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跳蹲在青石板上，指尖捏著黑炭後頸的狗毛，被那團暖烘烘的毛烘得掌心發癢。
    黑炭趴在石頭上啃她剛掏出來的醬牛肉，尾巴拍得地麵咚咚響，倒像是拿石頭當搓衣板在搓。
    白狐蹲在她肩頭，毛茸茸的腦袋拚命往她耳窩裏鑽，卻還硬撐著用爪子扒拉她的手腕：“揪左邊第三根，右邊那撮毛是我今早新梳的！”
    “得嘞，白仙姑您這譜兒比茶樓裏唱堂會的角兒還大。”林小跳憋著笑，兩根手指輕輕一拽，白狐嗷嗚一聲蹦到張鐵鍋頭頂，狐尾甩得他臉上全是白毛。
    黑炭倒是大方，叼著最後半塊醬牛肉含糊道：“小跳姐揪完記得把毛塞我碗裏，這玩意兒補毛，比王屠戶家的豬皮凍管用。”
    “都消停點。”霍無賴倚著斷牆咳嗽，魂火在月光下泛著淡青色，“把毛混在石頭縫裏，滴三滴血——”他話音未落，林小跳已經抄起腰間的匕首，在指尖紮了個血珠。
    霍無賴看著那滴紅豔豔的血珠懸在半空，突然頓住，喉結動了動，“小跳，你...當真要聽喚醒白阿九的法子？”
    地縫裏的幽光突然暴漲，白狐的九條尾巴在光暈裏若隱若現，狐眼的猩紅幾乎要燒穿夜幕。
    林小跳把混著貓狗毛的血珠按進石縫，轉身時衣角帶起一陣風，吹得霍無賴的魂體晃了晃：“祖宗，你說我現在退得出這局麽？”她指腹蹭了蹭懷裏發燙的殘頁，“手劄都催命似的冒字兒，秦老匹夫的妖氣還在城裏飄，我要是縮脖子——”她突然咧嘴一笑，“那多沒麵子？”
    霍無賴望著她眼裏跳動的光，突然笑了。
    他的魂火罕見地穩了些，像盞被風罩護住的燈：“行，祖宗今兒把壓箱底的事兒都抖出來。當年我叛逃霍家...不是為了躲阿娘的家法。”他抬手虛點地縫，幽光裏浮起些模糊的影子，“秦老匹夫那老東西，早就在妖界布了局。白狐一族的狐丹被他抽了七成，困在往生井裏當活符咒——”
    “所以你就扛著桃木劍殺進妖界？”蘇媚娘抱著胳膊插話，“我祖上說你叛逃時卷走了半庫房的符紙，合著是去當狐族救兵了？”
    “哎哎哎，那叫戰略物資！”霍無賴急得魂火直蹦，“我要是光明正大去救人，秦老匹夫能把妖界的結界布成鐵桶。當時白阿九剛化形，被鎖在往生井最底下，尾巴尖兒都結了冰碴子——”他突然頓住，喉間溢出段不成調的口哨聲，像是在模仿小狐狸的嗚咽。
    林小跳注意到他的魂火在變。
    原本飄忽的幽藍漸漸凝成琥珀色，周圍的落葉突然打著旋兒飛起來，連張鐵鍋腰間的銅哨都嗡嗡作響。
    陸九霄的佩刀“錚”地彈出半寸，驚得他手忙腳亂去按刀鞘：“老...前輩，您這是？”
    “壞了。”霍無賴臉色驟變，“當年為了混進妖界，我用狐血封了修為...這玩意兒一激動就漏！”話音未落，半空中突然炸開團金光，霍夫人的全息投影踏著金紋雲靴現身，鬢角的珍珠步搖晃得人睜不開眼。
    她手裏攥著支青玉簪子，往地上一戳——霍無賴“嗷”地被釘在牆上，魂體像張被釘住的紙，兩條腿還在撲棱。
    “霍無咎！”霍夫人的聲音比臘月的冰碴子還涼，“當年你偷溜去妖界，說去買糖葫蘆；去年你附在酒壇裏，說去尋千年醉；如今倒好，為了個小狐狸把壓箱底的修為都抖出來！”她抬手點向霍無賴的腦門，投影指尖迸出火星，“你阿爹當年用命換的封魂咒，你當是戲文裏的糖葫蘆？說扔就扔？”
    眾人集體噤聲。
    白狐縮成毛團蹲在林小跳懷裏，黑炭叼著醬牛肉的嘴忘了合，陸九霄的刀鞘“當啷”掉在地上。
    霍無賴掛在牆上，魂火蔫得像被踩過的蚊香：“阿娘，我這不是怕小跳她們應付不來麽...再說了，當年要不是我偷溜，白狐一族早被秦老匹夫抽成幹兒了——”
    “你還敢提當年！”霍夫人的投影突然虛化了一瞬，聲音軟了些，“當年你阿爹走前，抓著我的手說‘要護好無咎’...你倒好，護著護著，把自己護成孤魂野鬼了。”她抬手召出團光，裏麵浮著張泛黃的畫像：少年霍無賴叼著糖葫蘆，身後跟著隻小狐狸，尾巴尖兒還沾著泥。
    林小跳突然鼻頭發酸。
    她摸出懷裏的殘頁，發現上麵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阿娘的簪子，專紮不成器的崽。”
    “咳。”蘇媚娘率先打破沉默，“那啥...霍夫人，我們現在要緊的是喚醒白阿九。您老消消氣，等事兒了，我們給您燒三車糖葫蘆？”
    霍夫人的投影瞪了霍無賴一眼，抬手拔下簪子。
    霍無賴“啪嗒”摔在地上，魂體蜷成蝦米：“阿娘我錯了，下回...下回不犯了。”
    “沒有下回。”霍夫人的投影轉向林小跳，目光柔和了些，“小跳，喚醒白阿九需要三樣東西：狐犬同魂的血，冬至夜的月魄，還有...霍家祖祠的鎮魂鈴。”她指尖輕點，殘頁上的字跡突然流動起來，“秦老匹夫的妖丹雖碎，妖氣卻附在皇城裏。你們得在冬至前集齊信物，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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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則白阿九的殘魂會被妖氣吞了。”林小跳接口，她捏緊殘頁，“我記下了。”
    “還有。”霍夫人的投影突然消散大半，聲音變得飄忽，“小心...秦老匹夫的耳目，在...在...”最後一個字被風聲卷走，隻餘下一縷檀香味。
    “得，關鍵時候卡帶了。”蘇媚娘踢了踢地上的碎石，“那啥，小滿，你那螺殼不是能錄記憶麽？趕緊查查鎮魂鈴在哪兒。”
    小滿忙捧出螺殼，吹了吹殼口的灰。
    螺殼表麵泛起漣漪，投出段模糊的影像：青磚灰瓦的祠堂，供桌上擺著個銅鈴，鈴身刻著九隻狐狸。
    鏡頭突然搖晃起來，像是有人在跑，然後“哢”地一聲——螺殼冒起青煙，小滿急得直搓手：“這是千年記憶，保存不當...可能後半段沒了！”
    “無妨。”陸九霄彎腰撿起刀鞘，這次他沒再瞪霍無賴，反而衝他抱了抱拳，“前輩，鎮魂鈴在霍家祖祠，可如今祖祠在秦老匹夫眼皮子底下。您說個章程，我帶弟兄們去闖。”
    霍無賴爬起來，拍了拍並不存在的灰：“算你小子識相。祖祠地下有密道，當年我偷溜出去...咳，考察民情時用過。小跳，你帶著白狐和黑炭——”
    “等等！”林小跳突然抬手，她盯著遠處的街角，那裏的燈籠無風自動，“你們覺不覺得...有股子味兒？”
    白狐“唰”地炸毛，黑炭叼著的醬牛肉啪嗒掉在地上。
    眾人同時轉頭，隻見東邊的天空浮起團紫霧，像團被揉皺的抹布，緩緩往這邊飄。
    紫霧裏傳來沙啞的笑聲，混著鐵器摩擦的刺響：“小娃娃們倒挺會翻舊賬...不過麽——”
    “本官最討厭聰明人。”
    林小跳的後頸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摸著腰間的醒木，那是說書時用來鎮場的老物件，此刻在掌心燙得驚人。
    遠處的紫霧裏，隱約能看見道佝僂的身影，手裏提著串銅鈴——和小滿螺殼裏的鎮魂鈴，一模一樣。
    “祖宗。”她轉頭看向霍無賴，後者正盯著紫霧咬牙，“秦老匹夫這是送上門來？”
    “送上門的...未必是客。”霍無賴摸出張皺巴巴的符紙，“小跳，你記不記得你說書時總說‘欲知後事如何’？”
    林小跳突然笑了。
    她把醒木往掌心一磕，清脆的響聲驚飛了幾隻夜鳥：“自然記得。那下句是——”
    “且聽下回分解。”
    紫霧裏的笑聲更響了。
    林小跳摸著懷裏的殘頁，看著白狐炸毛的尾巴尖兒，突然覺得這局雖險，倒比茶樓裏說的那些話本有意思多了。
    她衝陸九霄比了個“跟我來”的手勢，又彎腰撿起黑炭的醬牛肉：“走，先去買二斤醬牛肉——黑炭，這回管夠。”
    黑炭立刻搖著尾巴竄到她腳邊。
    白狐雖還炸著毛，卻也悄悄往她袖口裏鑽。
    林小跳望著遠處的紫霧，指尖輕輕摩挲醒木上的刻痕——這波，她倒要看看，是秦老匹夫的陰謀深，還是她的“下回分解”，能翻出什麽新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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