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在二十八樓打開時，蘇晴首先注意到的是自己右眼的睫毛膏暈開了。麵牆毫不留情地映出她眼下那團黑色汙漬，活像被誰揍了一拳後留下的淤青正在緩慢擴散。
    "該死。"她小聲嘀咕，用食指蹭了蹭。結果黑色直接蔓延到下眼瞼，現在她看起來像隻連續熬夜三天的浣熊。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門外站著端香檳托盤的服務生，以及——
    "哇哦，"林晚亭的相機已經舉到眼前，"現在流行這種頹廢煙熏妝？"
    快門聲比蘇晴翻白眼的動作快0.3秒。
    "這叫現代藝術。"蘇晴試圖昂首挺胸走出去，結果被自己的高跟鞋絆了一下。林晚亭的相機立刻發出連拍的"哢嚓"聲，像隻幸災樂禍的機械蟋蟀。
    四季酒店的女洗手間比晴藝花店的整個二樓都大。蘇晴對著金光閃閃的鏡子發愁，那團黑色汙漬現在像團烏雲盤踞在她眼角。她打開水龍頭，沾濕手指繼續蹭。
    "用水擦隻會更糟。"一個穿香奈兒粗花呢套裝的女人遞來一包卸妝濕巾，"試試這個。"
    蘇晴道謝時，從鏡子裏看到林晚亭倚在大理石門框上憋笑。她今天穿了條酒紅色的絲絨連衣裙，脖子上掛著那台該死的徠卡，像個來參加葬禮的戰地記者。
    "需要急救指導嗎？"林晚亭晃了晃相機，"我拍過128場時裝周後台，見過最壯烈的脫妝現場——去年米蘭有個模特邊走秀邊哭，假睫毛順著眼淚流進了嘴裏。"
    "真感人。"蘇晴用力擦拭眼角，"你專程跟來洗手間就為說這個？"
    "我來看當代行為藝術。"林晚亭拋來個小瓶子，"防水睫毛膏，埃及豔後哭成淚人都不會花的那種。"
    蘇晴盯著那個印著法文的小瓶子："這該不會是某種永固型軍事塗料吧？上次你給我的"防曬霜"害我皮膚泛藍光三天。"
    "軍用級防水，"林晚亭糾正，"法國外籍兵團專用。據說能防催淚瓦斯。"她突然湊近，手指挑起蘇晴的下巴，"別動，右邊還有點沒擦幹淨。"
    蘇晴僵在原地。林晚亭的呼吸裏有薄荷糖和黑咖啡的味道，指甲修剪得很短，塗著那種會隨著光線變色的藍指甲油。她突然想起什麽："等等，你今天不是去拍沈藝的簽約儀式嗎？"
    "改期了，"林晚亭後退半步，欣賞自己的補救成果，"你老公的助理沒通知你？"
    口紅印在蘇晴的手機屏幕上——沈藝的未讀消息安靜地躺在通知欄：【簽約改明天，臨時董事會】發送時間：1407。現在是下午328分。
    酒店咖啡廳的落地窗外，整個城市的輪廓在秋日陽光下閃閃發亮。蘇晴攪拌著浮著奶泡的拿鐵，看著林晚亭往濃縮咖啡裏加了第三包糖。
    "所以你是來見客戶的？"蘇晴問。
    "見前女友，"林晚亭翻著相機裏的照片，"她在這家酒店辦畫廊開幕。"她突然把屏幕轉向蘇晴，"看，這張叫《婚姻中的信息黑洞》。"
    照片裏，蘇晴盯著手機的側臉被窗光鍍上一層金邊，暈開的睫毛膏在光影下竟像精心設計的煙熏妝。陽光穿過她的發絲，在睫毛投下的陰影裏，能看清每一條細小的紋路。
    "刪了，"蘇晴伸手去搶相機，"這角度顯得我法令紋能夾死蚊子。"
    林晚亭靈巧地後仰，相機 strap 差點打翻糖罐："藝術不需要完美，隻需要真實。"她眨眨眼，"就像你從來不p圖的朋友圈——上周那張插花照片，背景裏露出的抹布都起球了。"
    蘇晴的手機突然震動。沈藝發來張會議室照片：【剛結束，你在哪？】背景玻璃幕牆的倒影裏，林晚亭的紅色裙角一閃而過。
    電梯下降時總讓人耳朵發脹。沈藝的領帶鬆了一半，身上帶著疲憊的咖啡味："你怎麽會和林晚亭在一起？"
    "偶遇，"蘇晴按下大堂按鈕，"你助理沒告訴你我約了花藝客戶？"
    "說了，但沒說在四季酒店。"
    "因為客戶臨時改地點了。"蘇晴盯著樓層數字一個個往下跳，"就像你的簽約臨時改期。"
    電梯裏的鏡子照出兩人僵硬的站姿。沈藝突然伸手抹了下蘇晴的眼角："你睫毛膏......"
    "我知道，"蘇晴拍開他的手，"不用你提醒。"
    沈藝看著指尖的黑色痕跡，突然笑了："像我們第一次約會時那樣。"
    記憶閃回——電影院裏，爛俗恐怖片嚇得蘇晴直掉眼淚，暈開的睫毛膏蹭在沈藝的白襯衫領口。散場時他發現襯衫背後還粘著爆米花。那天之後，他總在公文包側袋備一包卸妝濕巾。
    "你現在包裏還有濕巾嗎？"蘇晴輕聲問。
    沈藝的笑容僵住了。電梯"叮"的一聲到達大堂。
    林晚亭正在禮賓部寄存相機，轉頭看見沈藝和蘇晴一前一後走來，中間隔著能停輛卡車的距離。"哇，夫妻團聚，"她吹了個走調的口哨，"需要我拍全家福嗎？三秒微笑套餐免費贈送皺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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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藝直接略過她，對蘇晴說："車在b2，送你回花店？"
    "不用，"蘇晴拿起落在咖啡廳的包，"我自己叫車。"
    林晚亭的相機鏡頭在兩人之間來回擺動："需要我提供離婚律師推薦嗎？我前女友專打高淨值案件，收費是每小時四位數，但可以收現金。"她補充道，"考慮到某些人的支付習慣。"
    蘇晴抓起大堂茶幾上的薄荷糖砸過去，被林晚亭淩空接住。"準頭不錯，"她剝開糖紙，"考慮過加入外籍兵團嗎？他們缺會用暗器的狙擊手。"
    花店二樓，蘇婷用沾了卸妝水的棉簽輕輕擦拭姐姐的眼角："所以你就頂著暈妝的臉待了一下午？"
    "不然呢？我又不是去競選環球小姐。"蘇晴閉著眼睛，感覺棉簽劃過敏感的皮膚。
    "但林晚亭在場誒！"蘇婷誇張地揮舞棉簽，"那女人拍片落葉都要調三個濾鏡！上次她給姐夫拍的商務照，連瞳孔反光都修成了愛馬仕橙！"
    蘇晴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她今天拍了327張照片。"
    "你怎麽知道？"
    "因為每次快門聲都像在提醒我，"蘇晴輕聲說，"有些事就像暈開的睫毛膏，越擦越髒。"
    蘇婷突然舉起手機："姐夫發消息問你要不要吃粵王府的外賣。"
    "告訴他我不餓。"
    "已讀不回是冷暴力哦。"蘇婷晃著腳，"上周那個心理醫生怎麽說來著？"回避型溝通會加速親密關係......""
    蘇晴搶過手機，發現聊天界麵最上方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這個狀態持續了整整三分鍾。最後發來的隻有一張照片——五年前那件沾著睫毛膏的白襯衫，整齊地掛在衣櫃最裏側，領口別著朵幹枯的玫瑰。
    林晚亭的暗房永遠彌漫著藥水味道。紅色燈光下，剛洗出來的照片在顯影液裏緩緩浮現輪廓。327張連拍序列鋪滿整個工作台，像場無聲電影：
    蘇晴發現短信時的怔忡，擦睫毛膏時暴起的青筋，看見沈藝時瞬間挺直的脊背，咖啡杯沿留下的半圈唇印。
    林晚亭用鑷子夾起最清晰的那張，在背麵用藍墨水筆寫下標題：《婚姻的防水層》。墨水暈開成蝴蝶形狀，和她指甲油的顏色一模一樣。
    窗外，沈藝的車靜靜停在攝影工作室對麵，雨刷器有節奏地擺動。車燈在雨中暈開，像洇濕的睫毛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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