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時之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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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此刻布洛爾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縮,前一秒的殘像仍灼燒著他的視網膜——那些東西,那些本不該存在於認知中的東西,如山巒般巍峨的透明水母,懸浮在血海之上。
    明明觸須纖細如絲,優雅地舒展,卻在每一寸看似柔軟的凝膠狀表皮下,嵌著無數細密的利齒,像被碾碎的玻璃渣,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寒芒。
    可就在他眨眼的刹那,黑暗吞噬了一切。
    不,不是黑暗吞噬了它們——是它們自己變成了黑色。
    血海翻湧,粘稠的浪濤中突然竄出某種東西,像是植物,卻又像是活物。
    暗紅色的藤蔓,不,更像是某種血管與荊棘的混合體,從猩紅的海麵瘋狂生長,纏繞上那些巨大的觸須。
    水母的肢體掙紮著,卻像是被某種更高位階的力量壓製,無法掙脫。
    藤蔓蠕動著,像饑餓的寄生蟲,將觸須一寸寸染成深紅。
    然後,紅色也開始異變。
    那些被侵染的觸須表麵浮現出細小的凸起,像是一顆顆瘤狀物,隨後——爆裂。黑霧從裂口噴湧而出,如同無數細小的蟲豸,迅速遮蔽了整個視野。空氣中彌漫著鐵鏽與腐爛海藻的氣味,布洛爾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的刺痛。
    腳下傳來異樣的觸感。
    他低頭,卻什麽都看不見。
    但腳卻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踩著的不是地麵,而是無數糾纏的鎖鏈,每一節青銅環扣都覆蓋著某種黏膩的薄膜,像是腐爛的魚鰓,又像是被剝落的皮膚。
    鎖鏈在他腳下蠕動,發出濕漉漉的擠壓聲,仿佛他正踩在一具巨大生物的脊椎上,而它仍未完全死去。
    鎖鏈的縫隙間,有什麽東西在蠕動。
    細小的、半透明的觸須,從環扣之間探出,輕輕纏繞上他的腳踝。
    它們沒有溫度,卻帶著某種詭異的吮吸感,像是饑餓的嬰兒在試探著能否進食。
    布洛爾停在原地,不敢移動,因為他突然意識到——
    這些鎖鏈,或許根本不是鎖鏈。
    而是某種更古老、更不可名狀之物的……腸道?
    黑暗沒有盡頭,隻有漂浮在濃稠黑霧中的藍色光點——它們根本不是光,而是無數隻半透明的藍眼水母,用發光的觸須纏繞著鎖鏈緩緩蠕動。
    鎖鏈環繞而成的“路”在呼吸。
    每走七步,腳下就會傳來沉悶的金屬心跳。
    那些盤結成"樹"的鎖鏈怪物開始滲出黏液,青銅表麵浮現出血管狀的猩紅紋路。
    有東西在模仿樹的聲音——枝丫斷裂的脆響其實是鎖鏈突然繃緊的顫音,樹葉摩擦的沙沙聲來自無數細小鐵環的共振。
    霧裏傳來鎖鏈拖行的聲音。
    他回頭時看見自己走過的路正在溶解,每一寸腳印裏都長出細小的銅鏽花苞。
    那些"樹"的頂端開始垂下絞索,套索末端的鐵鉤上掛著晶瑩的水滴狀物體——那是上千個縮小的人腦,在藍色水母光的照射下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
    鎖鏈突然絞緊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
    所有"樹"都在同一時刻綻放,它們展開由鎖鏈編織的樹冠,每根鏈條末端都連著一顆跳動的心髒。
    那些心髒表麵覆蓋著細密的銅綠,冠狀動脈則化作鏽紅色的金屬絲,隨著脈搏發出風鈴般的叮咚聲。
    水母群突然同時熄滅。
    在絕對的黑暗裏,他聽見頭頂傳來鎖鏈相互咬合的哢嗒聲,像某種多足生物正在樹冠間爬行。
    當藍光再次亮起時,所有懸掛的心髒都變成了空洞的鳥籠,每個籠子裏都關著一隻正在融化的藍眼水母。
    布洛爾沒有停下。
    他的腳步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意誌牽引著,一步、一步,踩在那些蠕動著的鎖鏈上。
    青銅環扣在他腳下發出濕黏的呻吟,仿佛每一步都在碾碎某種活物的骨骼。
    鎖鏈纏繞著他的小腿,冰冷而滑膩,像蛇,又像某種更古老的東西——它們輕柔地晃動著,不是束縛,而像是某種病態的依戀,仿佛早已認識他千年。
    他不害怕。
    相反,一種詭異的熟悉感從骨髓深處滲出,像是久別重逢,又像是……終於回到了應去之地。
    然後,他看見了它。
    棺槨。
    巨大、沉重、古老得近乎猙獰,通體漆黑如夜蝕刻出的實體。
    它靜靜地矗立在鎖鏈之林的中央,仿佛自時間伊始便在此處等待。
    棺槨表麵沒有紋路,沒有雕飾,隻有純粹的、吞噬一切的暗色,像是連目光都會被它嚼碎吞咽。
    肅殺之氣如潮水般壓來,空氣驟然凝固。布洛爾的皮膚刺痛起來,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刀刃在刮擦他的毛孔。
    突然——
    風起。
    狂暴的、裹挾著金屬腥氣的風從棺槨的方向席卷而來,鎖鏈之林在風中尖嘯,千萬條鎖鏈瘋狂震顫,發出淒厲的嗚咽,像是無數冤魂在同時哀哭。
    黑霧被撕碎、驅散,布洛爾感到一陣短暫的輕鬆,仿佛有什麽一直寄生在他肺裏的東西被暫時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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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下一秒,他的血液凍結了。
    那些捆綁棺槨的鎖鏈——極暗的、比深淵更黑的鎖鏈——在呼吸。
    不,不是鎖鏈在呼吸。
    是棺槨。
    每一次吐納,鎖鏈便隨之收縮、蠕動,像纏繞在巨獸身上的血管。
    整片鎖鏈森林隨之起伏,仿佛它們不過是這具棺槨延伸出的神經末梢。黑霧重新匯聚,卻不是漫無目的地飄蕩,而是如朝聖般向棺槨流淌,被它吞噬。
    布洛爾聽見一個聲音。
    "你回來了。"
    那聲音像一把生鏽的鋼針,緩慢地刺入布洛爾的腦髓。
    不是從耳膜震動傳來,而是直接在他的顱腔深處響起——仿佛說話者本就蟄伏在他的大腦褶皺裏,此刻隻是慵懶地翻了個身。
    布洛爾的腳步猛然僵住。鎖鏈在他腳下發出不滿的蠕動聲。
    "你醒了..."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不確定該不該出聲回應。
    聲音會驚擾這片詭異的寧靜嗎?
    還是說沉默反而會更危險?
    最終他選擇了折中的方式——將話語含在舌尖,用氣音輕輕吐出,像在安撫一個隨時會暴起的夢遊者。
    蒼梧。是蒼梧在說話。)
    這個認知讓他後頸的汗毛微微豎起。
    那個棲息在他精神圖景深處的存在,大多數時候都沉睡在懸崖之巔的棺槨裏,安靜得像一個被遺忘的隱喻。
    布洛爾幾乎要忘記祂的存在——如果不是那些悄然滋生的異常。
    他想起自己精神圖景裏那些不合常理的造物:
    懸崖邊緣突然綻放的金色花朵,花瓣薄如蟬翼卻泛著金屬冷光;
    銀色的葉片背麵鑲嵌著細小的珍珠,葉脈是用藍寶石碎片拚成的毛細血管;
    甚至有一株藤蔓,枝條上結著會隨他心跳頻率變換顏色的琉璃果實。
    當時他以為是圖景的自然異變,直到某個晚上,記憶的碎片突然拚合——那隻在猩紅森林盡頭,那個即將要消散最後寄居於他這裏的那隻奇異生物。
    蒼梧。
    祂似乎把種子播撒在他的精神世界,像在荒原上標記領地的野獸。
    "你怎麽會來這裏?"
    蒼梧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明顯的倦意。
    不是剛睡醒的迷糊,而是重傷者被強行拖出昏迷狀態的虛弱。
    布洛爾感到太陽穴突突跳動,有溫熱的液體從鼻腔滑落——是血。
    祂的蘇醒正在撕裂他的神經。
    "我不知道。"
    他小聲回答,同時用袖子擦掉鼻血。鎖鏈之森在他腳下發出窸窣的嘲笑聲。
    繼續向前走時,他注意到棺槨上的黑色鎖鏈正在滲血。
    不是液體,而是某種半凝固的暗紅色膠質,像稀釋了的樹膠般緩緩滴落。
    每一滴"血"墜地後都會立刻長出細小的金花銀葉,轉瞬又被黑霧吞噬。
    蒼梧的歎息在他腦內掀起一場微型風暴:"停下...前麵是..."
    話未說完,布洛爾突然踢到了什麽東西。
    低頭看去,半埋在鎖鏈中的是一塊殘缺的墓碑,上麵刻著他自己的名字。
    布洛爾對這些向來不在意,他繼續走,可古怪的發現他怎麽都走不到棺槨邊上。
    耳膜卻突然震顫起來。
    起初是遙遠的嗡鳴,像是地底深處傳來的機械心跳。
    而後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重——那是巨大齒輪咬合的轟鳴,是發條擰到極致時金屬的呻吟,是時光本身在表盤上碾過的沉重跫音。
    他抬頭,棺槨上方的黑霧如幕布般被無形之手掀開。
    一座巨大的青銅表盤顯露出來,懸浮在虛空中緩緩旋轉。
    表盤上沒有數字,隻有十二道扭曲的刻痕,像是被利爪硬生生撕扯出來的傷痕。
    指針是兩柄交錯的長劍,劍刃上凝結著幹涸的血鏽。隨著齒輪轉動,劍尖劃過之處,連空氣都泛起漣漪般的皺紋。
    "這是......"
    疑問還未成形,布洛爾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正在發生變化。
    原本曬成小麥色的皮膚褪去滄桑,變得如象牙般冷白細膩。
    手指骨節發出輕微的脆響,本就修長的手指再度伸展,指甲泛出珍珠母貝的光澤,指腹浮現出星辰紋路——仿佛這雙手生來就該執掌權柄,翻覆風雲。
    劈啪。
    他的脊椎突然拉長,肩胛骨如羽翼般向後舒展。
    劇痛來得突然而暴烈——像有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插進骨髓。
    布洛爾猛地弓起身子,喉間擠出嘶啞的喘息。他的指骨最先發出脆響,指節像被無形的手一節節抻開,肌腱在皮膚下繃出清晰的紋路。
    指甲縫裏滲出細小的血珠,還未滴落就被皮膚吸收,化作妖異的紅紋。
    脊椎是下一個叛徒。
    他聽見自己背部傳來竹節爆裂般的炸響,每一塊椎骨都在瘋狂增殖。
    肌肉纖維被強行拉長,像濕牛皮在烈日下暴曬時發出的撕裂聲。
    肩胛骨如破繭的蝶翼般向後突起,將皮膚撐成半透明的薄膜,其下可見藍紫色的血管如樹根般虯結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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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膝蓋骨突然錯位。
    布洛爾跪倒在鎖鏈上,他清楚的聽見自己下肢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大腿骨像遇水的藤蔓般野蠻生長,小腿脛骨表麵浮現出螺旋狀的金色紋路。腳掌骨骼重組時的疼痛最為尖銳,仿佛有人用鈍刀將他的腳趾一根根剁碎又重塑。
    疼痛在盆骨處達到巔峰。
    他的髖關節像被液壓機碾壓般扭曲變形,盆腔內傳來黏膩的水聲,仿佛有新的器官正在成形。
    肋骨一根接一根地斷裂重生,新生的骨頭上布滿細密的星圖刻痕。鎖骨向兩側延展時,他清晰聽見皮膚被撐開的"刺啦"聲,像撕開一卷羊皮紙。
    當疼痛蔓延至顱骨時,布洛爾終於發出慘叫。
    他的下頜骨被無形之手掰開,牙齒一顆顆脫落,新生的犬齒閃爍著寒光。
    顴骨如刀削般隆起,太陽穴凹陷處浮現出星辰狀的血管網。最恐怖的是頭蓋骨的變化——有什麽東西正在內部敲打天靈蓋,每次撞擊都讓他的視神經迸發七彩光斑。
    鎖鏈趁機鑽進他的傷口。
    那些青銅環扣化作液態金屬,順著爆裂的毛細血管遊走全身。
    星光在骨髓裏流淌,每一處新生的關節都被烙上星座印記。
    當最後一塊骨骼歸位時,布洛爾嘔出一大口帶著星屑的血,血滴在半空就凝結成了紅寶石。
    疼痛戛然而止,仿佛剛才的酷刑隻是幻覺。
    但鎖鏈上的人形汗漬和滿地帶血的牙齒,證明這場生長儀式真實存在過。
    布洛爾不得不軟倒在地,聽著自己全身骨骼發出新生竹節拔高時的爆響。
    疼痛與快感交織著衝刷神經,他看見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正在瘋狂生長,輪廓逐漸變得鋒利而優雅。
    黑霧感應到蛻變,突然沸騰起來。它們如活物般纏繞上他新生的軀體,凝結成一件夜色織就的長袍。
    袍角翻湧間,那些原本束縛著他的鎖鏈突然軟化,化作流淌的銀河纏繞在袖口與衣襟,每一環鎖扣都迸發出細碎的星光。
    有冰涼的東西拂過後頸。
    布洛爾伸手觸碰,發現原本利落的短發不知何時已化作及腰的墨色瀑布。
    發絲間遊動著星砂般的微光,當他搖頭時,那些光點便如螢火蟲般四散飛舞。
    最輕最柔的那縷星光在他頭頂盤旋,最終凝結成一頂半透明的冠冕——它沒有實體,隻是由流動的星輝勾勒出荊棘與玫瑰交織的輪廓,卻讓整個鎖鏈之森都為之震顫。
    蒼梧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時之冕......原來你真的是......"
    表盤上的血色長劍突然加速旋轉,齒輪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布洛爾感到有冰冷的金屬觸感貼上太陽穴——那是冠冕在具象化,星光正在他顱骨上烙下永恒的印記。
    鎖鏈之林集體跪伏,所有青銅環扣同時發出朝聖般的清鳴。棺槨的呼吸聲與他的心跳逐漸同步,黑霧在他腳下鋪成紅毯。
    布洛爾望向自己星光縈繞的雙手,突然大步的走向棺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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