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海行謀商盟聚抗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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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幾個新船員又開始扶著欄杆幹嘔,但沒人再像最初那樣癱在地上。一個叫小石頭的少年,一邊吐一邊給自己鼓勁:“昨天能站半個時辰,今天爭取……爭取多站一炷香……”
辛莊望著遠處翻湧的浪花,摸了摸腰間的狼皮袋——裏麵裝著阿古拉給的草原土,據說帶著這個,就不會在海上迷失方向。他想起出發前,老水手趙五說的話:“海跟草原一個理,你敬它三分,它就給你留條活路。”
夕陽西下時,海麵泛起粼粼波光。王二柱驚喜地發現,自己竟然一整天都沒吐。他學著老水手的樣子,用布擦著船舷上的銅環,手指觸到冰涼的金屬,心裏卻暖烘烘的。不遠處,阿古拉正牽著小馬駒在甲板上散步,那小家夥的蹄子在木板上踏出輕快的聲響,像在跳一支屬於大海的舞。
辛莊靠在舵樓的欄杆上,看著這一切,緊繃了許久的嘴角終於微微上揚。他知道,真正的風浪還在後麵,但此刻,他的船,他的人,他的牛羊,都已經開始學會在這片晃動的“土地”上,紮下屬於自己的根。
海豐郡的碼頭剛卸下第二批牛羊,蹄子踏在青石板上的“篤篤”聲,混著趕牧人的吆喝,在晨霧裏蕩開。辛莊站在“踏浪號”的甲板上,看著阿古拉指揮船員裝貨——老牧民如今戴著頂粗布遮陽帽,曬成古銅色的胳膊上搭著條汗巾,手裏的鞭子輕輕一揚,便精準地落在頭牛的耳後,那牛便溫順地踏上跳板,蹄子踩在甲板的防滑紋上,竟沒打滑。
“這批牛比上次壯實。”辛莊接過賬房遞來的清單,指尖劃過“三歲犍牛二百頭”的字樣,抬頭時正對上阿古拉的笑,“你教的法子管用,夜裏給欄裏撒把草原土,它們果然不躁了。”阿古拉咧開嘴,露出兩排被風沙磨得有些黃的牙,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裏麵是曬幹的星星草:“給牛拌料時撒點,路上不掉膘。”
底艙裏,新裝上的中州特產正碼得整整齊齊。蒼古的雲紋錦緞被卷成圓筒,外麵裹著防潮的油紙,最上麵壓著塊木板,寫著“輕放”;清月的青瓷瓶則用稻殼填滿木箱,瓶身上的纏枝蓮紋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王二柱正蹲在箱子旁,用麻線將木箱捆得更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上次航行時,他沒捆牢的一箱瓷器在顛簸中碎了半箱,被辛莊罰著啃了三天鹹魚。
“都檢查仔細了!”辛莊的聲音從艙口傳來,手裏轉著那枚磨得發亮的銅羅盤,“尋州的貴族挑得很,錦緞不能有褶,瓷瓶不能帶裂,不然賣不出價!”船員們齊聲應著,動作又快了幾分,連最年輕的小石頭都踮著腳,用布擦著木箱上的浮塵。
打理商會的隨從們來送行了,手裏捧著賬本,指尖在“待收牛羊”一欄上點著:“東家放心,秋雙國的商隊後天就到,帶來的都是剛閹割的公牛,好養活。”辛莊接過賬本,在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筆尖的狼毫蘸了新磨的墨,在紙上留下遒勁的筆畫:“每月照這個數收,欄裏的草要備足,別等我回來,牛羊瘦了一圈。”
出發那天,海豐郡的碼頭飄起了淡淡的海霧。五艘大船的帆依次升起,帆布上的狼頭圖騰在霧裏若隱若現,像一群即將捕獵的猛獸。辛莊站在“歸雁號”的船頭,腳下的甲板微微震顫,那是船舵轉動的聲響。他望著碼頭上越來越小的人影,忽然想起一年多前剛到望海國時,自己也是這樣站在船頭,隻是那時心裏揣的是忐忑,如今卻多了份篤定。
“起錨!”他振臂高呼,聲音被海風卷著,越過甲板,越過桅杆,落到每個船員耳中。錨鏈從深海中被拉起,帶著細碎的貝殼和海草,發出“嘩啦啦”的巨響,像在訴說著大海的秘密。
船行漸遠,海岸線縮成一條淡灰色的線,最後消失在霧裏。內海的浪還很溫和,船身像搖籃般輕輕晃動,可辛莊知道,過了這片海域,便是真正的汪洋——那裏的浪能掀起丈高,像座移動的山;那裏的風會裹著冰雹,打得帆布劈啪作響;還有那些海圖上標注著“此處多礁”的暗區,水下的尖石正張著嘴,等著吞噬粗心的船隻。
王二柱捧著海圖,手指在標注著“黑風口”的地方劃過,指尖微微發顫。老水手趙五拍了拍他的肩,從懷裏掏出個用紅繩係著的狼牙:“這是去年從蠻荒商人手裏換的,據說能避邪。”王二柱趕緊接過來,攥在手心,那狼牙的冰涼順著指尖蔓延,竟壓下了幾分心慌。
底艙裏,阿古拉正給牛犢喂奶。小家夥的舌頭卷著木瓢,眼睛卻望著舷窗,那裏能看見翻滾的浪花。阿古拉摸著它的頭,用北漠話哼起了牧歌,歌聲混著海浪的拍擊聲,竟有種奇異的安寧。
辛莊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藍,手裏的銅羅盤指針穩穩地指向南方。他知道,這趟旅程不會輕鬆,就像當年在草原上穿越暴風雪,每一步都得提著心。可當風吹起他的衣角,當桅杆上的銅鈴再次響起,當身後傳來船員們整理纜繩的吆喝,他忽然覺得,這茫茫大海,其實和那片草原沒什麽不同——都需要勇氣,需要敬畏,更需要一群肯跟著你,踏浪而行的人。
船帆在風裏鼓鼓作響,像灌滿了整個世界的力量。辛莊深吸一口氣,帶著鹹味的空氣湧入肺腑,他知道,他們的船,正朝著尋州的方向,朝著那些等待著草原牛羊、中州錦緞的遠方,破浪而去。
雲盟與刀盟的人馬撤出包圍圈後,便化整為零,成了穿梭在林間草莽的影子。青石鋪就的官道上,偶爾閃過幾個腰佩短刃的身影,不等驛站的驛卒看清麵容,便已消失在岔路的密林裏;夜宿荒廟時,篝火隻敢燃半簇,火星剛要竄高,就被袖口輕輕按滅,唯有刀鞘碰撞的輕響,在寂靜裏蕩開又斂去。
雲盟那位副盟主的失蹤,像枚投入深潭的石子,起初還能聽見些“會不會被黑衣人擄走”的猜測,日子一久,便隻剩賬冊上他未完成的批注,和議事時偶爾停頓的沉默。直到一個月後,常平國王都最熱鬧的酒肆裏,有個擦桌子的小二瞥見臨窗座位上那人——指間轉著枚雲紋玉佩,正是副盟主的隨身物件。可等小二端著酒壺再上前時,那座位已空了,隻有杯沿還沾著點未幹的酒漬,像滴沒來得及擦去的墨跡。
沒人知道,那天清晨,副盟主是踏著王都城門剛卸下的門閂陰影離開的。他玄色衣袍下擺掃過帶露的石階,水珠沒留下半點痕跡。接下來的十天,他的蹤跡像串被風吹散的煙:在常平國的清河縣,有樵夫看見他與個戴鬥笠的漢子在山神廟交換了個油布包;到了木原國的柳泉郡,藥鋪掌櫃記得有位客人買了專治刀傷的金瘡藥,指節上還纏著圈快磨斷的麻繩——那是刀盟堂主標誌性的束繩方式。
同行的刀盟堂主總愛用刀柄敲敲副盟主的腰側:“我說,咱們這腳程,夠趕得上你家那匹‘踏雪’了吧?”副盟主隻是笑笑,指尖在地圖上圈出下一個郡城,墨跡在燭火下微微發顫——那地圖邊角都磨卷了,卻密密麻麻標著些隻有他們懂的記號:十字代表有黑衣人活動,圓圈是適合招募武者的集鎮。
三個多月的奔波,副盟主靴底的紋路都磨平了。在常平國的集市上,他曾蹲在賣兵器的攤子前,借著挑揀樸刀的功夫,跟攤主——個獨眼的退伍老兵搭話,三言兩語便摸清對方底細,臨走時塞過去塊雲盟令牌:“三日後城西破廟,帶些信得過的弟兄來。”老兵捏著那塊冰涼的令牌,指腹摩挲著上麵的雲紋,忽然就想起了當年跟弟兄們守城門的日子。
這樣的招募在兩國間悄然蔓延。木原國的鐵匠鋪老板丟下錘子就來了,因為黑衣人燒了他祖傳的鋪子;常平國的獵戶帶著弓箭趕來,他兒子就是被那些戴麵具的人擄走的。六千多人的隊伍,就這麽從田埂、作坊、山林裏聚了起來,像無數條細流,默默朝著紅岩國的方向淌。
紅岩國的山坳裏,新搭的帳篷在暮色裏連成片,炊煙都壓得極低,隻在樹梢悄悄打個旋就散了。副盟主站在坡上清點人數,身後刀盟堂主正用樹枝在地上畫黑衣人可能出沒的路線:“你說,這些雜碎會不會混進來?”副盟主沒回頭,隻是摸出塊碎銀,彈了彈落在帳篷頂上的枯葉:“混進來才好,省得咱們一個個去挖。”
那些被派往各國的眼線,此刻正藏在最不顯眼的角落:常平國的糧鋪夥計總愛多問句“客官要新米還是陳米”,實則在聽買米人的口音;木原國的轎夫會特意繞路經過黑衣人常去的倉庫,褲腳沾的泥裏總摻著點倉庫附近特有的紅土。他們的回報從不寫在紙上,要麽是副盟主衣領上多了片隻有刀盟人才認得的蒼耳葉,要麽是堂主腰間玉佩換了根紅繩——每處細微的變化,都在夜色裏拚湊出黑衣人的蹤跡,像幅慢慢顯形的水墨畫,隻待最後一筆落下。
黑衣人盤踞的暗哨裏,燭火被穿堂風攪得明明滅滅。一個疤臉漢子摩挲著腰間的鬼頭刀,總覺得這幾日的風裏藏著不對勁——街角賣花的老嫗眼神太利,茶館跑堂的小子算錢時總盯著他們腰間的令牌,就連夜裏巡街的兵丁,靴底都比往常多沾了層新土。
“頭兒,要不咱去查查?”旁邊的瘦高個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喉結滾了滾,“我總覺得後背發涼。”
疤臉啐了口唾沫,刀尖在地上劃出道淺痕:“查個屁!大統領帶著主力去常平國絞殺雲盟那群雜碎了,這兒能有什麽事?”他踹了腳旁邊的酒壇,“不過是些遊俠在瞎晃悠,這群野狗向來東遊西蕩,掀不起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