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同伴
字數:5494 加入書籤
陶晚晴甫一入門便故態複萌——縱身躍上床榻,舒舒服服地倚著被褥。
林昭然聳了聳肩跟過去,橫豎早完早了。
「你不是已結業了麽?」他問道,「當初說要去做探秘行會的差事,怎生變卦了?」
她撇了撇嘴:「哪有這般容易?哪支探荒隊肯收我這般雛兒?總得先拜個師父帶著。我正謀著這事呢。」
「有趣。」林昭然挑眉,「聽聞你如今在董鈞座下當助教,這般差事豈不耽誤你另覓明師?」
「這個嘛......」她支吾道,「眼下倒不必四處奔波。我想著多接些任務,闖出些名頭來,自然有人賞識。」
說著突然前傾身子,「正為此事尋你——明日有個差事,我與幾個同門還缺一人,你可願同往?」
「聽著蹊蹺。」林昭然眯起眼睛,「區區初境術士,能幫上什麽忙?」
「湊數唄!」陶晚晴理直氣壯,「雇主定了四人方能接這差事,咱們正缺一個。」
「哦?」他早知這般回答,故意追問,「那雇主為何非要四人?莫非專與你等為難?」
「說是凶險得緊。」陶晚晴雙臂交疊,鼓著腮幫子道,「那老兒忒也大驚小怪。照他描述,那些蜘蛛還沒巴掌大呢。」
「蜘蛛?」林昭然眉峰一挑。
「呃......」她自知失言,支吾道,「就是...八條腿帶毛的那種......」
「陶晚晴。」他聲音裏已帶警告。
「小強——求你了!」她竟扯著他袖口哀告:
「我發誓絕沒聽起來那般凶險!地宮密道我們少說也闖過百八十回,哪次不是全須全尾回來?護你周全綽綽有餘!」
「百八十回?」他冷笑。
「十來回總有的......」氣勢頓時矮了半截。
林昭然正待如往常般回絕,忽又頓住。
眼下魂契疑雲壓得他透不過氣,橫豎這幾日也靜不下心修煉。
倒不如去地下暗渠走一遭,權當散心——雖說這「散心」之地著實別致。
「也罷。」他終是鬆口。
「當真!?」陶晚晴雀躍而起,聲調都拔高了三度。
「明日辰時,在何處會合?」林昭然無奈道,「趁我尚未反悔。」
不消片刻,這姑娘便千恩萬謝地告辭。
臨行前竟以「知己難逢」為由,在他頰邊蜻蜓點水般一啄。
待他回過神來,那抹翠色身影早已消失在廊外。
雖說是孩童嬉鬧般的舉動,卻攪得他心緒翻湧。
暗惱自己竟為這區區一吻失態,轉念又想——畢竟是年少時傾慕過的人,倒也怨不得心底波瀾。
是夜,他取出一枚安神丹咽下。
隻盼一覺醒來,眼前迷局能稍見清明。
翌日醒來,昨日藏書樓中那股鬱結之氣已散了大半。
細想之下,自己前日確是武斷了些。
魂契之事撲朔迷離,尚需從長計議。
雖有心再赴藏書樓查證,轉念又想此等禁術典籍,非但需要特殊權限,更需精深的研究功底方能參透。
況且今日課上有位同窗非見不可——那位豢養火鱗獸的陸明軒。
既已締結本命靈契,縱是人與靈獸之契,想必也能問出些門道。
「看來府上已將這火鱗獸贈予你了。」他狀若隨意地挨著陸明軒坐下,對那火鱗獸威脅般的嘶鳴充耳不聞。
說來也怪,這孽畜在前幾次回溯中從未傷他,想必今日也不例外。「可已結了靈契?」
「正是。」陸明軒麵露得色,「今夏方成的契。起初頗覺怪異,如今倒也習慣了。」
「怪異?」林昭然心頭一緊,「願聞其詳。」
「無非是靈契似有實感。」陸明軒撫著火鱗獸的鱗甲道。
「竟能感知靈契存在?」林昭然強抑激動——他分明毫無感應。「此乃常態?所有結契者皆能感知?」
「非也。」陸明軒笑道,「百中無一,至今無人知曉緣由。說來慚愧,在下恰是那幸運的例外。」
林昭然暗自咬牙。
原以為毫無感應便可證明魂契子虛烏有,豈料又生變數。
當真是......晦氣!
「說來,」林昭然故作隨意道,「我對這本命靈契與魂契之術,向來有些...學術興趣...」
所幸陸明軒未起疑心,反倒興致勃勃地為他解惑。
這番交談著實令人心驚——據其所言,魂契儀式需耗時至少一炷香方能成陣,絕非尋常術法可比。
且縱使再遲鈍之人,待靈契生根後數周內必生感應。
細想來,這時光回溯中的種種異狀,倒有七八分似那魂契征兆。
隻是身處這等詭譎境地,孰因孰果實在難辨。
譬如氣海容量雖比初入回溯時略增,卻遠不及陸明軒所述魂契應有的效果。
與其說是受張明遠魂魄侵染所致,倒更像是平日勤修鬥法的自然進益。
更何況那巫妖所施之術分明是瞬發之法...
可轉念又想,既是千年道行的蝕骨魔君,誰知藏著什麽詭秘手段?
細究起來,他倒算因禍得福——與張明遠之間的魂契要麽極為微弱,要麽根本是另一種秘術。
又或者,這契約尚未成型?
據陸明軒所言,魂契需締約雙方形影不離、朝夕相處方能穩固。
正因如此,那火鱗獸如今才與他寸步不離。
反觀自己與張明遠,至今隻在一次回溯中打過照麵,那廝又常年不在青雲城,這魂契怕是連雛形都未結成。
若真如此,斷不可令其成形——往後須得避開那位同為局中人的同門,直至查明真相。
隻是這探查怕是要費些時日。
眼下唯有盡量避著張明遠,免得被那魂契反噬。
該好生擬個修行章程了。
此前在時光回溯中修習術法,全憑一時興起。
原想著橫豎時日漫長,這般千載難逢的機緣,正該好生打磨修為。
可如今既知魂契凶險,這般散漫便不合時宜——須得盡快掙脫這時光牢籠,方能斬斷那該死的契約。
不過此事尚需從長計議,畢竟今夜還與陶晚晴那幫人有約。
當初怎麽就鬼使神差應下了這檔子事?
是了,那丫頭專挑他心神恍惚時開口。
早知如此,合該趁機討個人情才是。
罷了,吃一塹長一智。
陶晚晴定的碰頭處偏生選在城郊,少不得要跋涉一番。
原來青雲城這處園林裏有個弈棋亭,她友人常在此對弈。
林昭然雖從未踏足此地,沿途景致卻莫名眼熟,一時竟想不起緣由。
行至園中小橋時,他猛然頓足——這不正是當初遇見那墜車女童之處麽?
那時尚不知時光回溯之事。
細想來,此後確未再途經此地,畢竟預知前路受阻,自然另擇他途。
他俯身望向橋下溪水,想尋那童車的蹤影。
連日的暴雨早將溪流漲作怒濤,那童車想必已被衝得無影無蹤了。
此番橋上自然不見女童蹤影,卻另有一番際遇。
一隻幼貓正孤零零蹲在橋欄邊,怔怔望著湍急溪水。
林昭然素來不理會這些畜牲的閑事,偏生那貓兒倏然回首,琥珀般的眸子與他四目相對——
刹那間竟有股錐心之痛襲上心頭。
他心下駭然,不由得加快腳步,將那怪貓拋在身後。
在園中兜轉近半個時辰,總算尋到那弈棋亭。
陶晚晴這指路的能耐,當真該好生練練。
此處倒是清幽,隻是滿座皆是白發蒼顏的老者。
陶晚晴一行少年人紮堆其間,活似雪地裏落了塊炭,偏生周遭老人渾不在意,他也隻好按下心頭異樣,緩步上前。
她那兩位同伴皆是虎背熊腰的莽漢,瞧著倒似擂台上的武修,不似天衍閣弟子。
其中一人正擰眉盯著棋盤苦思,陶晚晴與另一人分坐兩側。
但見她百無聊賴地晃著腿,竟伸手要去撥弄棋子解悶,卻被對弈老者拍開。
另一少年則懶洋洋環視四周,活似隻巡哨的獒犬。
正是此人先瞧見了林昭然,用手肘捅了捅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