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破局謀變齊心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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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的燈籠被風推得輕輕搖晃,紅光在月尚書的官袍上流動——那袍子是去年武王親手賜的雲錦料,領口繡著暗紋流雲,此刻被他搓得有些發皺。他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茶沫子在盞沿聚了又散,像極了他此刻的神色。
“武王的提點哪裏是‘明燈’,分明是寒夜裏的炭火。”他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往事,“那年在嘉寶國,我不過是個抄書的小吏,國主的小舅子占了百姓的良田,我忍不住在卷宗裏多寫了句‘民怨漸生’,轉天就被捆到柴房。是武王路過嘉寶國,聽說了這事,隔著柴門跟我說‘官字兩個口,先得把百姓的苦說出口’,還把我那卷寫滿冤情的冊子帶回了風之國。”他指尖劃過茶盞邊緣,那裏還留著常年握筆磨出的薄繭,“後來我跟著他回風之國,他讓我管糧倉,我夜裏查倉,發現賬上的糧食總比實際多三成,問了老吏才知是‘虛賬’,武王卻說‘你隻管一筆一筆清,錯了我擔著’——這樣的信任,這輩子都還不清啊。”
星尚書手裏的折扇“啪”地展開,扇麵是幅《風雨歸舟圖》,他用扇骨輕點桌麵:“嘉寶國國主那會兒正忙著給商國送歲貢呢,聽說你遞上去的百姓訴狀,他連封皮都沒拆,直接丟進了炭火盆。後來商國倒了,他派了三撥人來風之國,想請你回去當太宰,你還記得嗎?”
月尚書笑了,眼角的紋路裏盛著暖意:“記得,使者帶了百匹綢緞,說‘當年是國主眼拙’,我隻回了句‘風之國的米缸是實的,我舍不得挪窩’。”
“可不是舍不得嘛。”金尚書粗聲打斷,手裏的銅酒壺往桌上一墩,酒液濺出幾滴在桌麵上,“咱們現在要查的那筆賑災糧,賬冊上寫著‘發往災區’,可災區的百姓還在啃樹皮,這事兒拖不得!”他站起身,腰間的玉佩撞出脆響,“月大人你說句話,要查糧倉還是審小吏,我這就帶人去!”
燈籠的光忽然被風扯得歪歪斜斜,照亮月尚書驟然收緊的下頜線——他握著茶盞的指節泛白,卻緩緩搖頭:“急不得。賬本上的墨跡還沒幹透,落筆的人定有破綻,咱們先去糧倉看看,那些發黴的糧食,總會比人更誠實。”
荀尚書的眉頭擰成了個疙瘩,指節在案幾上重重敲了兩下,青瓷茶杯裏的茶水晃出細碎的水花,濺在攤開的奏章上,暈開一小片墨痕。他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像是跋涉了千裏山路的旅人,每說一個字都耗著力氣:“辦法?你以為製度是畫出來的錦繡圖?那是拿刀在荊棘叢裏劈出來的血路!當年先帝為了推均田製,光斬首的世家就有十七家,可到頭來呢?還不是有人在田契上做手腳,把好田都劃到自己名下?”
他頓了頓,拿起案上的朱筆,在“百年基業”四個字上重重圈了個圈,筆尖幾乎要戳破紙背:“改朝換代?就說前朝吧,太祖皇帝提著劍打下來的江山,到了第三代,朝堂上照樣堆滿了隻認銀子的蛀蟲。這根本不是換個國號就能了結的事,得像給老樹除蟲——不僅要刮掉表麵的爛皮,還得往根裏灌藥,可這藥勁兒太猛,樹可能死;太輕,蟲又殺不死。”他抬眼看向眾人,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航船?現在這船底都快爛穿了,舵手再好,能堵住所有窟窿嗎?”
窗外的風卷著雨絲拍在窗欞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撓著木頭。議事廳裏的燭火被吹得歪歪斜斜,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如同風中搖擺的蘆葦。
“可正因如此,才是機會啊。”戶部李尚書忽然開口,他手指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那玉佩缺了個角,是當年在災荒裏被饑民搶糧時,護著賬本被石頭砸的,“當年黃河決堤,多少官員跑的跑、貪的貪,反倒是幾個小吏扛著沙袋往決口裏填,最後竟真堵住了。這爛船雖破,可隻要咱們這些人肯跳進水裏,用肩膀扛著船幫,未必就翻不了身。”他說著,喉結動了動,“我那在災區當縣令的兒子來信說,百姓們自己組織了‘互助社’,沒等朝廷的糧到,就互相借著吃,還說‘隻要有人領頭,餓不死’——你看,百姓都沒放棄,咱們這些拿著俸祿的,能往後退嗎?”
荀尚書沉默了,指尖的朱筆懸在半空,一滴紅墨滴在“萬劫不複”四個字上,像濺上了一滴血。
就在這時,雲逸往前站了半步,青布長衫的下擺掃過地麵,帶起一陣風。他臉上還帶著少年人的青澀,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暗夜裏突然亮起的火把:“荀大人,李大人,我上個月去南邊巡查,見著一群流民在山坳裏墾荒,他們用石頭壘了個簡單的石磨,還立下規矩——誰墾的地,多收的糧食分三成給沒力氣的老人孩子。”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是用炭筆描的簡易章程,“他們說‘官老爺靠不住,咱們自己搭個規矩’。您看,連百姓都在自己想辦法,咱們這些人,難道還比不上他們?”
他將紙攤在案上,指尖點著其中一條:“您說船底爛了,那咱們就一塊塊補——先從州府的賬查起,堵住貪墨的窟窿;再讓各縣的‘互助社’報上章程,好的就推廣;晚輩們年輕,熬夜查賬、跑災區都行,隻要能讓這船不沉,哪怕用肩膀扛,我們也扛得住!”
議事廳裏靜了片刻,隻有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荀尚書看著雲逸那雙沒沾過多少世故的眼睛,忽然將朱筆重重擱在筆山上,發出“當”的一聲:“好!你這話,比我這把老骨頭硬氣!李尚書,你那本查貪腐的冊子,給雲逸抄一份;王尚書,你負責清點庫房裏能調動的糧食,咱們明日一早就往災區送——既然船要沉,那就讓咱們這些人當壓艙石,壓不住,也得濺起些水花,讓後來人看看,曾經有人拚命過!”
李尚書猛地站起身,腰間的玉佩撞在案幾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拿起案上的酒壺,往三個空杯裏斟滿酒:“幹了這杯!明日卯時,城門口集合,誰遲到,誰就是孬種!”
雲逸端起酒杯,酒液帶著辛辣的暖意滑入喉嚨,他看著眼前幾位鬢角斑白的老臣,忽然覺得,這風雨飄搖的夜,似乎也沒那麽冷了。燭火重新穩了下來,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牆上,不再搖晃,像一排並肩站著的、沉默而堅定的山。
雲逸站在議事廳中央,青布長衫的下擺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裏麵漿洗得發白的裏襯。他雙手按在案幾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掃過在座的諸位大人——荀尚書鬢角的白發沾著些許墨漬,那是方才奮筆疾書時蹭上的;李尚書握著茶盞的手穩如磐石,茶沫在水麵凝成細密的網;星尚書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點著,指甲修剪得齊整,卻在“望萊國”三個字上留下淺淺的月牙痕。
“我堅信,”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投入深潭的青石,在每個人心裏漾開層層漣漪,“有諸位大人這般能勘破迷霧的慧眼,有那些在田埂上、作坊裏、邊關哨所裏心懷天下的人——他們或許是給士兵縫鞋的婦人,是背著藥箱走山路的郎中,是守著烽火台啃幹糧的哨兵——隻要咱們擰成一股繩,就沒有跨不過的坎。”
月尚書正往嘴裏送茶,聞言“噗嗤”笑出聲,茶水差點嗆進氣管,他慌忙用袖子擦著嘴角,連連點頭:“沒錯!就說咱們戶部那幾個老吏,昨晚核對糧草賬目,愣是熬了個通宵,眼睛紅得像兔子,今早還說‘哪怕少睡三個時辰,也得把數字算準了,不能讓前線的弟兄們餓肚子’——這股子勁兒,就是咱們的底氣!”
他說著,從袖中抽出一卷黃綢封麵的冊子,攤開在案上,上麵密密麻麻寫著蠅頭小楷,邊角還粘著幾處墨跡未幹的塗改:“昨天議的大方向是定了,可這具體章程,得像繡娘繡花,一針一線都不能錯。你看這‘流民安置’一條,原說給口糧,可給多少?給三個月還是半年?給粗糧還是細糧?得寫明白——若是給多了,國庫扛不住;給少了,流民留不住,還得生亂子。”
冊子上“軍隊調動”四個字被紅筆圈了三次,月尚書的指尖重重敲在上麵:“還有這個,調哪支部隊去守望萊國邊境?是調京營的鐵騎,還是地方的衛所兵?鐵騎衝擊力強,可耗糧多;衛所兵熟悉地形,卻不如鐵騎精銳。這都得掰開了揉碎了算,一步錯,滿盤皆輸。”
雲逸俯身看著那冊子,鼻尖幾乎碰到紙麵,能聞到墨香裏混著的淡淡汗味——想必是月尚書連夜修改時,手心的汗浸上去的。他忽然抬頭,目光如炬,掃過眾人:“後勤、調度、糧草、兵器……這些都得有人盯著。可眼下最要緊的,是得防著有人先動手。諸位大人,依你們看,哪個王國會先撕破臉皮?”
議事廳裏的空氣瞬間凝住,燭火仿佛都屏住了呼吸。星尚書的手指在地圖上頓住,指尖的溫度透過羊皮紙,似乎要將“望萊國”三個字燙出個洞來。他雙眉擰成個疙瘩,連平日裏最講究的鬢角都有些散亂:“望萊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