堆積的柴草。火光中,太平軍的雲梯搭在了城牆上,鋼爪刮擦青磚的聲音像指甲劃過棺材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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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子,快推!" 王哨長踹了我一腳。我們把滾燙的鐵鍋掀翻,沸水混著石灰潑下去,慘叫聲此起彼伏。可雲梯剛被推開,另一架又搭了上來。我抄起腰刀砍向攀城的太平軍,刀鋒卻卡在對方的護心鏡上,那人趁機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摳進肉裏。
    王長貴倒下前,最後的怒吼被記錄在斷折的抬杆槍托上——周小虎用刀尖刻下:"哨長王長貴,中流彈,辰時殉於城頭。"湘軍號衣上的血跡滲進木紋,混成古怪的暗紅。
    同治四年冬月十一,卯時在坍塌的地道裏,周小虎摸到羅老六攥緊的拳頭。攤開時,掌心是塊磨圓的碎瓷片,背麵刻著《愛民歌》殘句。周小虎用炭塊在城磚上寫道:"卯時,地底戰,羅老六失足墜坑,救起時已成泥人。"泥漿混著淚水糊住他的眼睛,那些字很快被雨水衝淡。
    同治四年冬月望,寅時。
    火船衝垮浮橋時,周小虎正往《戰場日誌》裏填最後一行:"火攻,卯時,北岸浮橋焚毀,傷亡二十七人。"熱浪掀翻他的竹簡,燒焦的紙片打著旋飄向江心,像陳夫子說的"字紙不得褻瀆"的箴言。
    同治四年冬月十七,辰時
    李鴻章的騎兵踏破曉霧時,周小虎在王長貴的遺物裏找到半塊懷表。表背刻著:"結硬寨,打呆仗。"他把懷表塞進棉襖,用炭塊在城牆上續寫:"援軍至,辰時三刻,王哨長遺體已冷,懷表猶溫。"
    瀘州府合肥)解圍後的第一個月圓夜,周小虎在營帳油燈下攤開泛黃的紙張。《戰場日誌》的最後一頁,他用楷書寫道:"同治四年冬月,瀘州府合肥)血戰十七日,湘軍亡一百三十七人,傷二百零八人。記此,非為功名,但願後人知戰事之苦。"此時他已經成為了一名記功吏。
    他將那片沾染了鮮血的碎瓷片藏進《論語》書頁,隨手掏出懷表看了看時辰,又聽見了新兵在城頭唱起《愛民歌》。
    墨痕未幹的紙上,一滴濁淚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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