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苔痕深·玉簫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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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高牆深院苔痕青
    南宋淳熙十年,江南梅雨季節。
    十二歲的梅若華蹲在蔣府後院的青石板上,用竹片刮著牆根的苔蘚。黴味混著雨水的腥氣鑽進鼻腔,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卻聽見管家婆的尖喝:「賤骨頭,偷懶是不是?」
    竹條抽在後背的瞬間,她咬住下唇,沒發出半點聲響。暗紅色的粗布衫早被雨水浸透,鞭痕透過布料滲出血珠,在青苔斑駁的牆麵上投下細碎的影子,宛如一幅破舊的刺繡。
    「夫人的鎏金簪子不見了,」管家婆捏著她下巴,指甲掐進她腮幫,「你天天在佛堂打掃,說,是不是你偷的?」
    梅若華盯著對方腕間的金鐲子——那是今早她在廚房看見的,管家婆正對著鐲子上的「招財進寶」紋路發呆。她舔了舔嘴角的血,想起母親說過的話:「窮人家的孩子,舌頭比金子貴。」
    「不是我。」她的聲音像泡在冰水裏的石頭,又冷又硬。
    管家婆冷笑,揚手又是一鞭:「嘴硬!給我鎖進祠堂,什麽時候招了,什麽時候吃飯!」
    二、佛堂燭淚照孤影
    戌時初刻,祠堂的燭火在穿堂風中搖曳。
    梅若華蜷縮在供桌下,望著母親的背影被燭光拉得極長。王氏跪在蒲團上,脊背佝僂如蝦米,鬢角的白發比昨日又多了幾根——自從父親出海溺亡,母親就像塊被潮水反複衝刷的礁石,漸漸沒了生氣。
    「夫人開恩,」王氏叩首,額頭撞在青石板上,「若華才十二歲,斷不會做這等事......」
    蔣夫人斜倚在紫檀椅上,指尖撥弄著新做的護甲:「她父親欠了我家三十兩銀子,她這輩子都是我蔣家的奴才——敢偷主子的東西,就得打斷手。」
    梅若華攥緊掌心的碎瓷片,那是從供桌上偷偷掰下的。瓷片邊緣割破皮膚,鮮血滴在繡著「平安」的蒲團上,宛如一朵轉瞬即逝的花。
    「求您......」王氏忽然脫下粗布衫,露出後背的舊鞭痕,「老身替她受罰!」
    梅若華猛地起身,供桌被撞得歪倒,香爐摔在地上,香灰灑了蔣夫人一身。管家婆尖叫著要來抓她,卻被她揮起瓷片劃傷手腕,鮮血濺在蔣夫人的織金裙上。
    「反了反了!」蔣夫人大怒,「來人,給我往死裏打!」
    三、雨打芭蕉心似鐵
    子時三刻,暴雨傾盆。
    梅若華被綁在天井的老槐樹上,雨水混著血水從下巴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母親被拖到她麵前,管家婆手中的藤條高高揚起,每一下都帶出淒厲的破空聲。
    「說!簪子藏哪兒了?」
    王氏的嘴角溢出鮮血,卻仍搖頭:「老身不知......」
    梅若華望著母親顫抖的肩膀,想起今早她偷偷塞給自己的半塊米糕,想起她總說「忍忍就過去了」的無奈。忽然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從古井裏浮上來:「是管家婆偷的,她藏在廚房的米缸裏。」
    管家婆臉色劇變:「你胡說!」
    梅若華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今早我看見你對著鐲子歎氣,說『要是有金簪子配就好了』。」
    蔣夫人皺眉:「去搜。」
    片刻後,丫鬟捧著鎏金簪子回來,簪頭還沾著幾粒米。管家婆撲通跪地,梅若華卻在此時看見母親閉上眼,身體像片枯葉般軟倒在地——她知道,母親的脊梁骨,斷了。
    四、寒江孤舟遇異人
    寅時初刻,暴雨稍歇。
    梅若華背著母親在江邊狂奔,泥濘的道路讓她數次摔倒。母親的血浸透了她的衣襟,在黑暗中散發著溫熱的腥氣。她聽見身後傳來蔣府護院的呼喝聲,看見遠處有艘烏篷船泊在蘆葦叢中。
    「救命......」她嘶啞著嗓子喊,船篷忽然掀開,露出個穿月白長袍的男子,手中把玩著一枚青銅哨。
    男子挑眉,目光落在她臉上:「小丫頭,你右眼下方的朱砂痣,倒像朵開在雪地裏的梅花。」
    梅若華這才想起,母親曾說她出生時右眼下方有粒紅痣,父親說「這是梅花仙子下凡」。她來不及多想,撲通跪在船頭:「求您救救我娘!」
    男子瞥了眼昏迷的王氏,從袖中取出一粒藥丸,喂進王氏口中:「她斷了三根肋骨,我隻能保她三日性命。」
    梅若華磕頭如搗蒜:「您要我做什麽都成!」
    男子輕笑,指尖拂過她的側臉:「像,實在太像了......小丫頭,可願跟我走?」
    梅若華抬頭,借著微弱的天光,看見男子腰間掛著的玉簫,簫身上刻著「藥師」二字。她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江湖中吹玉簫的,都是狠角色。」
    「我叫梅若華,」她攥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您肯教我殺人的本事嗎?」
    男子一愣,忽然大笑,笑聲驚飛了蘆葦叢中的水鳥。他將青銅哨塞進她手中,哨身刻著個「風」字:「風過留痕,必成大器。從今日起,你叫梅超風。」
    五、曉風殘月別故鄉
    卯時三刻,東方既白。
    梅超風站在船頭,望著漸漸遠去的蔣府高牆。母親躺在船艙裏,呼吸已平穩許多。月白長袍的男子倚著船舷,玉簫抵在唇邊,吹出斷斷續續的《水龍吟》。
    「為什麽幫我?」她摸著青銅哨,想起男子看她側臉時的眼神。
    男子沉默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幅畫像,畫中女子身著青衣,側臉與梅超風有七分相似:「她叫阿蘅,是我亡妻。」
    梅超風盯著畫像,忽然想起陳玄風日後的戲稱「小師娘」,心中一陣惡寒。她將哨子係在腰間,聽見江水拍打船底的聲音,像極了蔣府天井的雨聲。
    「記住,」男子的簫聲忽然銳利,「從今日起,你沒有過去,隻有將來。誰要你的命,你就要誰的魂。」
    梅超風點頭,指尖撫過腰間的哨子,忽然露出狠戾的笑——這是她十二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人,而不是任人踐踏的螻蟻。
    船行江上,曉風殘月中,她看見自己的倒影在水麵破碎又重組,宛如新生。玉簫聲漸遠,卻在她心底種下一顆種子,終將在十年後的桃花島上,長成遮天蔽日的毒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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