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周晨軒的回憶

字數:5152   加入書籤

A+A-


    出校門時,熱浪裹著蟬鳴撲麵而來。
    夕陽正好斜斜地灑在校門口的樹上,哥哥就站在那片斑駁的樹影裏,手裏舉著兩個冰淇淋聖代,肩上還掛著兩個書包。
    一個黑色,一個米白色,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蘇霧姐率先走過去,兩人無聲對視的瞬間,哥哥就是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什麽。
    他們一直都那麽默契,明明沒有言語,卻足夠心照不宣。
    我剛要開口,突然被冰涼的觸感貼了下臉頰。
    哥哥把巧克力聖代塞進我手裏,揉我頭發時,掌心還帶著冰淇淋杯的寒氣,“我們回家。”
    我側頭望去,蘇霧姐正拿著另一份聖代,察覺到我的視線,衝我晃了晃手中的草莓聖代,“不是說給你賠罪嘛,這賠罪禮物如何?還算有誠意吧。”
    “喂。”哥哥在一旁不滿地拖長音調,“這可是我排了好久的隊買的。”
    蘇霧姐立刻彎起眼睛,踮腳朝他肩頭撞去:“行行行,算我們的賠罪禮物。”
    “算我的,沒有你的。”
    蘇霧姐衝他做了個鬼臉,鼻尖微微皺起,“你到底有沒有給我加脆波波?我都沒看見。”
    哥哥歎了口氣,故作無奈地搖搖頭,卻藏不住眼底的笑意。
    他拿起勺子,從杯底挖出一大勺晶瑩剔透的脆波波,故意在蘇霧姐眼前晃了晃,“呐,不都在這兒了?”
    說完,他挑眉,作勢要把那一勺脆波波送進自己嘴裏。
    “誒!”蘇霧姐果然急了,伸手就要去搶。
    哥哥早有防備,單手把冰淇淋舉高,另一隻手卻下意識地虛護在她身後。
    我就跟在他們後麵,悠哉悠哉吃著我的聖代,看他們像兩個幼稚鬼一樣鬧騰。
    那天的路明明很長,陽光也燙得灼人,可我卻一點都沒覺得累。
    也是從那天起,我和所有人一樣,理所當然地認為。
    他們一定會一直在一起。
    可這個想法隻持續到我升入初中後,一切都變了,就像夏日裏不知不覺偏移的太陽,等發現時,整個世界都已經變了模樣。
    蘇霧姐的身影逐漸從我的生活中淡去。
    我常常在放學路上突然停下腳步,總覺得下一秒就能看見他們並肩而立嬉笑打鬧的身影。
    “哥哥,蘇霧姐姐呢?”我記不清問了多少次這個問題。
    “我在找她。”他總是這樣回答,聲音輕得像在歎息,沉得卻讓我心口發悶。
    媽媽知道後,第一次製止我追問蘇霧姐的去向,當時她正在廚房切著青椒。
    菜刀在案板上發出急促的聲響,她背對著我說:“蘇霧姐學業很忙。”
    可我分明看到她抬手抹了好幾次眼睛。
    我雖然疑惑,但還是將這份疑惑埋在了心底。
    初三那年,哥哥也不見了。
    那天放學,來接我的是鄰居阿姨。
    我跑回家,看見媽媽正在整理哥哥的衣櫃。
    “哥哥去找你蘇霧姐了。”她說這話時,眼淚控製不住得砸在哥哥的衣服上。
    之後,我的整個初中都再也沒見過他們,他們的名字也漸漸從所有人的嘴邊消失。
    有時我會盯著教室窗外的樹發呆,會突然懷疑那些記憶是否真實存在過。
    我開始獨自走那條熟悉的路。
    每周五放學,冷飲店的店員都已經認得我:“老規矩?草莓聖代加脆波波?”
    陽光依舊炙熱,但再也沒有人會在前麵嬉鬧著擋住刺眼的光線。
    為了考進他們曾經就讀的高中,我在初三複讀了一年。
    當終於踏進那間教室時,我總忍不住想象哥哥坐在哪個位置,蘇霧姐又曾在哪扇窗前發過呆。
    直到高一最普通的一天,數學課剛上到一半,班主任突然推門進來。
    “你家裏來電話了。”她說得又輕又快,“現在收拾書包回家吧。”
    我看不懂班主任的表情,但還是稀裏糊塗的回到了家。
    一進門,家裏烏泱泱一群人,媽媽就圍在他們中間,掩麵而泣。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與班主任相似的表情。
    後來我才明白,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那些刻意壓低的聲音,都是成年人麵對悲時笨拙的偽裝。
    告別儀式那天,我扶著麻木的媽媽,我們機械地向每一位前來悼念的親友鞠躬,直到那個身影出現在隊伍盡頭。
    她就安靜地排在隊伍末尾,黑色大衣裹著單薄的身軀,黑色的帽簷壓的極低。
    到她送花的時候,我明顯感受到了媽媽的僵硬。
    久別熟悉的槐花香,不止是我認出來了。
    她始終沒有抬頭,隻是將花束輕輕放在媽媽顫抖的掌心,她們的手最後也隻是短暫地交握。
    等她轉身離去時,我下意識要追,卻被媽媽死死拽住。
    我側頭就對上她通紅的眼睛,那裏麵翻湧著太多我讀不懂的情緒。
    媽媽極輕地搖頭:“別去。”
    我隻能親眼目睹她從一側後門離開,看著她一點一點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自從哥哥的事情之後,我終於明白了媽媽眼中那些欲言又止的悲傷意味著什麽。
    我把哥哥的遺物一件件搬進自己房間。他的舊書包裏還塞著和蘇霧姐的合照,兩張年輕的臉龐在陽光下笑得是那麽耀眼。
    在高中的校園裏,我總能在帶過他們的任課老師那裏聽到哥哥與蘇霧姐的事跡。
    看著那些東西,我構想出了他們相處時光的一切趣事,像是個窺探他們幸福的小偷。
    也是從哥哥離開後,媽媽就養成了每月初一十五去寺廟祈福的習慣。
    我知道,她每次跪在佛前,都是在為蘇霧姐祈求平安。
    媽媽不知道的是,我也常常在深夜對著窗外的月光許願。
    有時候許得太多,連自己都覺得是不是太貪心了。
    也許是媽媽的誠心感動了佛祖,又或許是我的願望終於攢夠了分量。
    當蘇霧姐再次敲響家門時,不止是媽媽,我也很驚喜。
    站在門外的蘇霧姐比記憶中更清瘦了,米色風衣襯得她格外溫婉。
    隻是她眼底總浮著一層薄霧般的憂鬱,連微笑時都帶著說不出的哀傷。
    那天媽媽做了許多蘇霧姐愛吃的飯菜,我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好似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一般。
    晚飯後,客廳裏不見蘇霧姐的身影。
    不知怎麽,我鬼使神差地推開了哥哥的房間。
    哥哥走後,這個房間媽媽也會定時打掃,一切裝扮都是哥哥走之前的模樣。
    蘇霧姐聽到開門聲,回頭看向我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見她眼裏閃過一抹恍惚的光亮。
    還沒等我開口,她就已經快步走來緊緊抱住了我,熟悉的槐花香瞬間將我淹沒。
    我僵在原地,感受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
    我知道,此刻映在她朦朧淚眼裏的,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一直都知道我與哥哥長得很像,媽媽也經常會看著我愣神。
    理智告訴我應該推開她,可胸腔裏翻湧的酸澀卻讓我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
    就這一次,就讓我卑鄙地偷走這個本該屬於哥哥的擁抱吧。
    可惜這個擁抱沒有持續的很久,蘇霧姐很快就反應過來,我不是哥哥。
    她鬆開我,臉上有些尷尬跟感慨,“小哭包都長這麽大了,我都不太敢認了。”
    “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哭包了。”
    在我說出這句話後,我能明顯感受到蘇霧姐的難過。
    “對不起,晨軒,忘記你長大了。”
    我討厭這個稱呼。
    不是因為它幼稚,而是每次聽到,都會聽見記憶裏他們並肩笑鬧的回響。
    可當她改口叫我“晨軒”時,我寧願她繼續喊那個可笑的綽號。
    至少那樣,我們還能假裝這些年什麽都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