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少年傳奇雪客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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廝殺聲驚起了甲板上的海鷗,他左胳膊被劃開道血口,血珠滴在船板的縫隙裏,暈開如紅梅。就在黑衣人第二刀刺來的瞬間,貨船突然劇烈傾斜——獨孤雪的船隊像從海底鑽出的遊龍,撞開了圍攻的小艇。她踩著船舷飛來時,月白色裙裾掃過浪尖,手裏長劍挽出的劍花比船燈還亮,三招就挑落了三個黑衣人的麵罩,露出底下青麵獠牙的刺青。
他看得目瞪口呆,短刀“當啷”掉在甲板上。獨孤雪收劍時,劍穗上的銀鈴輕響,她腕間那串菩提子手鏈正泛著溫潤的光——那是他去年送她的生辰禮,當時她還笑說“出家人戴這個才合適”。“傻站著做什麽?”她轉身拋來個藥瓶,陶土瓶身在陽光下晃出細閃,“再發呆血就流幹了。”
後來在臨時搭建的營帳裏,他盯著她處理傷口的手指發愣:那指尖剛捏過帶血的劍,此刻卻輕柔地用烈酒棉擦拭他的傷口,動作穩得像在穿繡花針。“你的內力……”他終於忍不住開口,話沒說完就被她手腕翻轉的動作驚得閉了嘴——她竟用兩指捏住了空中飛舞的蚊子,指腹稍一用力,蚊屍便化作粉末。
獨孤雪把最後一塊紗布纏好,忽然屈指彈了彈他的額頭:“猜不到?”她掀起帳簾一角,外麵的月光恰好落在她耳後新長出的碎發上,“前陣子在終南山,盟主扔給我本《洗髓經》,說‘小丫頭片子劍法學得野,得練練內功收收性子’。”她忽然笑起來,眼尾的弧度比船帆的弧線還柔和,“他還說,再見到你,得讓你看看什麽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他張著嘴,半天沒合上——那本傳說中藏在武林盟禁地的秘籍,據說當年盟主為了護它,在禁地門口坐了三年禪,連親生兒子求借一頁都被打了三十大板。帳外傳來海浪拍打船身的聲音,像誰在一遍遍敲著他發懵的腦袋,直到獨孤雪把一碗熱薑湯塞進他手裏,燙得他指尖發麻,才猛地回神:“那……那他豈不是……”
“下一任盟主?”獨孤雪接過他手裏的空碗,碗底還留著他沒喝完的薑渣,“不然你以為,誰能調得動七省的船隊來救你?”她用布巾擦著碗沿,聲音裏帶著點促狹,“當時你被黑衣人逼到船舷邊,喊的那句‘雪兒救我’,在三海裏外都聽得見呢。”
海風突然掀起帳簾,帶著鹹濕的氣息撲進來,吹得他臉頰發燙。遠處傳來船隊歸航的號角,他望著獨孤雪低頭擦碗的側影,忽然覺得這一路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都抵不過她指尖劃過碗沿的溫柔——那是從生死裏淬煉出的從容,比任何秘籍都更令人心驚。
獨孤雪指尖撚著剛煮好的茶梗,茶梗在她掌心轉了個圈,落進白瓷茶盞裏,濺起細碎的水花。她抬眼時,眸光像浸在溫茶裏的琥珀,平靜卻藏著不容撼動的篤定:“沒什麽不可能的。他現在的實力,的確在你之上。”
青山客握著茶盞的手指猛地一緊,青瓷盞沿在掌心硌出淺痕。他眉峰擰成個疙瘩,眼角的皺紋裏全是不信:“十七歲?”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我十七歲時還在跟師父練紮馬步,腿上綁的沙袋都比他現在人沉……”
“他今年十七,過了年就十八了。”獨孤雪打斷他,指尖在茶盞沿輕輕劃著圈,圈出一圈圈淺白的水痕,“我看著他長大的。從剛到我膝頭高,攥著小木劍在院子裏追蝴蝶,到後來背著我偷偷溜進後山練劍,被荊棘刮得滿腿是傷,回來還嘴硬說‘摔的’……”她笑了笑,眼尾的細紋裏漾著光,像落了點碎星,“這十年,他睡過屍堆,喝過血水,被人打斷過三根肋骨,也在死人堆裏撿過半塊沒發黴的餅子。”
青山客的眉頭慢慢鬆開,茶盞在他手裏轉了半圈,熱氣模糊了他的眼神:“所以……是磨難喂出來的?”
“不全是。”獨孤雪的指尖停在茶盞中央,水麵晃了晃,映出她眼底的複雜,“我教他握劍的姿勢,教他吐納的法門,可真讓他拔尖的,是他自己揣著半塊餅子,在雪地裏等了三天三夜,就為了看一眼武林盟的人怎麽布陣——那股子瘋勁,我教不出來。”
她抬手給青山客續上茶,熱水注進盞裏,茶葉打著旋兒舒展,像極了當年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小丫頭,舉著小木劍在院子裏轉圈,喊著“我要當天下第一”。
“前兒他跟黑風寨的二當家過招,”獨孤雪的聲音輕了些,像怕驚散了茶霧,“對方使的‘劈山掌’,他不躲不閃,硬生生用劍脊接了三掌,震得自己虎口流血,卻在對方舊力剛泄新力未生時,一劍挑飛了人家的腰帶——那招‘白蛇吐信’,還是我五年前隨口教他的,他竟能改成這般刁鑽的路數。”
青山客端起茶盞,沒喝,就那麽看著熱氣在眼前飄。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獨孤雪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娃娃來山門求見,娃娃手裏還攥著個啃了一半的糖葫蘆,如今那娃娃竟已能接他三招了?
“傳奇?”獨孤雪笑了,笑聲裏裹著點苦,又帶著點甜,“他不過是把別人用來睡覺的時辰,都拿去練劍了。你見過寅時的後山嗎?他的劍穗,在那兒的露水裏泡了整整七年。”
茶盞裏的熱氣漸漸散了,露出碧瑩瑩的茶湯,映著獨孤雪眼底的光,像藏著片海——海麵上有風浪,有暗礁,卻也有迎著浪頭飛的海鷗,翅尖沾著光,硬是把黑暗劃出了道口子。
青山客默了半晌,忽然把茶一飲而盡,茶苦得他皺緊了眉,卻咂咂嘴,品出點回甘來:“這小子,改天得跟他討教討教。”
獨孤雪挑眉,指尖的茶梗輕輕一彈,精準地落進茶盤裏:“可別,他現在傲得很,贏了你可別哭鼻子。”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飄過窗欞,打著旋兒,像在為這未見麵的較量,提前鼓著勁。
天古城的暮色正濃,簷角的銅鈴被晚風拂得輕響,獨孤雪捧著溫茶的手指微微收緊,茶盞沿的水汽在她眼下凝出一層薄霧。“他師傅帶他來天古城那天,我恰好在城門口買桂花糕。”她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擾了什麽,“那人穿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袖口磨出毛邊,卻掩不住周身的氣度——他牽著那孩子的手走過石板路,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孩子手裏攥著半塊麥芽糖,黏得指尖發亮。”
她頓了頓,茶盞裏的碧螺春在水中緩緩舒展,像極了那段被時光泡開的記憶:“進了城,那人隻在青木山莊門口站了片刻,摸了摸孩子的頭,說‘在這裏等我’,轉身就融進了巷尾的暮色裏。那背影看著尋常,可步子邁得極穩,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後來才知道,那是‘踏雪無痕’的上乘輕功,落地時連青石板上的青苔都沒驚動半分。”
青山客手裏的茶盞“當”地磕在桌麵,茶水濺出幾滴在衣襟上,他卻渾然不覺,眼睛瞪得像銅鈴:“蒼梧居士殘絕?那個傳說中一劍劈開鄱陽湖冰麵、單掌震碎黑風寨百年基業的殘絕?”他喉結滾了滾,聲音發顫,“我爹當年跟我提過,說這位前輩三十年前就已銷聲匿跡,江湖上連他的畫像都沒流傳下來,隻說他左手使劍,右手能畫符,劍峰能斷金,符紙能鎮邪……”
“沒錯,就是他。”獨孤雪指尖在茶盞沿劃了個圈,圈住那些四散的水汽,“他教那孩子的第一招,是‘靜氣式’。別家孩子都在練紮馬步,他卻讓孩子對著院裏的老槐樹站了三個月,說‘劍心不定,練再多招式也是花架子’。那孩子也倔,大冬天站在雪地裏,睫毛結著冰碴子都沒動過,直到能在風中聽出槐樹葉落的方向,才被允許碰劍。”
暮色漫進窗欞時,獨孤雪的聲音染上些微暖意:“我住他隔壁院,常看見殘絕前輩留下的劍譜,字跡蒼勁如老鬆,邊角總粘著些奇花異草的碎屑——後來才知道,他每次消失,都是去尋這些能淬體的藥草。有次那孩子練劍傷了經脈,前輩連夜翻遍天古城外的懸崖,采回‘還魂草’,自己卻被山風刮得摔斷了腿,瘸著回來時,還笑著說‘這草比上次的更壯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