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店後門的鐵鉸鏈發出刺耳的呻吟，蘇婷一腳踹開門的力道讓門板重重撞在牆上，震得窗台邊一排多肉植物微微顫動。五月的陽光從她背後湧進來，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連發梢翹起的弧度都透著雀躍。
    "沈藝！姐！過來！有大事宣布！"
    她的聲音像突然炸開的爆米花，在安靜的花店裏格外突兀。沈藝正蹲在牆角修理一盆半死不活的綠蘿，聞言緩緩抬頭，沾著泥土的手指還捏著一片發黃的葉子。他眼神裏帶著一種"這次又要折騰什麽"的麻木，像是早已習慣這種突如其來的喧鬧。
    蘇晴從賬本裏抬起臉，手指還停在計算器上，液晶屏顯示著一串未完成的數字。她微微皺眉，細長的眉毛在眉心蹙起一道淺痕："你又闖什麽禍了？"
    "什麽叫闖禍！"蘇婷大步流星走過來，馬丁靴的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節奏。她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計算器蹦出個莫名其妙的"888"，旁邊玻璃瓶裏的玫瑰跟著晃了晃，灑出幾滴晶瑩的水珠。
    "今天，我們要進行一場神聖的——情書交換！"她揮舞著兩張粉紅色信紙，紙張在空氣中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淡淡的草莓香水味隨之擴散開來。
    沈藝緩慢地眨了眨眼，長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為什麽？"
    "因為！"蘇婷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的樣子像隻炸毛的貓，"戀愛97天了！你連句"我愛你"都沒說過！"
    沈藝思考兩秒，表情認真得像在解一道數學題："我說過。"
    "什麽時候？！"
    "上個月你讓我背偶像劇台詞，第12集第36分鍾，男主對女主說......"
    蘇婷暴怒："那不算！！！"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嚇得門口風鈴叮當作響。
    蘇晴默默低頭，繼續按計算器，假裝自己不存在。她的手指在按鍵上機械地移動，卻連著按錯了好幾個數字。陽光透過她耳邊的碎發，在賬本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2）
    五分鍾後。
    沈藝被迫坐在桌前，麵前攤著一張紙，手裏捏著筆，姿勢僵硬得像第一次握筆的小學生。他的表情凝重得像在寫遺書，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分明的下頜線。
    蘇婷在旁邊監工，雙手撐在桌麵上，時不時探頭："寫啊！別發呆！"她的發絲垂下來，掃過沈藝的手臂，帶著洗發水的檸檬香氣。
    沈藝："......寫什麽？"
    "情書啊！誇我漂亮！可愛！全世界最好！"蘇婷掰著手指數，"還要寫你有多愛我，沒有我就活不下去那種！"
    "哦。"沈藝應了一聲，低頭開始寫。他的筆跡很工整，一筆一劃像是刻上去的。
    蘇晴坐在櫃台後，看似在記賬，實則筆尖半天沒動，墨水在紙上洇開一小片藍色的痕跡。她的目光不時飄向沈藝的背影，又迅速收回。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一片嫩綠的葉子飄進來，落在她攤開的賬本上。
    十分鍾後，蘇婷迫不及待地搶過沈藝的信紙，清了清嗓子，用誇張的語調大聲朗讀：
    "致蘇婷：
    你活潑開朗，精力充沛，像一隻永動機。
    你做的飯雖然難吃，但很有創意。上次的草莓炒雞蛋我記憶猶新）
    你騎機車的樣子很帥，雖然上次撞了電線杆。修車費是我付的）
    你......此處被塗黑）
    總之，你是個好人。
    ——沈藝"
    念到最後，蘇婷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信紙在她手中微微顫抖。
    蘇晴："噗。"她急忙捂住嘴，但肩膀的抖動出賣了她。
    沈藝一臉無辜："寫完了。"他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透明的琥珀色，幹淨得看不出任何調侃的意味。
    蘇婷捏著信紙的手微微發抖："沈藝......這是情書還是批評大會？！"她的耳尖開始發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沈藝："實事求是。"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你讓我寫真實的感受。"
    蘇婷怒極反笑，嘴角揚起一個危險的弧度："行！輪到我了！"她唰地展開自己寫的情書，深吸一口氣，用甜得發膩的聲音聲情並茂地朗誦：
    "致我最愛的沈藝：
    你英俊瀟灑，才華橫溢，是全宇宙最完美的男人！
    你做的飯比米其林大廚還棒！尤其是糖醋排骨！）
    你修盆景的樣子帥得讓我腿軟！每次看你修剪枝葉我都心跳加速！）
    你就算失憶了也比別的男人聰明一萬倍！雖然現在還沒完全恢複記憶）
    我愛你！愛你！超愛你！
    ——你的婷婷"
    念完最後一句，她故意拋了個媚眼，得意地看向沈藝："怎麽樣？學著點！"
    沈藝點點頭，表情認真得像在聽學術報告："嗯，虛構得很好。"
    蘇婷："？？？"她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沈藝！你這是說我寫的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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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藝："我隻是陳述客觀事實。"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櫃台後的蘇晴，又迅速收回。
    蘇晴終於忍不住，肩膀微微發抖，假裝咳嗽掩飾笑意。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片落在賬本上的梧桐葉，葉脈在她指腹留下細微的觸感。
    3）
    蘇婷不服氣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玻璃杯叮當作響："不行！重寫！這次必須走心！"她的眼睛裏閃著倔強的光，像隻不肯認輸的小獸。
    沈藝歎了口氣，重新拿起筆。他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握筆的姿勢很好看。
    蘇晴終於開口，聲音輕柔得像一陣風："婷婷，別為難他了......"她的目光落在沈藝的發頂，那裏有一縷不聽話的頭發翹了起來，在陽光下泛著淺棕色的光澤。
    蘇婷撇嘴："姐！你怎麽老向著他！"她氣鼓鼓地抱著手臂，腕上的銀手鏈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蘇晴低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賬本邊緣："......我隻是覺得，感情的事，勉強不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幾乎消失在唇邊。
    沈藝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複雜，像是包含著許多未說出口的話。陽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蘇婷沒注意這些暗流湧動，還在嚷嚷："我不管！今天必須讓他說愛我！"她抓起一支筆在指間轉來轉去，筆杆反射的光點在牆上跳來跳去。
    沈藝沉默幾秒，突然說："那不如，三個人一起寫。"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蘇婷："啊？"她的筆掉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蘇晴猛地抬頭，瞳孔微微收縮。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指節泛白。
    沈藝淡定地繼續說："你寫給我，我寫給蘇晴，蘇晴寫給你，公平交換。"他的語氣平靜得仿佛在陳述一個數學公式。
    蘇婷："......？？？"她的嘴巴張成一個小小的o型。
    蘇晴的手指微微收緊，修剪整齊的指甲在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形的痕跡。她的胸口起伏明顯加快，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空氣凝固了兩秒，連窗外的鳥叫聲都仿佛靜止了。
    蘇婷突然哈哈大笑，笑聲像一串銀鈴："沈藝！你終於學會幽默了！"她拍著桌子，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這個主意太棒了！"
    沈藝："我沒幽默。"他的表情依然嚴肅，目光卻一直停留在蘇晴臉上。
    蘇晴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別鬧了。"她的聲音有些發抖，像是繃緊的琴弦。
    蘇婷卻來了興致，跳起來去櫃台拿信紙："好啊！就這麽玩！姐，快寫！"她塞給蘇晴一張粉紅色的信紙，又蹦蹦跳跳地回到座位。
    蘇晴："......"她看著手中的信紙，像是捧著一塊燙手的炭。筆尖懸在紙上空，遲遲落不下去。
    沈藝已經低頭開始寫，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蘇婷湊過去想偷看，被他用手擋住："禁止作弊。"他的手掌寬大，能完全遮住紙麵。
    蘇晴終於動了筆，寫得很慢，像是在克製什麽。她的睫毛低垂，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緒。一滴汗從她的鬢角滑落，在下巴處懸而未決。
    4）
    十分鍾後。
    蘇婷興奮地拍手，聲音清脆得像打碎的玻璃："好了！交換！"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星星。
    三人沉默地交換了信件。沈藝把自己的信遞給蘇晴，指尖在交接時微微顫抖；蘇晴的遞給蘇婷，動作輕得像在遞一件易碎品；蘇婷的遞給沈藝，大大咧咧地直接塞進他手裏。
    三人同時展開信紙。
    蘇婷寫給沈藝的：
    "沈藝！你必須愛我！否則我就把你的盆景全澆開水！"
    下麵還畫了一個吐舌頭的鬼臉。
    沈藝寫給蘇晴的：
    "蘇小姐：
    芍藥該換土了。
    ——沈藝"
    字跡工整得像是打印出來的。
    蘇晴寫給蘇婷的：
    "婷婷：
    你要幸福。
    ——姐姐"
    字跡有些發抖，最後一個字的筆畫甚至有些模糊。
    沉默在三人之間蔓延。掛在牆上的時鍾滴答聲突然變得異常清晰，像是某種倒計時。
    蘇婷瞪著手裏的信，又看看沈藝的，再看看蘇晴的，突然笑了："哈！沈藝！你果然暗戀我姐！"她的笑聲有些尖銳，像是強行擠出來的。
    沈藝："？"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蘇晴。
    蘇晴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她的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微微發抖："......我去進貨。"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她幾乎是逃出了花店，連外套都沒拿。門在她身後重重關上，震得窗台上的風鈴瘋狂搖擺，發出雜亂的聲響。
    蘇婷還在笑，但笑容有些僵硬："姐怎麽了？"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揉搓著信紙的邊緣，把紙角都揉皺了。
    沈藝看著蘇晴倉皇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輕聲道："......不知道。"他的目光落在手中蘇晴的信上，又迅速移開。
    蘇婷突然把三封信揉成一團，狠狠地扔進垃圾桶："沒勁！不玩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她轉身衝上樓，腳步聲咚咚響，像是要把樓梯踩穿。樓上傳來房門被重重關上的聲音，整棟小樓都跟著震了一下。
    沈藝站在原地，低頭看著垃圾桶裏的紙團。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皺巴巴的紙麵上，粉紅色的信紙像是凋謝的花瓣。過了很久，他彎腰撿起蘇晴的那張，小心翼翼地展平，撫過上麵的字跡。
    "你要幸福。"
    他輕輕折好，放進了胸前的口袋，緊貼著心髒的位置。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一片嫩綠的葉子飄進來，落在他的肩頭，又無聲地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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