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不得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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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皮帳在狂風中劇烈震顫,豆大的雨點砸得帆布噗噗作響。輔王楊輔清盯著蕭有和蒼白如紙的臉色,喉結動了動,終於踏過滿地泥濘上前。他的青布靴底在大帳的幹地上拖出長長的水痕,如同一條蜿蜒的墨跡,訴說著此刻局勢的複雜與艱難。
    輔王楊輔清見蕭有和神色似有些不對,上前道:“蕭軍師,杞縣雖是交通要道,但清軍防守薄弱。” 楊輔清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帳外潛伏的危機,“方才天嬌總管也提到了,駐軍不過百人至數百,平日隻忙著防撚軍,根本顧不上咱們。” 他枯瘦的手指點在地圖上杞縣的位置,指甲縫裏還沾著趕路時蹭上的泥漿,“堵王擔憂的太康駐軍,咱們完全能在杞縣休整時摸清楚虛實。”
    蕭有和再次盯著地圖,眼中,圖上的標注竟然漸漸活了起來。
    陳州今周口)這裏有清軍駐紮,太康縣今河南太康縣)這座位於拓城西北的城市,需繞行,還須避開渦河上遊清軍的河防。
    他摩挲著自己的幼西王印綬,冰涼的螭龍紋硌得掌心生疼,恍惚間又回到天京陷落那夜 —— 衝天的火光裏,他和兄弟們在斷壁殘垣中奔逃,身後傳來清軍刺耳的馬蹄聲與猙獰的笑罵。
    賴文光突然掀開帳簾,雨氣帶得燭火一陣搖曳,黑色鬥篷滴落的水珠在地麵砸出小坑。這位遵王曆史上應該是帶著東撚縱橫在豫西,此刻卻和蕭有和在這裏商議著如何躲避追兵。賴文鴻鷹隼般的目光掃過眾人:“已經查明,由通許縣而來的是綠營鑲藍旗斥候,足有200人馬”他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怕是今早那幾縷炊煙,把咱們行蹤賣給清軍了。”堵王黃文金此時也走了進來,粗糲的手掌抹過滿是雨水的臉:“營防已經加固,兄弟們都藏在青紗帳後,隻等清軍露頭。”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仿佛已經做好了隨時與敵人拚殺的準備。
    楊輔清卻撫著長須,盯著搖曳的燭火陷入沉思:“綠營向來懶散,這次竟主動巡查......”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仿佛是命運的鼓點,催促著眾人做出抉擇。
    又有斥候來報“祥符城外紮了二十座營盤,旗幟上繡著左宗棠部的‘左’字。” 斥候渾身濕透,甲胄上滴落的水珠在青磚地麵匯成溪流,“還有火炮車轍印,怕是至少有一萬五千精銳。”
    蕭有和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指尖死死摳住桌案。左宗棠!這個名字在他腦海中炸開。他仿佛看見那個白發蒼蒼的清軍老將,正坐在八抬大轎裏,眯著眼睛對著地圖指指點點。曆史課本裏 “抬棺西征” 的壯舉與眼前殺氣騰騰的軍營在他眼前重疊,敬佩與警惕在心中激烈交鋒。他既欽佩左宗棠收複新疆的民族大義,又深知此刻這位老將軍是懸在太平軍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蕭有和望著地圖上陳州、太康縣的標識,目光與左宗棠往昔影像重疊。他深知左宗棠非一般清將,其智勇雙全,手段狠辣,這次親自率軍堵截,定是早有預謀。
    蕭有和摩挲印綬,冰涼觸感令他的心中糾結萬分:左宗棠雖為敵酋,卻也是民族英雄;自己身為太平軍軍師,肩負著兄弟性命與革命理想的重任。他既敬佩左宗棠的才能,又輕視其維護腐朽清廷;既想率軍突破重圍,又憂心部下傷亡,這份複雜的糾結在心底翻湧。身為現代人的自己該如何在這亂世中抉擇?
    不想這時,黃文金猛然轉身,腰間長刀磕在地麵上發出脆響:“狗韃子倒是會算!咱們剛過歸德府,他們就設下口袋陣。” 這位堵王素以悍勇聞名,此刻絡腮胡隨喘息抖動,活像頭被激怒的雄獅。
    楊輔清卻撫著三綹長須,目光掃過桌案上泛黃的地圖:“通許縣離祥符不過百裏,守將是個剛調任的綠營參將。前日探馬來報,城內常駐兵不足三百,昨日又抽走兩成去增援中牟。” 他的聲音像浸在寒潭裏的銀針,字字透著算計。
    蕭有和秒懂他的意思,這是想火中取栗。他權衡著通許縣和杞縣的利弊。
    他握緊案上染血的令箭,看了一眼楊輔清道:“通許,我們不取。”楊輔清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追問道:“蕭軍師,我沒聽錯吧,不取空虛的通許?”
    “對!雖然通許空虛,可是距離祥符太近,祥符的援軍轉瞬即至,拿下他馬上就麵臨著祥符左宗棠部的反擊,我以疲敝之師對以逸待勞之敵,殊為不智。”
    “那麽隻有走杞縣了!”賴文光道。
    “對!走杞縣好處有三。一是可以避開左宗棠祥符的重兵集團。二是可以以最低損失拿下同樣空虛的杞縣。最重要的是,拿下了杞縣我們可以獲得暫時的休整時機,補充糧食。”
    眾人皆點頭。
    蕭有和冷靜下令:“對於通許的斥候營,驅離即可。但杞縣必須今夜拿下!遵王,你帶三百太平軍勁卒扮作流民,三更前摸到杞縣北城門。堵王率先鋒營緊隨其後,炸開城門後直撲縣衙。”
    “輔王,你領兩千人埋伏在城西官道。” 蕭有和轉向楊輔清,“若通許清軍來援,務必拖到我們控製杞縣。”
    黃文金突然捶胸行禮:“末將願率死士為幼西王開道!當年在湖口三天三夜......”
    “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 蕭有和罕見地提高聲調,燭火被震得晃了晃,“杞縣拿下後,我們即刻南下扶溝。清軍火炮笨重,隻要進了洧水河穀,他們就追不上!”
    他看看左右並無異議,道:“我帶本部以為後應,居中協調。”
    話音未落,帳外突然傳來急促馬蹄聲。親衛渾身浴血撞進帳中:“西北方向發現清軍旗號,約摸五百騎兵!”
    帳外驚雷炸響,照亮眾人緊繃的臉龐。黃文金拔刀劈斷案角,木屑紛飛中吼出一聲:“左宗棠欺人太甚,我黃文金誓殺此獠!” 雨聲、刀聲、誓言聲混作一團,在漆黑的夜空下,這支殘軍即將展開一場關乎生死的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