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門口的梧桐樹上，幾隻麻雀正在吵架，羽毛和樹葉一起簌簌落下。沈藝抬頭看了一眼，覺得它們吵得比剛才調解室裏的自己和蘇晴還凶。
    "所以這就是傳說中的離婚證？"沈藝把那個紅本子舉到陽光下端詳，"比結婚證薄多了，是不是少印了幾頁？比如"財產分割確認書"和"誰養仙人掌協議書"？"
    蘇晴正在包裏翻找車鑰匙，聞言頭也不抬："你想要的話，我可以手寫一份"仙人掌歸前妻所有"的補充協議。"
    "那盆仙人掌可是我養了好久的。"沈藝誇張地捂住胸口，"它第一次開花的時候，你還說這就像我們的愛情——渾身是刺但總能綻放。"
    "然後它第二年就死了。"蘇晴終於從包裏拽出鑰匙串，"你偷偷換了盆新的，以為我看不出來。"
    沈藝的笑容僵在臉上："你怎麽知道的？"
    "刺的排列不一樣。"蘇晴把離婚證塞進包裏最裏層的夾層，像是要把這個紅色小本子永遠囚禁在那裏，"就像有些人以為換個領帶夾，別人就認不出他還是那個混蛋。"
    一輛灑水車慢悠悠地開過，放著《致愛麗絲》的音樂。沈藝下意識把蘇晴往人行道內側拉了一把，這個習慣讓兩人都愣了一下。水霧在陽光下折射出小彩虹，正好橫在他們之間。
    "拍照嗎？"沈藝指著彩虹，"離婚紀念照，配文"風雨之後見彩虹"。"
    "你能不能正經一分鍾？"蘇晴甩開他的手，"下午兩點不是還要和那個礦業集團談並購？"
    "哦對，差點忘了。"沈藝拍了拍額頭，"離完婚還得去賺前妻的贍養費。"
    蘇晴終於抬頭瞪他："我什麽時候說要你贍養費了？"
    "開玩笑的。"沈藝咧嘴笑，眼角擠出幾道細紋，"你花店上季度淨利潤比我私募基金收益率還高兩個點。"
    陽光突然被一片陰影擋住。林晚亭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長焦鏡頭幾乎懟到沈藝臉上。"哢嚓"一聲，這聲響動驚飛了樹上吵架的麻雀。
    "精彩的表情。"她翻看著相機屏幕，"民政局招牌在左，離婚證在右，中間是你們倆——這張可以命名為《當代婚姻的兩種結局》。"<，配文"任務完成"加個蝴蝶表情。"
    林晚亭的嘴角微妙地抽動了一下："我更喜歡寫實主義。"她轉向沈藝，"並購案的補充協議我放你車上了，對方同意了你昨晚加的那條附加條款。"她眨眨眼，"你在談判桌上可比在婚姻裏強硬多了。"
    灑水車又繞了回來，這次蘇晴沒有躲，任憑水花濺在她的米色風衣上。深色的水漬像一幅拙劣的世界地圖。
    "借過。"她撞開林晚亭的肩膀，走向馬路對麵的停車場。沈藝注意到她今天穿的是那雙舊平底鞋，後跟已經磨得有些變形。
    咖啡廳的冷氣開得太足，蘇婷的冰美式杯壁上凝結的水珠不斷滴在桌上。她用吸管攪動著冰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所以，"她突然停下動作，"你們真離了？"
    沈藝點頭："如假包換。"
    "財產怎麽分的？"
    "花店歸你姐，剩下的歸我。"
    蘇婷掰著手指數："海景房？"
    "嗯。"
    "邁巴赫？"
    "嗯。"
    "私人飛機股份？"
    沈藝皺眉："我哪來的私人飛機股份？"
    蘇婷把手機推過來，屏幕上是一條財經快訊：《林氏資本向沈藝轉讓12航空租賃股權，價值約2.7億》。發布時間是三小時前——正好是他們走進民政局的時候。
    "驚喜吧？"蘇婷咬著吸管，"這邊剛拿到離婚證，那邊就收到新歡的飛機票。"
    沈藝盯著那條新聞，咖啡杯停在半空。杯壁上滑落的水珠在桌麵上匯成一個小水窪，倒映出他微微扭曲的臉。
    "這不是我授意的。"他終於說。
    "但你會退回去嗎？"蘇婷反問。
    玻璃門被推開，蘇晴帶著一身陽光走進來，手裏拿著兩杯咖啡。她把其中一杯放在沈藝麵前："你的美式，不加糖。"
    沈藝接過咖啡時，指尖碰到蘇晴的手。她的指甲剪得很短，指腹有長期處理花枝留下的細繭。這個認知讓他的胃部突然抽緊——他記得這些繭子在不同季節的觸感：春天最柔軟，冬天會有些開裂。
    "謝謝。"他說。
    "不客氣。"她答。
    蘇婷翻了個白眼："你倆這離婚離得跟沒離一樣。"
    窗外的梧桐樹上，麻雀們又飛了回來，繼續它們未完成的爭吵。
    沈藝的辦公室彌漫著一股新裝修的味道，盡管他已經在這裏工作了八個月。秘書敲門進來時，他正在試圖把離婚證塞進錢包最隱蔽的夾層。
    "沈總，林小姐送來的文件。"
    文件夾裏除了並購協議，還有一張便簽紙。上麵寫著：「恭喜恢複單身，今晚慶功宴記得穿那套深藍西裝。——你的戰地記者」角落裏畫著一隻藍色蝴蝶，翅膀上用極細的筆觸寫著"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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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藝把便簽揉成一團扔向垃圾桶，卻在半空中改變了主意。他展開皺巴巴的紙片，夾進了辦公桌最底層的文件夾裏。那裏已經收集了十七張類似的便簽，每一張都畫著不同姿態的藍蝴蝶。
    手機震動，是蘇晴的消息：「花店水管爆了，能借你助理過來看看嗎？」
    他回複：「直接找物業，我助理不懂這個。」
    三秒後，蘇晴回：「好。」
    沈藝盯著那個句號看了很久。以前蘇晴發消息從來不加句號，她說那樣太冷漠。現在這個黑色的小圓點像一扇緊閉的門。
    慶功宴的香檳塔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像一座微型的水晶宮殿。林晚亭端著酒杯穿過人群，裙擺掃過沈藝的西裝褲腿。
    "離婚第一天，感覺如何？"她的香水味蓋過了香檳的果香。
    沈藝鬆了鬆領帶："像卸了二十斤沙袋。"
    "然後發現自己是駱駝？"林晚亭輕笑，"習慣了負重，突然輕鬆反而不會走路了。"
    宴會廳另一頭，某位礦業大亨的女兒正對著沈藝舉杯微笑。她戴著一枚藍寶石戒指，在燈光下折射出熟悉的光芒。
    "你知道嗎，"林晚亭湊近他耳邊，"現在全場的單身女性都在等一個信號——確認你是真的恢複單身了。"
    沈藝皺眉："什麽信號？"
    林晚亭的手指突然撫上他的左手無名指，揭掉了那層肉色的戒痕貼："比如這個。"
    沈藝猛地抓住她手腕："別太過分。"
    "沈總，"林晚亭任由他握著，"你現在抓著的可是給你送私人飛機股份的手。"她壓低聲音，"順便說，蘇晴的花店正在被稅務稽查——匿名舉報。"
    沈藝瞳孔驟縮："你幹的？"
    "我要是想整她，"林晚亭抽回手，"會選你拿到離婚證的同一天嗎？"她抿了口香檳，"太沒品味了。"
    宴會廳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投影儀在牆上打出"並購成功"的字樣。沈藝在一片掌聲中走上台，演講稿上的字卻突然模糊起來。他看見第三排坐著個穿米色風衣的身影，但定睛一看隻是酒店的服務員。
    演講結束後，礦業大亨的女兒攔住他："沈先生，我父親想邀請您下周去瑞士考察。"
    她的藍寶石戒指在燈光下閃爍，像一滴被囚禁的眼淚。
    花店二樓，蘇晴坐在床邊，手裏拿著離婚證。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色的線。手機亮起，是沈藝的消息：「稅務的事我聽說了，需要幫忙嗎？」
    她回複：「不用，我能處理。」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恭喜並購成功，新聞看到了。」
    沈藝回得很快：「謝謝。」
    蘇晴盯著那個句號，突然笑了。原來加句號真的會顯得比較冷漠。樓下的風鈴突然響了起來，這麽晚了還會有客人？
    她下樓時，看見沈藝站在門口，手裏拿著兩杯咖啡。
    "美式，"他遞過一杯，"不加糖。"
    蘇晴接過咖啡："離婚第一天就跑來前妻店裏？"
    "來談合作。"沈藝從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集團年會需要鮮花布置，預算五十萬。"
    蘇晴翻看文件："這是可憐我嗎？"
    "這是商業決策。"沈藝指著一行條款，"特別注明"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賒賬"。"
    蘇晴終於笑了："王八蛋。"
    沈藝也笑："彼此彼此。"
    門外，林晚亭的相機悄悄對準這一幕。取景框裏，離婚證被隨意扔在櫃台角落，而兩杯咖啡碰在一起，像某種無言的慶祝。她沒有按下快門，隻是輕輕關上了鏡頭蓋。
    樹上的麻雀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下來，月光把它們的影子投在民政局的外牆上，像一排歪歪扭扭的省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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