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程誌歎了口氣，抄起啤酒杯，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仿佛要將滿腹的牢騷都隨著酒液吞下：“還行吧。就是你嫂子她媽，非說我腦袋讓油田那滿地的磕頭機給夾扁了。”
    “咋回事啊，哥？”程諾一飲而盡杯中最後幾滴白酒，順手給自己滿上了一杯啤酒，心中充滿了好奇。
    “這事兒得從頭捋。你知道我在煤都石油學院念的是煉油專業，老媽給選的，我心裏頭那是一百個不樂意。”程誌搖了搖頭，眉宇間盡是無奈。
    “嘿，這專業不錯啊！也就是現在，將來別說像你這大專學曆能分到煉油廠，就是本科那也不容易。”程諾話鋒一轉，突然意識到可能說錯話了，連忙補救，“我不是說你學曆低啊，哥。要不是你高考前那場群架，胳膊掛彩，本科還不是手到擒來？”
    程誌並沒在意，隻是苦笑不已：“好啥好呀！整天盯著個儀表，枯燥得跟嚼蠟似的。當初我想學計算機，老媽非得說煉油專業好，畢業了回金城煉油廠，以後家裏液化氣都不用花錢。老媽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隻能順著她來了。”
    “咱媽那思路，簡直讓人歎為觀止。”程諾第一次聽到這背後的故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酒沫子濺在的確良襯衫上，“我記得我高中那會兒，文史地政那是杠杠的，最差的一科都能排全年級前三。想學文科，老媽一句‘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直接給我打發到理科去了。高考填誌願，又說學建築好，回建築公司有老爸罩著，升職快。”
    “你不知道，我畢業那會兒，故意說沒分到金城煉油廠的名額，留在了煤都。結果咱們學校還真有名額分到金城，不知怎的就被老媽知道了，一頓臭罵。我隻能硬著頭皮說沒爭取到，老媽還說要親自出馬把我調回去。”程誌說到這，又悶了一大口酒，仿佛要將那些過往的煩惱都隨著酒氣消散。
    程諾默默給程誌添了半杯啤酒，沒吭聲。他心裏明白，老人家的想法雖然務實，但方法確實欠妥，最終兩個孩子都沒能留在身邊。
    “我想啊，調回去哪那麽容易？當煉油廠是咱家開的？於是我就安心在煤都工作了。”程誌說完，舉杯和程諾碰了一下，拿起酒瓶又要添酒，瞪著眼珠子笑道：“你養魚呢？喝幹！”
    “哥，你那是半杯，嘿，我喝幹！”程諾一看，敢情程誌沒喝多，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那後來呢？還有啥變故？”
    “有！都怪我這愛逞能的性子。我在小常減壓車間，覺得那裝置設計得還有優化的空間，就試著自己動手改了改。結果，嘿，還真讓我給改成了！還通過了石油部的認定，煉油一廠率先采用了我的設計，每年能省下好幾個億呢！90年的時候，我還拿了全國五四青年獎。”程誌說起這事兒，臉上難得的露出了幾分得意。
    “我去！真的假的？哥，你這是深藏不露啊！這可是大好事啊，怎麽說是逞能呢？”程諾一聽，直接站了起來，眼睛裏閃爍著不可思議。
    “當時我也高興啊，可年底單位派我去金城煉油廠，指導建設小常減壓車間，我就知道，壞了。咱媽那讓我調回去的心思，八成是要成真了。”程誌又和程諾碰了一杯啤酒，苦笑不已，“你想啊，咱媽讓咱邁左腿，咱敢邁右腿？我不甘心啊，再說那地方我真不喜歡。”
    程諾心裏暗想：都說屬馬的人有野心，他這簡直就是開局拿了一副王炸，結果愣是打成了一手爛牌。不過，這其中的滋味，恐怕也隻有他將來自己體會了。
    “獲獎後有許多人給我介紹對象，當時還不到24歲，本來還想做些事情，沒有心思談戀愛，可架不住你嫂子不僅人長得還可以，再加上她爸媽在總廠和一廠都是響當當的總工，有分量。我心想，嘿，如果他們不舍得寶貝姑娘遠嫁金城，那麽我也可以不回去了。”
    “你這不是心想事成了嗎？”程諾夾起一粒花生米，啤酒沫子都沒擦幹淨就急著問，“不僅抱得美人歸，連娃都兩歲了，咋還跟家裏鬧別扭呢？”
    程誌苦笑不得：“這不是91年我心血來潮，報了東大的專升本，專攻計算機專業嘛！想著學點真本事，幹脆就脫產了，把煉油廠的班調成夜班，結果丈母娘覺得我腦子有病，媳婦又抱怨我白天上學晚上上班，家都不顧了。”
    “他們說得也沒錯，幸虧有周末，一年還有兩個假期，不然嫂子不得瘋了。話說回來，我還沒問你咋就當上大學老師了呢？”
    “還不是因為咱成績好！”程誌得意洋洋地說，“物理都能考滿分，加上五四青年獎的光環加持，學校直接邀請我留校任教。可惜啊，她家裏人不買賬，說煉油廠工作穩定待遇好，當老師有啥出息？”
    程諾眨巴眨巴眼，估摸著是把事兒猜了個七七八八：“你現在是沒辭職，兩邊兒跑，是外聘老師吧？瞧你這模樣，準是嫂子和丈母娘催你早點回廠安穩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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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小子現在嘴皮子利索多了，以前跟個悶葫蘆似的。”程誌跟他碰了一杯，“沒錯，大學老師輕鬆，晚上上班定個鬧鍾，瞅兩眼儀表就睡覺，來回煤都到盛京一個多鍾頭，班車上補覺正合適。”
    “這日子美得很啊，雙份工資，如果沒嫂子爸媽罩著，一般人可享受不到。嫂子也能理解吧——錢掙得多，周末、寒暑假一個不落，還有啥不滿意的？”
    程誌歎了口氣：“可石化廠出了買斷政策，我想買斷專心鑽研計算機，說不定哪天就能開個互聯網公司或者軟件公司呢。”
    程諾是知道未來的，真想勸程誌好好斟酌。他這創業路走得那叫一個坎坷，三次創業三次失敗，家庭事業兩耽誤。
    “啪，啪，啪。”程諾決定勸勸，假裝喝多了，輕輕鼓掌，“看來你資金到位了，團隊組建好了，市場方向也明確了，兄弟我挺你到底。”
    程誌沉默了半天，才擠出幾個字：“你說的這些，好像都還沒有。”
    “你這是逗我呢？”程諾瞪大眼睛看著他，“我要是投資商，聽你這麽一說，錢不得打水漂？你咋保證我賺錢？我要是搞技術的，聽你要啥沒啥，跟你喝西北風啊？”
    程誌急了：“隻要肯努力，我相信——”
    “得了吧你。”程諾打斷他，“你哄小學生呢？你連我都哄不住。你現在有啥能拿得出手的？還有，你咋就盯上互聯網和軟件了？是因為門檻低嗎？學計算機的一大把都想幹這個，你能競爭的過？”
    程諾看著一臉沉思的程誌，忽然抬頭看見一書櫃的計算機書籍，接著看到桌子上他自己拚裝的電腦——這是他收購的電腦配件自己組裝的。突然眼前一亮。
    程誌有攀登科技之樹的熱情，似乎還有這個領域的技術，如果我掙到錢資助他，豈不是第二個任老，而且自己知道發展方向，可以參與到高科技領域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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