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八人間的寢室空出了一張床，被其他人的行李箱和零散物件堆得半滿。
    韓澤早先和室友們搭過幾句話，話題散開後，各自便沉浸了在了自己的事裏。
    時間來到十點，寢室裏沒人提休息，七個人都各自捧著書。
    有人靠在床頭，有人盤腿坐在地上，連向陽也不例外。
    在向陽翻到書冊後半段，一張照片從紙頁間滑了出來。
    照片裏的蘇霧坐在旋轉木馬上，木馬車正隨著轉盤輕輕晃動，裙角被風揚起一點弧度。
    長發鬆鬆垂著，發尾隨慣性擺動，她抬著眼，像是剛巧望向鏡頭。
    她的臉上明明沒什麽濃烈的表情，卻讓人挪不開眼。
    明明背景裏能瞥見旋轉木馬的彩繪欄杆和遠處模糊的人群，可目光落過去，就隻覺得這張照片裏，她就是最亮的那一處。
    他特意選了這張打印出來，前一天看書時隨手夾進去，竟忘了取，今天就這麽帶進了寢室。
    向陽捏著照片，指尖輕輕撫過上麵的笑臉。
    眼裏的光頓時軟下來，藏不住的溫情一點點漾開。
    他盯著照片看了片刻，眼神逐漸凝實，多了份沉甸甸的堅定。
    蘇霧看了眼手表，在算好時間後，彎下腰從行李箱裏抽出一本深藍色封皮的書。
    指尖撚起夾在書裏的書簽，精準地插進之前折過角的那一頁。
    她捧著書走到床邊，將它放在枕頭旁，正好對著寢室門口。
    做完這一切，她轉身繼續整理散落在桌上的文件袋，門外也剛好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蘇霧的指尖停在文件袋的搭扣上頓住，直到那腳步聲在門口戛然而止，她才繼續動作。
    “叩叩。”
    兩聲輕叩後，門被推開一道縫。
    蘇霧轉過頭，視線落在門口那人臉上時，眼裏先是掠過一絲極淡的波動，隨即漾開恰到好處的驚喜。
    她直起身，聲音裏帶著笑意：“何老師？真的是您。”
    何黎推著行李箱走進來，打量著已經收拾妥當的半間寢室，笑道：“看來蘇警官到得很早。”
    “沒有，我也剛到沒多久。”蘇霧將手上的文件放下，目光隨著何黎的視線一同落向床頭。
    何黎的目光在那本《血證無聲》上頓了半秒。
    蘇霧注意到那瞬間的停頓，她走上前拿起書，語氣裏帶著點故作的局促：
    “沒想到會跟您住一間，讓您見笑了。”
    何黎放下行李箱，目光落在她手裏的書上，“我能看看嗎？”
    “當然可以。”蘇霧雙手將書遞過去，臉上浮出一絲赧然，“畢竟，這是老師您寫的書。”
    何黎接過書，翻開扉頁，內頁的空白處有幾處極淡的鉛筆標注，翻到某頁時，還能看到折痕被反複壓過的痕跡。
    “這是我寫的第一本小說。”何黎的聲音裏帶著點回憶的溫柔。
    “當時寫完就覺得，大概隻會躺在書店的角落積灰。比起我早年寫的那些法醫科普和案例紀實，這本幾乎沒掀起什麽水花。”
    她抬眼看向蘇霧，眼裏帶著笑意：“你很喜歡看？”
    “嗯，很喜歡。”蘇霧迎著她的目光，語氣誠懇，“書裏很多案子都是我沒遇到過的，您在裏麵寫的屍檢思路和細節分析，給了我不少啟發。”
    她說著，目光落在何慧指尖翻開的那一頁，正是她剛才夾書簽的地方，“比如這起溺水案的矽藻檢驗手法，我之前總有些困惑，看了您的分析，突然就通了。”
    何黎合上書，望著蘇霧的眼底笑意深了些，將書還給她：“很高興能幫到你。”
    蘇霧雙手接過書，放回原位。
    她瞥見何黎腳邊的行李箱，剛邁出半步想上前幫忙，就被何黎抬手攔住了。
    “沒事，我自己來就行。”何慧的笑容溫和，語氣裏帶著幾分客氣，“蘇警官忙你的吧，倒是我一來，耽誤你不少事了。”
    “何老師說的哪裏話。”蘇霧連忙搖頭，眼睛明亮地看著她，“之前聽馮局說您也會來，我就想著，總算有機會能跟您好好討教討教了。”
    何黎正彎腰開行李箱的手微微頓住，直起身時眼裏多了些探究：“蘇警官想探討什麽？”
    蘇霧在她對麵的床上坐下，“以前跟阿姨一起看了部劇，裏麵有段劇情是一名男子中槍後落水，法醫要判斷他是死前落水還是死後落水。”
    “要是那一槍正中心髒之類的要害，落水前就已經死亡，和落水後溺水身亡，這死亡原因該怎麽評判？”
    “當時我就沒太弄明白，後來翻了不少書也還是一知半解。”蘇霧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
    “倒是在老師的這本《血證無聲》裏看到了相同類型的屍檢，隻是您寫得比較簡略。”
    何黎點了點頭，剛要開口，卻見蘇霧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經暗透，窗玻璃映出寢室頂燈的光暈。
    “哎呀，瞧我這記性。”蘇霧起身時帶著歉意，“看到您來太高興，都忘了時間。”
    “明天還要早起，今晚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她說著轉身要去拿洗漱用品，身後忽然傳來何黎的聲音，“蘇警官，哪天有空，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好好聊聊。”
    蘇霧背對著她的唇角勾起淺淡的弧度。
    當她轉過身時，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驚喜，笑容幹淨又燦爛：“真的嗎？那太好了！”
    她的眼睛在燈光下亮得驚人，嘴角的小梨渦若隱若現。
    那一瞬間的笑容太過耀眼，竟讓何黎都有些晃神。
    何黎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自家兒子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好。
    眼前這個姑娘身上散發著獨特的生命力，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嗯，”何黎收回目光，重新彎下腰整理行李，語氣裏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溫和，“先忙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