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蘇晚已披衣起身，案頭堆積的賬冊被一盞孤燈映得發黃。昨夜一場大火燒掉了蘇氏三成存糧，卻燒不盡她眼中跳動的決心。青竹輕手輕腳推門進來，手裏端著冒著熱氣的薑湯："小姐，您一夜未眠..."蘇晚接過瓷碗，溫熱透過指尖傳來："嶺南的飛鴿可有回信？"青竹搖頭："雪太大，信鴿怕是要遲兩日。"正說著，院外傳來馬蹄踏碎薄冰的聲響。蕭臨淵一身玄色勁裝踏入內室，肩頭積雪未拂，從懷中掏出一卷被體溫焐熱的絹布："相府近三日出入名錄。"蘇晚展開細看，指尖在某行字跡上頓住——"臘月初七，北燕商隊六人入府，攜檀木箱兩隻。"這日子她記得清楚，正是糧價暴漲前夜。蕭臨淵俯身指點："箱上烙有北燕皇商徽記。"燭火將他輪廓鍍上一層金邊，下頜線條繃得極緊。蘇晚忽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新增一道傷痕，似被利刃所割。不等她詢問，蕭臨淵已直起身："辰時三刻，趙掌櫃在醉仙樓等您。"說罷轉身沒入晨霧，仿佛從未出現過。
    醉仙樓天字號廂房裏，七位掌櫃圍著銅火鍋低聲交談。見蘇晚進來，趙掌櫃立刻起身："東家，按您吩咐，聯絡了二十四家商戶，其中十八家願入商盟。"他遞上名冊，"都是被沈氏壓榨過的。"蘇晚指尖劃過一個個熟悉的名字：綢緞莊周家、藥鋪孫氏、茶行馬幫...最後停在"漕幫"二字上。漕幫掌控運河運輸，若能爭取過來..."周叔，"她抬頭問道，"漕幫開價多少？"老周苦笑："他們要三成利，外加..."話未說完，樓下突然傳來砸桌摔碗的喧嘩。眾人推窗望去，隻見十餘個潑皮正在大堂打砸，為首的疤臉漢子一腳踹翻櫃台："敢賣低價糧？活膩了！"蘇晚瞳孔驟縮——那漢子腰間懸著的，分明是相府侍衛的銅牌！趙掌櫃按住要起身的夥計："東家別衝動，這是激將法。"蘇晚卻已摘下帷帽，露出那張京城無人不識的臉："諸位好漢要砸店，不如先來砸我的招牌。"聲音不響，卻讓整個大堂瞬間死寂。
    疤臉漢子臉色變了幾變，最終擠出一絲獰笑："蘇老板好膽色！"他猛地掀翻麵前桌子，"可這世道不是有膽就..."話音戛然而止，一柄薄如蟬翼的飛刀正釘在他靴尖前三寸，顫動的刀柄上纏著夜雨閣特有的紅繩。二樓陰影處，不知何時多了個抱劍而立的黑衣人。潑皮們如見鬼魅，瞬間作鳥獸散。蘇晚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轉向目瞪口呆的掌櫃們："今日起，蘇氏商盟正式成立。凡盟內商戶，糧食按成本價互通，其他貨品讓利半成。"她從袖中取出契約，"願簽的，午後到總部分糧。"老周第一個按上手印，粗糲的指節微微發抖："老頭子跟沈家拚了！"
    當日未時，蘇氏商行門前排起長隊。百姓們攥著皺巴巴的銅錢，不敢置信地看著糧價牌——"粟米六十文，麥粉六十五文"，比沈氏米行便宜近半。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卻被商盟護衛暗中盯住。蘇晚立在二樓窗前，看老婦捧著糧袋喜極而泣的模樣，胸口湧起久違的暖意。忽然，她注意到街角停著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車簾掀起一角，露出半張蒼老的臉——竟是多日不見的沈丞相！老人陰鷙的目光與她在空中相撞，似毒蛇吐信。車簾落下前，蘇晚分明看到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深夜，蘇晚正在核對賬目，窗外突然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聲。她推開窗欞，一隻信鴿撲棱棱落在案頭。解下鴿腿上的竹管，倒出張字條："北燕商隊攜硝石離京，往黑水關方向。"字跡潦草，卻是蕭臨淵的親筆。黑水關，北境要塞，守將高毅是丞相門生...蘇晚猛地站起，墨汁打翻在賬冊上，暈開一片猙獰的黑色。若讓硝石運抵邊關，後果不堪設想。她急步走向密室，卻在門口撞上一堵人牆——蕭臨淵不知何時已立在陰影裏，手中握著滴血的短劍："截住了，但隻繳獲半車。"他聲音沙啞，"有人泄密。"蘇晚心頭一跳："商盟有內鬼？"蕭臨淵搖頭："是兵部。今早有人調走了黑水關駐防圖。"他忽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蘇晚這才發現他左肋衣衫已被血浸透，慌忙扶他坐下。燭光下，傷口翻卷如嬰兒唇，隱約泛著詭異的青色。"箭上有毒？"她聲音發顫。蕭臨淵卻握住她冰涼的手指："不妨事。倒是你..."他目光落在她袖口沾染的墨跡上，"商盟之事，暫勿輕舉妄動。"
    三更鼓響時，蘇晚獨自站在藥櫃前配製解藥。窗外飄起今冬第一場大雪，將血跡與陰謀暫時掩埋。她忽然想起白日裏那個老婦的笑容，手中藥杵不覺重了幾分。若說從前是為蘇家翻案而戰，如今肩上更多了萬千百姓的溫飽。瓷碗中的藥汁漸漸變成琥珀色，映出她眼底燃燒的決絕——這場仗，她輸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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