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斷鏈之刻
字數:4484 加入書籤
星屑地麵在腳下坍縮的瞬間,林宇手腕被墨離攥得生疼,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銀線如活物般纏上他的腰,冰冷的觸感像蛇鱗貼著肌膚,猛地一扯,他便朝黑袍人方向倒去。
耳膜被命輪崩裂的轟鳴震得發疼,那聲音仿佛是從地底深處炸開,帶著金屬撕裂空氣的尖銳。
突然有股冰冷的力量從後頸竄入,像是寒冰順著脊椎流淌,眼前的光罩、黎九模糊的剪影、玄音顫抖的指尖,通通像被揉皺的絹帛——再睜眼時,他站在一片霧蒙蒙的虛空中,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與潮濕的水汽。
“看清楚了。”黑袍人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刺耳,令人牙根發酸。
“你所謂的‘渡人’,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我救贖。”
話音未落,霧氣翻湧,帶著潮濕的涼意撲在臉上。
林宇踉蹌後退,撞進一堵溫熱的“牆”。
那是具穿著南宋醫袍的身體,粗麻布料摩擦著他掌心,還殘留著藥爐邊的煙火氣。
他低頭,看見自己指尖沾著未幹的墨跡,墨香淡淡縈繞鼻尖——生死簿攤開在案上,愛妻咳血的帕子還皺在腳邊,血腥味混雜著藥香,在空氣中揮之不去。
“阿娘喝藥了嗎?”記憶裏的自己抬頭,眼尾還帶著昨夜守夜的青黑,而床榻上的人已經沒了聲息。
“這是你第一次觸怒天道。”黑袍人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側,指尖劃過生死簿上被篡改的名字,紙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你以為改了她的陽壽,就能續上夫妻緣?可你知道瘟疫死了多少人嗎?”
林宇的喉嚨發緊,胸口像是壓了塊石頭。
他看見記憶中的自己跪在亂葬崗,雙手捧起染病孩童的臉,那孩子的眼睛已經渾濁如死魚,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是我害的……”泥土的氣息混合著腐爛的味道撲麵而來。
霧氣再轉,帶著一絲鐵鏽味。
這次他穿著閩越國的華服,金步搖硌得後頸生疼,耳邊傳來細碎的鈴鐺響動。
階下跪著被削去手足的兄長,王宮外的火把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火光照亮兄長滿是血汙的臉。
“阿妹當真要囚父?”兄長的聲音帶著血沫,“你坐上王位那天,閩越的天就塌了。”記憶中的“他”端起酒盞,酒液倒映著自己扭曲的臉:“塌了便塌了,總比困在這宮牆裏強。”
“你看,”黑袍人輕笑,聲音低沉如暗流,“你以為無私是高尚,自私是墮落,可哪一世你真正跳出了‘我’的執念?”
林宇突然捂住耳朵,試圖隔絕那些聲音。
他聽見民國戲園的胡琴響了,水袖掃過他的臉,絲綢滑過臉頰的觸感清晰可辨——那是他做歌女的一世,愛人舉著槍抵在他心口,冰冷的槍口貼著皮膚:“原來你接近我,隻是為了救戲班。”子彈穿透胸膛的瞬間,他望著愛人泛紅的眼尾想:這樣,戲班的孩子們就能逃去南方了吧?
“痛嗎?”黑袍人逼近,墨色霧氣纏上林宇的手腕,帶著濕冷的壓迫感,“每一世死的時候,你都帶著這種不甘的痛。你以為放下執念就能解脫?不,你隻是不敢承認——你根本放不下這些痛!”
“夠了!”
這聲喊混著玻璃碎裂的脆響,清脆如冰墜。
林宇轉頭,看見白芷被一麵青紋銅鏡吸了進去,發梢還沾著星屑的光。
鏡中傳來蒼老的女聲:“小丫頭,你看這命輪裏的銀線……”白芷的指尖抵住鏡麵,涼意順著血脈往上竄,指尖微微發麻。
她看見鏡中場景:白發老婦跪在命輪前,周身纏著發光的鎖鏈,每根鎖鏈都紮進她的魂魄。
金屬鏈條拖動的聲音低沉而刺耳。
“守鏡人的命,是鎖。”老婦抬頭,眼尾的淚痣和白芷眉心的朱砂痣重疊,“我封了自己的魂,為的是阻他……”
“他?”白芷脫口而出。
老婦笑了,血從嘴角滲出來:“你會明白的。”她抬手按在命輪上,魂魄如碎星般散進銀線裏,“去告訴林宇……命輪的鎖,從來不在外麵。”
鏡麵突然發燙,白芷踉蹌後退,掌心多了枚刻著“守”字的青銅扣。
她望著鏡中逐漸模糊的老婦,喉頭發哽——原來她不是旁觀者,她是鎖的一部分。
“阿芷!”
玄音的琴音穿透霧氣,弦音低沉而有力。
林宇這才發現,虛空中漂浮著許多半透明的身影,有的穿著鎧甲,有的裹著道袍,都是命輪裏未完成的靈魂。
他們的存在若隱若現,仿佛隨時會消散。
玄音坐在青石板上,膝頭放著斷了兩根弦的古琴,指尖撥出的音波觸到那些身影時,他們的輪廓明顯凝實了幾分:“黎九!心脈的位置!”
黎九正蹲在霧氣最濃的地方,指尖摩挲地麵的紋路,粗糙的石麵摩擦著手掌。
方才在殿堂裏,他就覺得那些星屑排列像機關圖,此刻記憶之境的地麵竟和星屑紋路完全重合!
“找到了!”他扒開一層霧,露出塊刻滿古篆的石碑,文字深邃如刀痕,“命由心生,鎖由心定……”
“林宇!”黎九抬頭,目光穿透層層記憶,“黑袍人要的是讓你否定自己!你得……”
話音被霧氣截斷。
林宇感覺有冰涼的手掐住他的後頸,黑袍人的臉近在咫尺,眼底的墨色漩渦幾乎要把他吸進去:“承認吧,你根本做不到真正的無私。你每一次‘渡人’,都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
林宇的呼吸變得急促。
他看見七世裏每個死亡瞬間:閩越公主被亂軍砍倒時,最後想的是兄長斷腿前說的“阿妹回頭”;南宋醫者被雷火劈中時,懷裏還抱著沒送出去的藥,雨水打在額頭上;民國歌女倒在血泊裏時,手裏攥著半張去南方的船票,紙角已被血浸透。
“你說得對。”林宇突然笑了,眼淚順著眼角滑進衣領,鹹澀的味道讓他想起海風。
“我每一世都帶著痛,因為我知道自己做錯了。可我從來沒後悔過——”他抬手抓住黑袍人的手腕,掌心的朱砂印燙得驚人,如同燃燒的烙印,“做錯了,就承擔;痛了,就記住。這不是執念,是……”
“是覺醒。”
清越的女聲自頭頂落下,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溫度。
林宇抬頭,看見守鏡人立在光中,手中的因果鏡碎片流轉著金紅光芒。
她抬手一揮,碎片化作千萬光雨紮進命輪,銀線發出刺耳的尖叫,斷裂聲像暴雨打在青瓦上。
黑袍人猛地鬆手後退,臉上第一次露出驚恐:“你……你不可能……”
“我本就是你心中的鎖。”守鏡人望向林宇,目光溫柔如母,“孩子,看看你自己。”
林宇低頭。
他看見自己的魂魄正在發光,不是橙光,而是一種溫暖的、包容萬物的白。
那些曾經讓他痛徹心扉的記憶,此刻像春雪融進水潭,泛起細小卻明亮的漣漪。
“這一世,我不會再逃避。”林宇轉身,直視黑袍人的眼睛,“我會帶著所有痛,繼續走下去。”
命輪發出最後的悲鳴。
銀線一根接一根斷裂,記憶之境開始崩解。
白芷握緊掌中的青銅扣,看見鏡中老婦對她笑;玄音的琴音突然變得清越,最後一個音波掃過,所有漂浮的靈魂都睜開了眼;黎九摸著石碑上的古篆,突然明白“心定”二字的重量。
墨離不知何時出現在林宇身側,劍已入鞘,卻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走了,該回現實了。”林宇點頭。
在記憶之境徹底崩塌的前一刻,他隱約看見殿堂中央有幽藍的光在跳動——像團火焰,又像顆心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