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裏的惡鬼已不是方才模樣，膨脹的軀體撞翻了城隍廟前的石燈籠，暗紅眼珠裏翻湧著濃稠的惡意。
    林小跳貼著廟牆翻滾，濕發糊在臉上，茶錐尖在青磚上擦出火星——方才那記鬼爪若再偏半寸，她這張能說會道的嘴怕是要提前去閻王殿說書了。
    "小跳！
    往左！"陸九霄的聲音帶著悶哼。
    他單手撐地，另一隻手還攥著半截斷刀，方才被鬼爪拍飛時撞裂了半麵磚牆，肩頭滲出的血在雨裏洇成淡紅的花。
    小滿縮在他腳邊，田螺殼上的裂紋正"滋滋"往外冒渾濁的水，原本清亮的嗓音都啞了："那鬼...那鬼身上的紋路在發光！
    像...像我前日在秦府廢墟裏撿到的碎地契！"
    林小跳心尖一跳。
    她避過鬼爪掃起的氣浪，餘光瞥見惡鬼腰間纏著的黑霧——那些纏繞如蛇的黑絲裏，隱約能辨出朱筆寫的"永寧縣南三街"、"祖宅契"之類的字樣，在鬼氣裏泛著幽藍的光。
    "永寧縣...永寧縣..."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夜闖秦太師書房時的情形。
    當時她翻找證據，在暗格裏摸到本落灰的《永寧朝典》，書脊上的金漆都剝落了，可翻開第一頁就看見"地契封靈，以血為引"八個朱砂字。
    那時霍無賴還湊過來看，說什麽"老秦家玩得挺花，拿地契當法器燃料呢"，結果被她敲了記腦殼——現在想來，這混不吝的祖宗怕不是說對了！
    "祖宗！"林小跳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攥緊茶錐的手沁出冷汗，"那本《永寧朝典》裏寫的"地契封靈"，是不是說秦太師用這些地契養惡鬼？"
    霍無賴的鬼火"噌"地漲大兩寸，他飄到惡鬼頭頂，虛虛踹了鬼腦袋一腳："可不咋的！
    這老匹夫拿百姓祖宅的地契當供品，用活人怨氣養鬼，怪不得之前抄地契的張嬸家男人脖子疼——那是地契被抽了魂，主家跟著遭反噬呢！"他突然壓低聲音，鬼火忽明忽暗，"小跳你看那鬼腰間的青銅匣，剛才秦老頭甩袖子時我瞅見了，匣底刻著"永"字，和你說的那本書年號一個樣！"
    話音未落，惡鬼突然甩尾掃來。
    林小跳撲進供桌底下，聽見"哢嚓"一聲，碗口粗的香案被掃成兩截。
    供桌上的饅頭滾到她腳邊，她盯著饅頭突然福至心靈——地契養鬼，那法器要維持惡鬼力量，總得有個"燃料口"吧？
    就像說書人燒話本，總得往火盆裏添紙不是？
    她抬頭正撞進惡鬼滲血的眼睛。
    那惡鬼許是被供桌擋住了視線，前爪在供桌殘骸裏亂扒拉，腰間的黑霧翻湧得更急，那些地契紋路亮得刺目。
    林小跳盯著那團黑霧，突然注意到青銅匣的縫隙裏漏出幾縷黑絲——和惡鬼身上的紋路竟是同一種顏色！
    "原來如此！"她猛地從供桌下鑽出來，茶錐尖"叮"地敲在青磚上，"秦太師的法器靠地契紋路連接惡鬼，就像...就像我家那盞漏油的銅燈，燈芯斷了油就供不上！"她扯著嗓子喊，"陸捕頭！
    打鬼腰上的黑絲！
    小滿！
    用你的清水衝那些紋路！"
    陸九霄眼睛一亮，斷刀往地上一插，從靴筒裏摸出枚透骨釘——那是他從前當捕快時藏的暗器，專破邪祟。
    他捏著透骨釘旋身躍起，雨幕裏劃出道銀線，"噗"地紮進惡鬼腰間的黑霧裏。
    惡鬼發出刺耳的尖叫，身上的地契紋路瞬間暗了半截。
    "好樣的九霄哥！"林小跳抄起半塊香案木頭砸向惡鬼麵門，趁它偏頭的工夫繞到身側。
    小滿咬著牙捧起田螺殼，渾濁的水突然清了些，她指尖掐訣念咒："清泉破妄——"水幕裹著銀光潑在惡鬼腿上，那些泛著幽藍的地契紋路"嘶啦"響著開始剝落。
    "小跳這腦瓜子，比我當年偷師茅山道士時還靈！"霍無賴樂不可支，飄到林小跳頭頂轉圈圈，"祖宗我就說，咱老林家的閨女沒一個慫的——哎哎哎，看我這個！"他摸出懷裏的青銅鈴鐺，那是霍家祖傳的驅鬼法器，之前被惡鬼壓製得沒聲，現在趁鬼氣弱了些，"叮鈴鈴"晃得脆響。
    奇跡發生了。
    惡鬼原本狂暴的動作突然一滯，像被人按下了慢放鍵。
    它舉到半空的爪子停在那兒，歪著腦袋左看右看，尾巴還不自覺地晃了晃——竟和半月前林小跳在戲園看《霓裳羽衣舞》時，那喝多了的舞姬打擺子似的。
    "哈哈哈哈！"林小跳沒忍住笑出聲，"這鬼莫不是被鈴鐺聲勾了魂？
    上次跳《霓裳》，這次怕不是要跳《胡旋》？"
    陸九霄也繃不住，斷刀撐著牆直喘氣："林姑娘，你這祖宗的鈴鐺怕不是能當鬼界戲班的拍板？"
    惡鬼被笑得急了，赤紅眼珠子瞪得溜圓，可動作還是慢得像在水裏撲騰。
    霍無賴得意得尾巴尖都翹起來雖然他沒尾巴），鈴鐺搖得更歡："讓你丫欺負我重孫閨女！
    祖宗我當年在亂葬崗唱《十八摸》都沒怕過，還治不了你個小卡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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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秦太師的臉比剛才更青了。
    他攥著青銅匣的手青筋暴起，額角的冷汗順著下巴砸在青石板上，濺起小水花。
    林小跳眼尖，看見他袖口露出半截黃符——那是方才惡鬼攻擊時他偷偷貼的，現在符紙邊緣已經焦黑，顯然在拚命壓製鈴鐺的影響。
    "他撐不住了！"林小跳心裏一喜，"這老匹夫催動法器得耗元氣，剛才甩袖子時我就瞅見他指尖發白，現在連黃符都燒了，怕是要狗急跳牆！"
    果不其然，秦太師突然轉頭看向廟門。
    雨幕裏停著頂青呢小轎，四個轎夫早跑得沒影了，隻剩兩盞氣死風燈在雨裏搖晃。
    他咬咬牙，把青銅匣往懷裏一揣，踩著滿地狼藉就要往轎子裏鑽。
    "想跑？"林小跳抄起方才砸鬼的香案木頭就要扔，可剛抬胳膊就被惡鬼慢動作的爪子掃中，整個人撞在廊柱上，"咳...陸捕頭！
    攔住秦老匹夫！"
    陸九霄拖著傷腿衝過去，斷刀往秦太師腳邊一插："秦大人這是要去哪兒？
    方才還說要替百姓除鬼，現在倒急著跑路了？"
    秦太師被嚇得踉蹌兩步，青銅匣"當啷"掉在地上。
    黑霧從匣裏湧出來，惡鬼突然打了個激靈，動作恢複了幾分，喉間發出低沉的嘶吼。
    小滿急得直跺腳，田螺殼的裂紋又多了道："小跳姐！
    那鬼要反撲了！"
    林小跳擦了擦嘴角的血，盯著秦太師發顫的背影突然笑了："秦大人，您跑什麽呀？
    莫不是怕我們發現匣子裏的東西？
    比如...您藏在地契裏的"永"字秘典？"
    秦太師腳步頓住，回頭時眼裏閃過驚恐。
    林小跳乘勝追擊："您當我們不知道？
    那本《永寧朝典》裏寫得清楚，"地契封靈，以血為引"，您用百姓的怨氣養鬼，可這鬼要是沒了地契供著——"她踢了踢腳邊剝落的地契紋路，"怕是要連您一起啃了吧？"
    秦太師的臉瞬間慘白。
    他猛地彎腰去撿青銅匣，可陸九霄早一步踩住了匣子。
    惡鬼這時也緩過勁來，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朝著眾人撲來。
    "不能讓他跑了！"林小跳大喊一聲，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血，"陸捕頭看住秦老頭！
    小滿護著鈴鐺！
    祖宗...祖宗你接著晃鈴鐺，這鬼再跳會兒舞，咱們就能端了他老巢！"
    霍無賴的鈴鐺聲更響了，惡鬼的動作又慢了下來。
    秦太師在陸九霄的壓製下拚命掙紮，雨幕裏傳來他聲嘶力竭的尖叫："放了我！
    你們不知道這鬼的厲害——"
    林小跳沒理他。
    她盯著秦太師懷裏露出的半卷黃絹，那上麵的朱紅印鑒在雨裏格外刺眼。
    她攥緊茶錐，心裏已經盤算起下一步：秦太師的老巢在哪？
    那本《永寧朝典》還有多少秘密？
    最重要的是...
    "這波，我贏了。"她抹了把臉，眼裏閃著光，"祖宗，咱們的麻煩，才剛開始呢。"
    雨還在下。
    城隍廟外的百姓從屋簷下探出腦袋，賣餛飩的張嬸舉著湯勺喊："小跳姑娘！
    我們幫你堵門！"補鍋匠老李抄起補鍋的錘子："秦老匹夫敢跑，老子拿錘子砸他腳底板！"
    林小跳回頭笑了。
    她看向陸九霄，他正押著秦太師往廟裏拖；看向小滿，她舉著田螺殼，清水重新變得清亮；看向霍無賴，他的鬼火亮得像團小太陽，鈴鐺聲裏還混著他的嚷嚷："重孫閨女你放心，祖宗我就算魂飛魄散，也保你周全！"
    惡鬼還在慢動作撲騰，秦太師還在掙紮，雨還在嘩嘩下。
    可林小跳知道，他們這局，已經贏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
    她摸了摸懷裏的茶錐，上麵的黑血在雨裏泛著暗光。
    "秦太師，"她輕聲說，"你藏得再深的秘密，我也能給你扒拉出來。"
    廟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林小跳轉頭望去，隻見一隊捕快舉著燈籠衝來，為首的是新任總捕頭王大膽——之前她托人送的信，到底還是送到了。
    "小跳！"王大膽甩著馬鞭喊，"秦太師的罪證我都帶來了！
    地契、賬冊、還有他和鬼市的書信——"
    秦太師的臉徹底灰了。
    他癱坐在地上，青銅匣"哢"地裂開條縫，黑霧"咻"地鑽了進去，惡鬼的身形瞬間縮小，變成團黑球滾到林小跳腳邊。
    "收工！"林小跳拍了拍手，轉身對王大膽笑，"王頭，麻煩把秦太師押大牢，記得給他備副好枷鎖——他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咱們查案時的"折騰"。"
    王大膽哈哈笑著應下。
    林小跳彎腰撿起地上的青銅匣，指尖劃過匣底的"永"字，眼裏閃過銳光。
    霍無賴飄過來，鬼火湊在匣邊："小跳，這匣子裏怕還有好東西呢。"
    "那自然。"林小跳把匣子揣進懷裏，"等明兒個，咱們就去秦府抄家——我倒要看看，他藏在地窖裏的，到底是金銀財寶...還是更見不得人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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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漸漸停了。
    城隍廟的飛簷上，水珠"滴答"掉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林小跳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突然覺得有些餓。
    她摸了摸肚子，轉頭對張嬸笑："張嬸，等會兒收工，我請你吃餛飩——加雙份蝦米的！"
    張嬸舉著湯勺直點頭："好嘞！
    我這就回攤子燒鍋，給你煮最大的餛飩！"
    眾人說說笑笑往外走。
    陸九霄扶著小滿，小滿捧著田螺殼給殼子貼金瘡藥；霍無賴飄在林小跳頭頂，嘴裏還念叨著"祖宗我要吃三碗"；王大膽押著秦太師，秦太師像隻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跟著。
    林小跳摸了摸懷裏的青銅匣，又摸了摸茶錐。
    她知道，這案子還沒結束。
    秦太師背後的勢力，惡鬼的來曆，還有那本《永寧朝典》裏的秘密...都像團亂麻，等著她慢慢解開。
    但沒關係。
    她林小跳，前朝捕快的閨女，現在的茶樓說書人，最擅長的就是——
    "把亂麻，理成線。"她輕聲說，嘴角揚起笑，"然後，一針紮進敵人的命門。"
    遠處，朝陽緩緩升起。
    林小跳踩著滿地狼藉往前走，影子被陽光拉得老長。
    霍無賴飄在她頭頂，鈴鐺聲叮鈴作響，混著張嬸餛飩攤的吆喝，陸九霄的笑聲，小滿的哼歌...
    這人間煙火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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