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鳶知道白清寒在對自己做什麽，可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
    內心中對死亡的恐懼越來越濃重。
    幾十年了，從一個寂寂無名的蠱師走到今天這一步，要是死了……這百年之間的艱辛與心血都會化作虛無。
    從第一次被誅殺，不斷的通過蠱蟲寄生在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軀殼中，和心上人做的事情實際上是一樣的，那就是想著能夠長久活下去。
    她知道，那些地仙趕不過來，就算能，他們也不敢過來。
    如今能救自己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在玄京皇城上眺望著自己的那個奄奄一息的老人。
    即便隔得很遠，也能看清他的蒼老麵孔。
    “救救我……”
    沈聖昀沒有視若不見，給出了回應：“在六十年前，你還是個小女孩，做過的錯事，我都隻當是個小女娃子做的錯事。”
    “可你現在，位居一品地仙，修成蛇蠍之身，這世上本沒有什麽存在能夠左右你，可你仍是黑白是非不分。”
    “你變成今天這樣，我有一定責任，而我能做的，隻有解脫你！”
    真正遞出殺招的，不是白清寒，而是沈聖昀。
    攙扶著他的陳雲霓，隻見他抬起一根幹枯手指，丹道紫氣縈繞，繼而凝結金丹。
    沒有半點遲疑與猶豫。
    一粒金丹激射而去，擦過白清寒的龍角，洞穿彭鳶蛇蠍心門！
    白清寒這才挪開龍爪，旋即化回人形，看著掌心中的那枚飽含養分的“妖丹”，眼眸中卻是多了抹讚譽之色。
    “丹道絕頂，莫過於此。”
    她打心底承認，這一粒金丹的殺力，恐怕自己都擋不住。
    入心門，化百骸，斷千脈，無法避免，無法補救。
    沈聖昀這個老皇帝，隻是打起仗來是個棒槌，當真正動了殺心，追求的是一擊斃命，不再反複！
    臨了到死，還是沒變。
    這一刻，白清寒有點不太希望這個“公公”死了。
    有他在，自家仙佑能輕鬆很多。
    退一萬步說，他要是死了，自家仙佑從今往後，就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了。
    當沈聖昀再次垂下手臂時，頭顱也跟著低垂下來。
    白清寒收回視線，回到沈仙佑身邊，將自己的真身和妖丹一起交給了他。
    沈仙佑眼眸一亮。
    “這是能讓我躋身觀神九重的妖丹……”
    白清寒緩緩將他摟入懷中：“去一趟皇城吧，你爹這次是真不行了。”
    沈仙佑臉上的喜悅神情完全僵住。
    一瞬間後，身形一閃，便離開了言王府，連蛟龍真身和妖丹都沒來得及接。
    好巧不巧的是，他今天穿的是一身素白衣裳。
    入皇城午門時，與孝子奔喪何其相像！
    當來到殿門破敗的養心殿時，沈聖昀端坐在龍椅上，而陳雲霓正在忍著淚水，揮毫寫著兩份聖旨，然後蓋上人人夢寐以求的皇帝印璽。
    沈仙佑沒有去看，而是跪在沈聖昀身前，嗓音略有嘶啞。
    “爹……”
    沈聖昀眼眸緩緩睜開，隻有暮氣顯露出來：“孩子……”
    “爹最後幫你一把，登基過後的第一件事，前往中州古都，祭拜太祖皇帝，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爹現在是真不行了，海內宇外群狼環伺，爹也沒什麽好辦法，以後江山和百姓都得靠你了。”
    沈仙佑緩緩握住沈聖昀蒼老的手，眼眶泛淚，身軀顫抖。
    而沈聖昀的另外一隻手，竭盡全力地抬起。
    恍惚之間，他看到了一個和膝下孝子穿著同樣衣服的女人。
    那女人美的無人可以比擬，一隻手輕輕撫摸著沈仙佑的腦袋，一隻手拉起了沈聖昀的那隻手。
    “和我走吧。”
    “好。”
    沈聖昀麵露笑意，緩緩起身。
    那女人依依不舍地從沈仙佑的腦袋上拿開手，帶著年輕的沈聖昀走出養心殿。
    而蒼老的沈聖昀，在那張他坐了四十一年的龍椅上徹底長眠。
    ……
    祥武四十一年臘月初一，皇帝沈聖昀駕崩於玄京皇城養心殿，壽元八十四，太孫沈辰陽依照祖宗律法繼皇帝位，暫不改元。因新帝沉屙難起，明德皇後林月夜隨其遷居陪都金陵養病，太子妃陳雲霓被尊為仁樂太後，言王沈仙佑代帝監國，並主持遷都事宜。
    新京，也在次日真正被定於燕州腹地燕雲府，新稱——雲京，亦有雲中之京之意。
    沈仙佑再度改製，燕州全境改為北直隸，江州全境及吳州兩府改為南直隸，其餘之製依照祥武一朝，不予改動。
    臘月初六之時，首輔呂德炎被都察院左都禦史彈劾，任由子孫貪墨巨財，草芥人命，沈仙佑下詔處以極刑，全族流放至暨州。
    禮部尚書魏弼入閣，是為新首輔，兼任吏部尚書，原江州巡撫朱卿再度入閣，升任戶部尚書，兵部尚書韓璃隨之入閣，天官蕭靈珍因女子出身，也無功名，依照祖製，不得入閣，內閣以此定型。
    蕭靈珍進入後宮，代掌內廷及司禮監一切事宜，並掌皇城三十六衛兵符。
    事情到了這一步，就該來一場妖後禍國的戲碼了。
    沈仙佑監國之後，暫居於養心殿，而在今日，太後陳雲霓跪在這裏，看著依舊身著孝服的沈仙佑。
    “按照先帝遺願，言王殿下已可興兵討伐妖後。”
    沈仙佑卻是搖了搖頭：“男人們惹出的禍事，讓女人出來承擔，這就太過委屈你了。”
    “玄京的氣運格局已經廢了，京中官員都在陸續搬遷至雲京，你也搬吧。”
    “至於帝位之事，走禪讓的路子，如果你不願意去雲京，去金陵也可，陪都的事情就交給你。”
    陳雲霓忽然笑問道：“你這是要與我平分天下？”
    “……”
    見沈仙佑沉默，陳雲霓便說：“我去金陵，以後國家的事我就不管了，那把仙劍黃雀你也不必還，隻是我想在臨走之前得到你一個保證。”
    “什麽保證？”
    “我以辰陽的名義禪讓過後，我也會去金陵，我隻想你保證別把屠刀舉在我們一家三口的頭上。”
    沈仙佑點了點頭：“林月夜既然那麽老實了，我又何必要戕害你們呢。”
    陳雲霓叩首謝恩。
    “叩謝新皇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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