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宴聚謀事江湖朝堂

字數:3759   加入書籤

A+A-


    這場由武林盟操辦的宴會,早三天便封了半山。天刀盟的高層們踏著晨露而來,青衫下擺掃過石階,帶起細碎的塵土——那是剛從關外趕回的總舵主,靴底還沾著漠北的沙礫;風之國的大臣們則乘著八抬轎,轎簾繡著金線雲紋,落地時轎夫輕叩轎板三下,自有侍女上前掀起簾幕,露出大臣們一絲不苟的朝服,玉帶扣在腰間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像在數著台階的級數。
    正廳裏,紫檀木長案一字排開,案上的青瓷盤裏,蜜餞堆成小山,水晶簾垂在梁上,被穿堂風推得輕輕搖晃,將陽光切成細碎的金片,落在首位的武王與雲逸身上。武王的玄色蟒袍繡著暗金龍紋,指尖叩著案幾,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雲逸則著月白長衫,袖口繡著銀線流雲,抬手時,腕間玉鐲與案上玉杯相碰,發出叮的一聲,像給這場沉默的對峙開了個頭。
    “上酒菜——”雲逸話音剛落,穿綠衫的仆役們便魚貫而入,托盤裏的琉璃盞盛著琥珀色的酒,晃出細碎的光;白玉盤裏的烤鹿肉還冒著熱氣,油珠順著肉紋往下滾,落在盤底發出滋啦輕響。可誰都沒動筷,天刀盟的二當家盯著風之國大臣腰間的玉佩——那玉佩的紋樣,與上月劫走鏢銀的蒙麵人腰牌上的暗記一模一樣;風之國的吏部尚書則用指尖撚著顆蜜棗,眼角卻瞟著武王靴筒露出的半截匕首,那匕首的鞘上,刻著隻有皇室親軍才有的狼頭紋。
    院牆外,武林盟的弓箭手藏身於銀杏樹上,弓弦繃得緊緊的,箭尖映著日光,像一顆顆懸在半空的寒星。武王帶來的重甲兵則列在牆角,甲胄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與廳內玉杯輕碰的脆響交織在一起,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網住了滿室的酒香與暗藏的機鋒。
    晨光剛漫過天刀盟總壇的飛簷,朱漆大門外就已停滿了各式馬車。雲逸站在雕花廊下,看著石階下陸續走來的身影——有的腰懸玉佩,步履沉穩;有的背負長劍,衣袂帶風;還有的帶著家族子弟,少年們的銀腰帶在晨光裏晃出細碎的光。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墨玉牌,那是上任盟主傳給他的信物,此刻被掌心的汗浸得溫潤。
    “盟主,慕容副盟主和獨孤副盟主到了。”身後傳來親衛的通報。雲逸轉身時,正撞見慕容德大步走來,玄色披風掃過青石板,帶起幾片昨夜落下的銀杏葉,他手裏捧著個烏木酒盒,盒麵燙金的“藏鋒”二字閃著暗光:“這是去年在漠北收的‘燒刀子’,埋在梨花樹下陳了一年,今日特意來給盟主助興。” 獨孤雪則拎著個食盒,揭開時飄出清甜的香氣:“知道你今早沒吃早飯,讓後廚蒸了些桂花糕,墊墊肚子再喝酒,免得傷胃。” 她指尖沾著點麵粉,是剛從廚房出來的樣子。
    說話間,南宮堂主已帶著族中幾位長輩穿過月亮門。為首的南宮老爺子拄著龍頭拐杖,每走一步,杖頭的明珠便在地麵投下小圓斑,他身後跟著的長子捧著個錦盒,裏麵是塊鴿蛋大的暖玉,玉上雕著“江湖同氣”四個字:“雲盟主莫嫌輕薄,這是小孫兒滿月時請玉雕大師刻的,今日帶過來,也算替他認個世伯。” 那孩子被母親抱在懷裏,穿著虎頭鞋,看見雲逸就咯咯笑,小手還去抓他垂在胸前的玉佩。
    辰時三刻,月淩飛踏著點走進正廳。他一身銀紋官袍,腰間玉帶扣得一絲不苟,手裏拿著本燙金名冊,清了清嗓子道:“諸位安靜,容我引薦——這位是北境都護府的蕭將軍,去年在雁門關擊退過三波蠻族;那位是南疆百草穀的穀主,手裏有能解百毒的‘還魂草’……” 他每念一個名字,那人便起身拱手,雲逸則端起麵前的青瓷酒杯,一一回應。酒液是琥珀色的,在杯盞裏輕輕晃,映出他眼底的笑意——既有應酬的周到,也藏著幾分無奈。
    一輪酒敬下來,雲逸的臉頰已泛出薄紅。他接過獨孤雪遞來的醒酒湯,指尖觸到碗沿的溫熱,聽見她低聲說:“後麵還有西域來的商隊頭領,據說酒量深不見底。” 雲逸失笑,將湯一飲而盡,喉間的灼意被清甜壓下,他拍了拍慕容德的肩:“等會兒幫我擋兩杯,回頭我把那柄‘流星’劍送你。” 慕容德朗聲應著,卻悄悄把雲逸麵前的酒杯換成了盛著茶水的白瓷杯——杯底還沉著片菊花,是雲逸平日裏愛喝的。
    廳外的銀杏葉被風卷著落在窗台上,像鋪了層金箔。雲逸望著滿廳喧鬧:南宮老爺子正給少年們講當年的江湖軼事,蕭將軍比劃著雁門關的布防,百草穀主在給獨孤雪看新采的藥草……這熱鬧裏,他忽然覺得腰間的墨玉牌沉了沉——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江湖”,有推杯換盞的熱絡,有暗藏機鋒的試探,更有彼此扶持的默契。而他這個“舵手”,既要穩住船舵,也得學會在浪裏尋到溫暖的港灣。
    酒過三巡,月淩飛再次起身,這次手裏換了份盟約卷軸:“接下來,該談談西域商道的聯防之事了……” 喧鬧聲漸漸靜下來,眾人的目光都聚向卷軸,雲逸放下茶杯,指尖在桌案上輕輕敲了敲——真正的正事,終於要開場了。
    雲逸指尖叩了叩紫檀木案,目光掃過案上攤開的名單,對站在一旁的慕容德道:“這些大臣們常年周旋於各王國之間,脾性喜好得摸透才行,這事就交給你了。”慕容德拱手應下,玄色披風掃過地麵青磚,帶起一絲風——他袖口暗繡的銀線在廊下燈籠光裏閃了閃,那是他專司外聯事務的標記。
    這場設在驛館正廳的宴會,雲逸從三天前就開始督辦。廳梁上懸著三盞琉璃燈,燈穗垂著細碎的珍珠,風吹過便輕輕搖晃,將光影投在描金的梁柱上,像淌著一層流動的金。武王派來的禮部侍郎帶著四個屬官一早就到了,正指揮著仆役往長案上擺青銅酒樽,那樽沿打磨得鋥亮,映出屬官們一絲不苟的臉。“雲盟主放心,”侍郎撫著案邊的織錦桌布,那布上繡著帝國的日月圖騰,“從菜品冷熱搭配到禮樂流程,都按最高規格備著,保準挑不出錯。”
    月淩飛尚書踩著辰時的梆子聲走進來,青灰色官袍上繡著象征品級的銀線流雲,腰間玉帶扣得嚴絲合縫。他跟禮部的人熟絡得很,剛進門就拍著侍郎的肩笑:“李侍郎這袖口的玉扣又換了新樣式?上次見還是和田玉的,這翡翠的更襯你。”說著便自然地接過屬官遞來的茶,指尖在茶盞沿劃了半圈——這是他跟禮部老人們約定的暗號,示意茶水溫度剛好。眾人都知他是武王心尖上的人,出使過十七個王朝,腰間那枚龍紋令牌一亮,連最桀驁的王國君主都得斂聲屏氣,說是武王手中最鋒利的劍,真是半點不假。
    廳內漸漸坐滿了人,各王國的使臣們穿著繡著本國圖騰的朝服,有的袖口繡著鷹隼,有的腰帶上綴著寶石。雲逸站在門側,看著他們互相見禮時微微躬身的弧度——雖同屬一個帝國,可每個王國的禮儀都帶著微妙的差異,就像他們各自發行的貨幣,麵上印著一樣的國號,紋樣卻各有各的講究。月淩飛正拉著雲逸往人群裏走,聲音壓得低低的:“那位穿玄色蟒袍的是北境王使,愛喝陳釀;東邊那位戴玉冠的,得誇他腰間的玉佩……”他每介紹一位,就悄悄提點一句細節,像在給雲逸遞一把把解開迷宮鎖的鑰匙。
    琉璃燈的光落在雲逸肩頭,他看著月淩飛熟稔地與各國使臣說笑,看著禮部屬官們精準地為不同客人添上合口味的飲品,忽然懂了武王那句“按邦交的規矩來”——這宴廳裏的每一聲笑、每一次舉杯,都藏著看不見的章法,就像棋盤上的落子,看似隨意,實則步步都得踩著分寸。而月淩飛他們,就是那最懂棋路的人。
    月尚書的靴底碾過青石地麵,發出“沙沙”輕響,像枯葉擦過窗欞。他寬袖垂落如流雲,行至那幾席錦墊前時,袍角輕輕掃過案上銅爐,爐中檀香嫋嫋升起,恰好托住他含笑的聲線:“諸位久等了。這第一位,便是軒和國的辛群大人——亦是軒和國的尚書。”
    話音未落,席中一道石青色身影“謔”地站起。方正身形確實如鬆,隻是肩背繃得太緊,連官袍上繡的蒼鷹都像是要振翅飛離布麵。他抱拳時指節泛白,聲音裏裹著層濕意:“參見雲逸盟主!” 目光落在廳中那麵裂了縫的“武林盟旗”上,喉結狠狠滾了滾,“武林遭此大難,我等困於朝堂文書堆裏,隻能眼睜睜看著旗上猛虎褪了色……實在是……實在是無顏見江湖同道啊!”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說的,額角青筋跳了跳,像是有千斤石壓在心頭。他忽然抬眼,眼底亮得驚人,像是有火焰在燒:“但求雲盟主給個機會!往後方某的劍、方某的命,但凡用得著,任憑盟主驅使,萬死不辭!” 這誓言撞在梁上,震得懸著的宮燈輕輕搖晃,燈影裏的眾人都覺心頭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