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精英》雜誌社的空調向來以能把人吹成木乃伊著稱，沈藝坐在采訪間的真皮沙發上，感覺自己的後脖頸正在以每分鍾三厘米的速度失去知覺。他盯著采訪提綱上第七項「婚姻狀況」後麵的幾個小方框，鋼筆尖在紙上懸停出一個完美的牛頓第三定律示範——墨水滴落的瞬間，他確信自己聽到了樓下咖啡機發出幸災樂禍的咕嚕聲。
    "要我說直接勾已婚啊。"攝影師助理小王遞來第三杯咖啡，杯壁上還沾著前兩位受訪者的指紋，"除非您打算效仿我們主編，在"其他"欄裏填"與工作結婚"。"
    鋼筆在"已"字上方畫了個憂鬱的圓圈。林晚亭的長焦鏡頭從化妝台方向探過來，像隻蓄勢待發的機械響尾蛇："沈總在思考存在主義命題呢，比如婚姻究竟是愛情的墳墓還是職場的絆腳石。"
    "那應該勾"其他"然後寫"考古學家與絆腳石研究學者"？"小王突然福至心靈，把采訪間的綠植嚇得抖落兩片葉子。
    沈藝的鋼筆正要落下，林晚亭的鏡頭蓋"恰好"滑到紙上。她今天穿了件領口能塞進整本《民法典》的襯衫，鎖骨處晃著枚藍寶石吊墜——上周拍賣會上沈藝差點買下的那款。
    "慎重啊沈總，"她的指甲在"離異"選項上點了點，"這期雜誌會直郵給蘇富比vip客戶，包括那位剛用離婚贍養費買下粉鑽的航運女王。"鋼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微型隧道，直達下一頁的資產配置問答。
    采訪正式開始後，女記者麗莎的圓珠筆在"愛情童話"四個字下劃出波浪線，活像條缺氧的魚。"您和夫人的花店邂逅實在太浪漫了！當時她給您包的是什麽品種的玫瑰？"
    沈藝的無名指開始自動導航尋找婚戒。林晚亭的快門聲精準捕捉到這個瞬間，相機顯示屏上的畫麵取名為《條件反射研究樣本47》。
    "厄瓜多爾彩虹玫瑰。"他回答得很快，快到能聽見記憶在腦內急刹車的聲音。那天蘇晴確實在包紮彩虹玫瑰，不過是給林晚意當生日禮物——當時他還是林晚意的丈夫，而蘇晴是花藝師。現在花店招牌換成了"晴藝"，但工商登記檔案裏還躺著"林氏花卉"的曾用名。
    麗莎的筆尖在"顧客與店主"旁邊畫了個小愛心。化妝鏡裏林晚亭正在調整遮光罩，嘴角的弧度讓沈藝想起他簽第一份並購合同時見過的鯊魚標本。
    "夫人現在還親自經營花店嗎？"
    "當然。"沈藝端起印著雜誌ogo的紙杯，水麵倒映出他微微變形的下巴，"晴藝花店最近承接了商會的周年慶布置。"他說這話時，林晚亭的鏡頭突然轉向記者，快門聲比平時響30——後來照片備注裏寫著《危險提問防禦機製觀察》。
    麗莎突然前傾身體，香水味撲麵而來："聽說周氏集團的千金最近常陪您看拍賣預展？"她的圓珠筆在筆記本上無意識畫出個小王冠。
    林晚亭的鏡頭蓋"不小心"砸在茶幾上。沈藝看著那個蹦跳的金屬圓片，想起蘇晴上周摔碎的茶杯——也是這個弧度，這種旋轉方式。
    "純商業往來。"他的手機突然震動，鎖屏顯示「蘇晴：記得買貓糧」。麗莎的視線像ct掃描儀般掠過手機，林晚亭則拍下了這個畫麵，命名為《已婚男子的收件箱考古學》。
    下午的排版室彌漫著油墨和外賣的味道。責任編輯馬克用紅筆劃掉三段關於婚戒的描寫："讀者更想看港口並購的細節。"
    林晚亭從校樣堆裏抽出一張沈藝摸戒指的特寫："留著這張，配上標題《他的百萬美元手指》，保證女性讀者會把廣告頁撕下來收藏。"
    "但專欄篇幅......"
    "那就刪掉這段。"她的指甲劃過沈藝描述蘇晴的段落，在紙上留下道薄荷味的劃痕，"《商業精英》的讀者不需要知道ceo的太太用什麽牌子的圍裙。"
    打印機吐出的校樣上，沈藝的婚姻狀況欄印著端莊的"已婚"，但跨頁配圖卻是他和女投資人在雞尾酒會上碰杯的照片。林晚亭用編輯部的熒光筆在照片角落畫了隻蝴蝶，翅膀恰好蓋住他左手無名指。
    傍晚的花店倉庫裏，蘇晴整理著新到的肯尼亞玫瑰。當刺紮破手指時，她想起早上送到的雜誌校樣——封麵上的沈藝穿著她挑的深藍西裝，內頁照片裏卻戴著條她從沒見過的酒紅色領帶。血珠落在玫瑰包裝紙上，暈開成個不規則的愛心，和校樣邊緣編輯用鉛筆寫的"建議刪除婚姻相關內容"剛好重合。
    "絕對是印刷錯誤！"蘇婷把雜誌拍在賬本上，震得計算器跳出來個888，"我這就打電話......"
    "不用。"蘇晴用圍裙擦手，布料上"晴藝花店"的繡字沾了血變成漸變色。她翻開預約簿，最新一頁寫著周小姐的訂單：99支藍玫瑰，附言「致未來的航海家——c」。在下一頁的夾層裏，躺著張林晚亭上周忘在店裏的收據——"酒紅色真絲領帶，刷卡人：沈藝"。
    碎紙機在沈藝公寓裏發出消化不良的聲響。林晚亭倚在陽台玻璃門前，紅酒在她杯子裏晃出個微型漩渦："那篇專訪能讓你在布魯塞爾的談判桌上多三成籌碼。"
    "所以篡改婚姻狀況是商業策略？"沈藝看著紙屑像雪片般堆積。
    "讀者調研顯示，單身企業家形象能讓女性投資者的決策速度提升40。"她的手機對著合約拍照，鏡頭微妙地框住他空蕩蕩的無名指，"順便說，航運女王剛在ins上點讚了你所有的領帶照片。"
    記賬本上的鉛筆印記在台燈下顯形時，蘇晴正在數今天的小費。那些模糊的筆畫組成了個非典型選擇題：□贏家 □玩家 □待定。樓下的車燈掃過窗簾，她看見沈藝的副駕駛鑽出個亮片閃爍的身影——那件外套她認識，是林晚亭上周攝影展上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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