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厚的漢陽城門，在韓三強的馬蹄下，發出沉重而緩慢的嘎吱聲，緩緩地開啟了。那門樞仿佛是一個垂死的人，發出最後一絲微弱的呻吟，讓人聽了不禁心生憐憫。而那被碾碎的冰碴，在鐵蹄的踐踏下，發出簌簌的響聲，仿佛是在為這扇古老的城門默哀。
    李舜義跪在青石主道上，那堅硬的地麵已經被凍得如同薄霜一般。他高舉著一個檀木托盤，托盤裏放著朝鮮王璽，那王璽上還滲著未幹的血漬，順著盤底的饕餮紋，一滴滴地滴落下來，在石磚上匯聚成了一條蜿蜒的小溪，宛如一條血色的蛇，在冰冷的石磚上遊動。
    “將軍天威浩蕩。”李舜義的額頭緊貼著地麵，他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絲恐懼和敬畏。他束發的玉簪隨著他的顫抖而滑落，露出了他的發絲間的一截後頸，那後頸上布滿了青紫的瘀痕，顯然是遭受了嚴重的折磨。
    “逆賊首級已懸城門三日，腐肉連鷹鷲都不願啄食。”李舜義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種絕望和無奈，仿佛他已經對這一切感到無能為力。
    然而，韓三強並沒有接過那王璽，他手中的馬鞭，鑲嵌著狼牙，閃爍著寒光。他用那馬鞭輕輕地勾起了李舜義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李舜義的眼白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那是長時間的恐懼和失眠所導致的。他的脖頸上，汗珠在寒風中迅速凝成了冰晶，然而他的左手卻死死地攥著右衽衣襟，那蒼白的指尖幾乎要戳破那柔軟的絹帛。
    “你的心跳聲……”冬妮婭的聲音突然響起，如同黃鶯出穀，清脆悅耳，但其中卻蘊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嚴。她的右手如同閃電一般迅速地按住了彎刀的銅鞘，金棕色的卷發如瀑布般垂落在她白皙的肌膚上，耳垂上的銀雀隨著她的動作晃動，竟在一瞬間晃出了殘影。
    李舜義的身體猛地一顫，他的心跳聲在這一刻似乎變得異常響亮，甚至蓋過了周圍的一切聲音。他的喉結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艱難地說道：“是……是畏懼天威。”
    然而，就在他說話的同時，他的衣襟突然被狼牙鞭的鞭尖挑開，一個小巧的物件從他懷中掉落出來，發出了“當啷”一聲脆響。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把鑲嵌著鴿血紅寶石的匕首。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現場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二十支寒鐵重弩在瞬間被拉緊弓弦，弓弦的緊繃聲在寂靜的空氣中回蕩，連簷角的冰棱都被這股強大的力量震碎，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這是……這是給將軍的賀禮！”李舜義的臉色變得慘白，他連忙抓起那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劃破了自己左手的掌心。鮮血順著寶石的紋路流淌而下，形成了一朵鮮豔欲滴的含露牡丹。
    “貞熹王後傳下的古製，歃血獻刃表赤誠……”李舜義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但他還是強自鎮定地解釋道。
    “好個赤誠！”韓三強突然冷笑一聲，他猛地一腳踹翻了麵前的九龍鎏金托盤，托盤上的王璽如同流星一般砸向李舜義，準確無誤地擊中了他的髕骨，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韓三強俯身拾起那把匕首，暗紅色的刃麵在他手中微微顫動，倒映出了城闕陰影裏星火般閃動的鐵甲反光。那是藏在甕城夾壁後的五千具連環鎖子甲，它們在黑暗中散發著冰冷的寒光，仿佛是一群蟄伏的巨獸，隻待時機一到，便會猛然撲出。
    慶功宴設在燒毀過半的景福宮，李舜義執壺斟酒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釉色骨節。"這是壬辰年倭寇留下的。"他苦笑著展示蜈蚣狀疤痕，"當時我不過是個給德興君牽鐙的馬童..."
    韓三強突然捏住他手腕，青銅護腕硌得指節發白："被太刀所傷，疤痕該是斜切魚鱗紋。"拇指摩挲著突兀的斷麵，"你這傷，倒像是被禦前劊子手的金漆鍘刀斬的。"
    絲竹聲戛然而止。李舜義瞳孔驟縮的刹那，韓三強手中犀角杯已潑向翡翠屏風——琥珀酒液在《鬆鶴延年圖》上腐蝕出密密麻麻的蜂窩孔洞！
    "西伯利亞蝰蛇的破甲箭毒！"冬妮婭掀翻十二張金絲楠木桌案，淬毒的弩箭將三公九卿釘死在朱漆蟠龍柱上。李舜義退到廊柱後厲嘯："殺光他們！"卻見那些"中毒抽搐"的宗親們，正從鴉青直裰下抽出改良的三連短弩。
    韓三強踹開偏殿小門時，三支帶倒刺的鳴鏑已咬進螭紋鎖子甲。狹窄的仁王巷裏，八百副禁軍步人甲正踏著《破陣樂》節奏推進，紅纓長矛組成的鐵樹林逐漸合圍。
    "狗崽子往這邊跑！"粗糲的女聲自琉璃瓦頂炸響。青色身影如鷂子般縱躍而下，白刃在朔風中劃出冰藍殘影，最前排的三棱槍尖應聲而斷。來人反手拽起韓三強染血的護臂："三聲浪響不跳江，就給水鬼做女婿！"
    漢江口漂滿腫脹如皮鼓的屍體，崔真淑斬斷纜繩時，追來的鐵箭正釘入她左肩胛骨。"忍著點啊大將軍。"她竟笑著用貝齒咬斷樺木箭杆，蹦出的火星濺在蒼白的唇上，"比李舜義洞房夜咬得輕多了。"
    波濤將木筏推離岸邊時，眾人看清她褪去的染血外袍下，竟是一襲織金繡鶴的嫁衣。束腰的鎏金蹀躞帶上，"百年佳偶"四字在火把映照中宛如泣血。
    晨霧彌漫的江華島礁石間，崔真淑正用倭式小太刀削著帶倒鉤的新羅箭。"耽羅馬賊的嗅風船..."她突然將箭尖指向濃霧深處，耳垂銀鈴叮當，"聞到女人味了。"
    黑帆刺破霧牆的刹那，韓三強看清船首像——竟是具用銅環固定的倭將幹屍，腐朽的皮肉隨海浪起伏，永遠定格在引弓射雕的姿勢。骷髏旗下，渾身刺著海蟒紋的赤膊漢子們，正往箭簇塗抹泛著熒光的惡鬼藻。
    "談筆買賣。"崔真淑突然將匕首刺入韓三強甲縫，嗓音卻像摻了蜜酒，"用漢陽城的地火龍圖，換三十艘馬賊船如何？"骨哨聲穿透海霧時，遠方傳來此起彼伏的狼嚎，像是群鯊聞到了血腥。
    冬妮婭猛地扣住她握刀的手："你難道是...三年前被送上龜甲船的貢女。"崔真淑轉身扯開衣領，鎖骨下的烙印宛如縮小的高麗八道山河圖，"現在，是被李朝逼出來的食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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