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故人重逢江湖新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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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鶴與文氏的情誼,藏在老宅西廂房的樟木箱裏。箱底壓著兩家長輩交換的庚帖,邊角已泛出淺黃,旁邊疊著少年時江鶴為文氏削的木簪,簪頭刻著歪歪扭扭的“鶴”字,還有文氏繡給江鶴的荷包,針腳雖略顯稚嫩,卻在夾層裏藏了片風幹的桂花,十幾年過去,仍留著淡淡的甜香。每年清明,兩家都會聚在老宅的紫藤架下,江鶴父親泡的雨前龍井,文氏母親蒸的青團,瓷碗碰在一起的輕響,比任何盟誓都更堅定。
    如今兩家的商船已能抵達南洋諸島,船艙裏滿載著文家的茶磚與江家的鐵器,帆布上印著醒目的“鶴”“文”合璧圖騰。在蘇門答臘的港口,皮膚黝黑的船夫正用生硬的中原話喊著“文記的茶,江家的刀”,將貨物搬上碼頭;而在波斯的集市上,穿長袍的商人正用銀刀剖開文家的普洱茶餅,茶香混著異域的香料,在駝鈴聲裏飄出半條街。
    雲逸踏入江湖酒樓時,正撞見店小二往梁柱上釘新的招牌,“江湖酒樓”四個大字被金粉描了邊,在夕陽下閃著暖光。唐掌櫃——如今該稱唐會長了——正站在櫃台後核對賬本,鬢角雖添了幾縷銀絲,手腕上那串蜜蠟佛珠卻愈發溫潤。她抬眼時,目光先落在江鶴身上,笑著要喚“江老板”,視線掃過旁邊的雲逸時卻頓住了:眼前人穿著月白長衫,袖口繡著暗紋流雲,氣質沉得像深潭,可眉眼間那股銳利,分明是當年那個單槍匹馬挑了黑風寨的少年郎。
    “是……是雲門主?”唐會長手裏的算盤“啪嗒”掉在櫃麵,算珠撒了一地。她慌忙屈膝行禮,鬢邊的銀簪隨著動作晃動,那是當年雲逸隨手丟給她的戰利品,她卻找人重新鏨了花紋,戴了十幾年。“屬下……屬下有失遠迎!”聲音裏的顫抖藏不住,一半是久別重逢的激動,一半是對眼前人愈發深不可測的敬畏——當年那個在酒樓裏豪氣幹雲喝酒的少年,如今已是能攪動江湖風雲的人物,可他眼底的光,竟還像當年那般清亮,落在她身上時,帶著故人相見的暖意。
    江鶴在旁笑著打圓場:“老唐,快上你這兒的招牌菜,雲門主可是特意來嚐你新釀的青梅酒。”唐會長這才回過神,連忙拍著額頭吩咐後廚:“把那壇埋在杏樹下的二十年陳釀挖出來!再做道鬆鼠鱖魚、一碟醉蟹,要用上好的花雕!”轉身時,她悄悄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這江湖再大,總有些故人,能讓你想起初入江湖時的熱辣與純粹。
    雲逸忙笑著擺擺手,指尖還沾著剛剝的橘子汁,那笑容裏帶著三分熟稔的暖意,像春日裏剛融雪的溪流,漫過唐會長緊繃的神經:“唐姐,跟我還講究這些?當年在你這酒樓蹭了三個月的桂花糕,你可沒跟我算過賬。”
    唐會長被這話逗得眉眼舒展,鬢邊的銀簪隨著笑聲輕輕晃動,先前的拘謹消散了大半,忙欠身道:“門主這話說的,當年若不是您出手,這酒樓早被地痞砸成了瓦礫堆。”她側身引路時,袖口的暗紋在燈光下流轉——那是雲逸當年送她的雲錦,她舍不得做新衣,特意請繡娘縫在了袖口,“樓上雅間剛收拾出來,窗明幾淨的,正適合說話。”
    推開雅間木門的刹那,眾人都覺眼前一亮。這雅間竟比樓下大堂還要寬敞,屋頂懸著盞琉璃燈,光線透過彩色玻璃灑下來,在青磚地上映出斑斕的光斑。靠牆的長案上擺著時鮮果蔬:胭脂紅的草莓頂著嫩綠的蒂,顆顆飽滿得像要滴出汁水;翡翠般的黃瓜帶著晨露,表皮的絨毛清晰可見;還有黃澄澄的蜜橘,剝開的那隻正敞著瓣兒,甜香混著牆角銅爐裏的檀香,在空氣中釀成一種溫潤的氣息。
    臨窗的位置擺著張梨花木圓桌,桌腿雕著纏枝蓮紋,摸上去光滑如玉——顯然是日日擦拭的緣故。雲逸走到窗邊,推開雕花木窗,街市的喧囂頓時湧了進來:挑著擔子的貨郎搖著撥浪鼓,“冰糖葫蘆”的吆喝聲穿街而過;對麵布莊的夥計正踮腳掛新到的綢緞,孔雀藍的料子在陽光下泛著水光;幾個孩童舉著風車從樓下跑過,銀鈴般的笑聲驚飛了簷下的燕子。
    “這位置選得好。”雲逸指尖敲了敲窗欞,目光落在對麵茶樓的幌子上,“去年我路過時,這兒還掛著‘修繕中’的木牌呢。”
    “托門主的福,開春剛翻修完。”唐會長親手為眾人斟茶,茶壺嘴流出的碧螺春在白瓷杯裏舒展,“您瞧牆上那幾幅畫,是特意請城南的林先生畫的。”眾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東牆掛著幅《溪山行旅圖》,墨色濃淡相宜,遠處的山巒隱在雲霧裏,近處的溪水仿佛真在畫中流淌;西牆的《荷塘月色》則帶著幾分靈動,荷葉上的露珠用留白技法表現,似有若無,讓人想起夏夜的清涼。
    木椅坐上去軟硬適中,椅背上搭著錦墊,繡的是“鬆鶴延年”紋樣,針腳細密得看不見線頭。唐會長見雲逸打量錦墊,笑道:“這是內子親手繡的,說門主當年總說木椅太硬,特意照著您的身形做的。”
    窗外的陽光漸漸斜了,透過窗欞在地上畫出移動的光斑。街上的行人換了一波又一波,賣花姑娘的竹籃裏多了把粉白的薔薇,穿青布衫的書生捧著書卷匆匆走過,腰間的玉佩隨著腳步輕響。雅間內,茶水的熱氣嫋嫋升起,混著果蔬的甜香,將這片刻的安寧烘得愈發醇厚。
    如今的江湖酒樓早已脫胎換骨,三層飛簷如展翼的鴻鵠般聳入王都的天際線,朱紅廊柱上盤著鎏金螭龍,仰頭望去,仿佛一座琉璃砌成的宮殿從天而降。底層門楣高懸的黑底金字匾額,是請當朝太傅親筆題寫的“江湖酒樓”四字,筆鋒遒勁如劍,在日頭下泛著冷冽的光。往來食客踏過門前的漢白玉台階,鞋跟敲在石麵上的脆響此起彼伏,抬眼便能望見門內兩尊一人高的青玉獅子,獅口銜著鎏金鈴鐺,風吹過便發出清越的叮咚聲,像是在為這樓裏的繁華伴奏。
    樓裏的人流確如潮水——穿綾羅的富商摟著姬妾,腰間的玉佩隨著腳步撞擊出細碎的響;佩長劍的江湖客三五成群,粗布袍角沾著塵土,嗓門卻洪亮得能掀翻屋頂;還有穿官服的小吏,小心翼翼地扶著帽翅,跟在主官身後亦步亦趨。他們大多往二樓雅間去,樓梯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唯有廊邊每隔三步便燃著的龍涎香,在空氣中織成一張馥鬱的網,將市井的煙火氣隔絕在外。
    街角的乞丐縮在牆根,破碗裏躺著兩枚生鏽的銅錢,望著酒樓門口那對青玉獅子,眼神裏的渴望像被掐滅的火星。他前日曾鼓足勇氣想進去討碗水喝,剛踏上第一級台階,就被門童用手裏的金漆棍子攔住了——那棍子頂端鑲著塊鴿蛋大的瑪瑙,晃得他睜不開眼,隻聽見一句冷斥:“哪來的叫花子,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他倉皇退開時,正撞見個穿錦袍的公子,隨手給了門童一錠銀子,笑著說:“賞你的,別讓髒東西汙了樓裏的地。”那錠銀子的光,比正午的日頭還刺眼。
    “客官您瞧這道‘龍鳳呈祥’,”唐會長站在雅間中央,指尖劃過雕花食盒,盒蓋掀開的瞬間,一股醇厚的肉香混著蜜甜的氣息撲麵而來——盤中是整隻脫骨的烏雞,腹中塞滿了血紅的龍蝦肉,雞皮烤得金黃流油,蝦尾的殼被精心剔除,露出雪白的肉,淋上的琥珀色醬汁正順著肌理往下淌,在青瓷盤底積成小小的水窪,“用的是嶺南進貢的烏骨雞,配著東海的大龍蝦,光是這食材,就得跑遍三個碼頭才能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