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方言的抵抗與詩學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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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的抵抗與詩學的重生》
——論樹科《咪嗌我書生》中的語言政治與主體解構
文元詩
在當代漢語詩歌的版圖中,粵語詩歌猶如一塊飛地,以其獨特的語音紋理抵抗著普通話的殖民。樹科的《咪嗌我書生》正是這樣一首充滿語言自覺的作品,它通過粵方言的韻律節奏,解構了"詩人老扳書生"這些冠冕堂皇的社會標簽,在戲謔自嘲的表象下,隱藏著對知識身份與資本邏輯的雙重批判。這首詩不僅是一幅當代知識分子的自畫像,更是一麵照見語言與權力關係的魔鏡。
一、方言詩學的政治維度
粵語作為漢語族中最古老的活化石之一,保留了中古漢語的入聲係統和複雜聲調。《咪嗌我書生》中"詩"si1、"書"syu1、"碎"seoi3等字在粵語中的發音,構成了獨特的音樂性。這種音樂性不是裝飾性的,正如巴赫金所言"方言是語言中的語言,是對官方語言權力的消解。"詩中"我真嘅幾鍾意學學寫詩嘟寫咗幾多嘅詩哈"的表述,用粵語特有的語氣詞"嘅咗哈"打破了書麵漢語的嚴肅性,這種打破本身就是一種詩學抵抗。
比較語言學視角下,粵語的語法結構如"咪嗌我詩人"別叫我詩人中的否定副詞"咪"前置,與古漢語"莫叫我詩人"的語序一脈相承。這種語法上的古意,使得粵語詩歌天然具有某種"語言考古學"的意味。詩中"卒之,賺唔到雞碎咁多"的"卒之"最終、"雞碎"零錢等詞匯,既保留了《史記》中"卒之東郭墦間"的古典韻味,又融入了市井生活的鮮活質感。這種古今交融的語言狀態,恰如本雅明所說的"曆史的星座",在當下瞬間照亮了語言的深層記憶。
二、反諷修辭中的身份解構
詩歌通過三重否定建構起反諷的修辭迷宮。"詩人—老扳—書生"這三個稱謂在當代社會本應象征文化資本、經濟資本與知識資本的擁有者,卻被詩人以"唔該!千祈!笑屎人吧"等粵語特有的拒絕句式一一消解。這種消解不是簡單的自謙,而是對布爾迪厄所揭示的"資本幻象"的祛魅。當詩人說"仲鬼咁正經出過書"時,"鬼咁"這個程度副詞以誇張的戲謔,暴露了出版行為本身可能包含的符號暴力。
詩中"讀咗幾本書,拿番張沙紙"的"沙紙"文憑意象尤為深刻。將文憑比作"沙紙",既暗喻其脆弱易碎,又影射現代教育製度如同沙上築塔。這種比喻與阿多諾對"文化工業"的批判形成互文——當知識被簡化為可交換的憑證,所謂的"專家書生"不過是體製生產的標準化產品。詩人用"笑屎人吧"的俚俗表達完成對知識權威的最後一擊,這種將崇高降格為卑俗的修辭策略,正是巴赫金所說的"狂歡化"詩學在當代的體現。
三、韻律節奏中的存在焦慮
從詩歌形式分析,全詩三段采用類散文的句式,但通過粵語特有的九聲係統創造出內在韻律。如第二段"搞過經營,做過老總"中,"營"jg4與"總"zung2形成陽平與上聲的抑揚對比,模擬了商業起伏的節奏。而"賺唔到雞碎咁多"的"多"do1字拖長音調,配合"雞碎"的細小意象,構成聲義結合的完美範例。
這種形式上的"不修邊幅"恰恰對應著詩歌主題——在現代性語境下,知識分子的存在方式已經碎片化。詩中反複出現的"學學""學一下"這個動詞的重複使用,揭示了當代人永恒的"實習生"狀態。正如鮑曼所言,我們處在"液態現代性"中,所有人都是臨時角色。詩人通過粵語特有的"嘟噈"等語氣助詞,將這種存在焦慮轉化為語言的喘息與頓挫。
四、方言寫作的現代性困境
《咪嗌我書生》的結尾"家下乜嘢世界啊"現在什麽世道啊是一聲跨越語言的歎息。粵語寫作在當代麵臨雙重困境一方麵要抵抗普通話的侵蝕,如詩中堅持使用"諗諗"想想而非"想想";另一方麵又要避免淪為地方主義的奇觀展示。詩人選擇用"笑屎人"這樣粗糲的表達而非雅言,正是對"方言詩學應該優雅"這種刻板期待的反抗。
比較其他方言寫作,如四川詩人翟永明的作品,樹科的獨特之處在於將方言的語音優勢與後現代的解構思維完美結合。樹科卻用"噈專家噈書生?"的調侃消解了所有宏大敘事。這種差異不僅體現個人風格,更揭示了南方方言文化特有的世俗智慧與解構精神。
五、文本細讀與結構分析
深入詩歌肌理,三個詩節呈現遞進式的解構邏輯首節解構文化身份"詩人",次節解構經濟身份"老扳",末節解構知識身份"書生"。每個詩節都遵循"宣稱—否定—調侃"的三段式結構,這種重複產生的節奏感強化了解構的徹底性。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標點符號的運用。全詩使用七個感歎號和三個省略號,這種標點的密集轟炸創造出語言的"高壓地帶"。而"笑屎人吧……"最後的省略號,則留下無盡的諷刺餘韻。這種標點策略與布萊希特的"間離效果"理論不謀而合,迫使讀者在方言的陌生化表達中重新思考詞語與身份的關係。
在詞匯選擇上,詩人刻意混搭雅俗"正經出過書"與"賺唔到雞碎咁多"並置,"沙紙"文憑與"專家"對舉。這種詞匯的碰撞產生意義的火花,照見了當代知識分子在文化資本與經濟資本之間的尷尬處境。正如詩中所暗示的,在這個"乜嘢世界"裏,所有崇高的稱謂都正在失去重量。
結語方言作為方法
《咪嗌我書生》的價值不僅在於其社會批判性,更在於它了一種方言詩學的可能性。當普通話寫作日益陷入意象與修辭的內卷時,粵語詩歌以其生動的口語資源和深厚的文化積澱,為現代漢詩開辟了新路。樹科這首詩最革命性的地方,或許在於它證明了方言不僅是表達的工具,更是思維的方式——一種拒絕被主流話語收編的、始終保持警惕的思維方式。
在全球化與地方性撕扯的今天,《咪嗌我書生》像一枚語言的多棱鏡,折射出身份認同的複雜光譜。它提醒我們真正的詩學抵抗或許始於對命名的懷疑,始於那句用母語說出的"咪嗌我……"別叫我……。在這個意義上,樹科的粵語詩歌不隻是在書寫嶺南,更是在為所有邊緣化的語言與人群爭取表達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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