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被玄牝城永不熄滅的霓虹切割成無數斑斕的碎片。中城區朱雀區的空中，巨大的全息投影變幻著光怪陸離的圖案——時而是當紅虛擬偶像顧盼生輝的巨幅麵孔，引來地麵陣陣賽博歡呼；時而是最新款飛行器劃破天際的炫目廣告，金屬的冰冷質感與流動的光影完美融合；間或還會穿插著“玄牝之心”中央ai對市民的溫馨提示，那是一種經過精心調製的、既權威又不失親切的合成女聲，如同神諭般籠罩著這座不夜之城。
    地麵上，古老的街區早已被賽博朋克風格徹底改造。狹窄的巷弄被無數光纜和管道纏繞，如同巨獸的血管與神經。老舊的磚牆上覆蓋著閃爍的ed屏幕，循環播放著意義不明的動態符號和令人眼花繚亂的商業信息。空氣中彌漫著營養膏的甜膩氣味、機油的焦糊味以及若有若無的焚香氣息，形成一種奇特而令人不安的混合體。人流如織，他們大多佩戴著各式各樣的ar眼鏡或腦機淺層接入設備，沉浸在各自的增強現實世界中，表情或漠然，或狂熱，與周遭光怪陸離的景象共同構成了一幅後現代的浮世繪。
    在這片喧囂與迷離之中，沈青蚨的直播間像是一座孤島，固執地散發著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古樸氣息。它位於朱雀區邊緣一棟不起眼的舊式公寓樓頂層，是沈青蚨自己搭建的。房間不大，但布置得極為用心。牆壁上懸掛著幾幅早已泛黃的儺戲臉譜圖騰，線條粗獷而神秘。角落裏堆放著一些他親手製作的儺戲道具——雕刻著古老符文的木劍、用五色絲線編織的法索、以及幾麵表情各異的木質儺麵。空氣中常年點燃著特製的安神香，那是一種混合了多種草藥的獨特香氣，能讓人心神寧靜。此刻，沈青蚨正盤膝坐在一張蒲團上，調試著眼前的ar直播設備。他二十多歲，麵容清瘦，膚色略顯蒼白，大概是長期晝伏夜出的緣故。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靜，仿佛能穿透這層層疊疊的虛擬幻象，看到某些不為人知的真實。
    他輕輕拿起身邊那麵青銅儺麵，冰冷的金屬觸感從指尖傳來，讓他紛亂的思緒沉澱下來。這麵儺麵是祖上傳下來的，據說是某個失落時代的遺物，與他平日裏表演所用的木質儺麵截然不同。它更加沉重，表麵布滿了細密而奇異的紋路，在直播間昏黃的燈光下，隱隱泛著幽暗的光澤，仿佛有生命一般。今晚，他要進行一場特殊的ar儺戲表演，名為“開天門”。這並非他日常娛人娛己的普通表演，而是源自家族傳承中一個極為古老而神秘的儀式，據說能夠溝通天地，窺見真實。
    “各位觀眾晚上好，歡迎來到‘青蚨說儺’直播間。今晚，我將為大家演繹的是一段古儺‘開天門’。”沈青蚨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帶著一絲特有的沙啞和沉靜，與他年輕的外表略顯不符。他的直播間觀眾不多，大多是一些對傳統文化或神秘學感興趣的小眾愛好者。在這個“玄牝元宇宙”與現實高度融合的時代，像儺戲這樣古老、原始的藝術形式，早已被淹沒在信息爆炸的洪流之中，瀕臨失傳。沈青蚨的堅守，更像是一種堂吉訶德式的執拗。
    他緩緩戴上青銅儺麵。麵具不大，卻完美地貼合了他的臉型，仿佛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視野瞬間被儺麵眼孔的形狀所局限，外界的光影變得有些扭曲。他深吸一口氣，調整著呼吸的節奏，雙手在胸前結出幾個古樸的手印。隨著他低沉的吟唱聲響起，ar設備被激活，直播間內的景象開始發生奇妙的變化。
    原本簡單的房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恢弘而神秘的祭壇。祭壇由巨大的青石壘砌而成，四周燃燒著熊熊的虛擬火焰，金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火焰中遊走、升騰。天空被濃厚的墨色所籠罩，隱約可見星辰閃爍，散發著亙古的威壓。沈青蚨的身影在ar特效的加持下，顯得高大而肅穆，他身著古樸的祭祀袍服，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力量感和儀式感。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他的吟唱聲越來越高亢，每一個音節都仿佛蘊含著某種神秘的力量。他的舞步也變得越來越複雜，時而騰挪跳躍，如雄鷹展翅；時而俯身踏罡，如靈蛇遊走。他手中的虛擬法劍揮舞，帶起一片片金色的光屑，在空中劃出玄奧的軌跡。觀看直播的少數觀眾，即使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一種莫名的震撼和敬畏。他們仿佛真的被帶入了一個遠古的祭祀場景，親眼見證著一場溝通神明的盛大儀式。
    沈青蚨完全沉浸在表演之中。他能感覺到，隨著儀式的進行，一股奇異的能量正在他體內匯聚、升騰。青銅儺麵仿佛活了過來，與他的精神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共鳴。他並非在簡單地模仿古老的儀式，而是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去觸碰、去感知那些被現代科技所掩蓋的、更深層次的“真實”。這是他家族世代相傳的使命，也是他內心深處最執著的追求。
    表演逐漸進入高潮。沈青蚨的舞步越來越快，吟唱聲也達到了頂峰。他猛地將手中的法劍指向天空，口中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爆喝，同時雙手結出一個極為複雜的手印——“開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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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一瞬間，異變陡生！
    直播間內，原本穩定的ar特效突然劇烈地閃爍起來，祭壇的影像變得模糊不清，金色的符文開始扭曲、碎裂。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而混亂的數據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至，瞬間衝垮了沈青蚨的精神防線。他隻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眼前金星亂冒，耳邊充滿了刺耳的尖嘯和意義不明的低語。
    與此同時，那些正在觀看直播的觀眾，特別是那些佩戴著最新型號ar眼鏡或使用了腦機淺層接入設備的用戶，也遭遇了同樣的情況。他們的設備屏幕上，原本清晰的直播畫麵突然被無數雪花點和亂碼所覆蓋，緊接著，一些模糊的、扭曲的、不應存在的“鬼影”開始在畫麵中若隱若現。這些“鬼影”形態各異，有的像是人形的輪廓，有的則像是某種不可名狀的生物，它們在破碎的ar場景中穿梭、閃爍，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我的天！這是什麽？！”
    “設備出問題了？還是新的病毒攻擊？”
    “我……我好像看到了我奶奶……她已經去世三年了！”
    “救命！我的頭好痛！這些聲音……它們在對我說話！”
    小眾的元宇宙論壇和儺文化愛好者社群瞬間炸開了鍋。恐慌、困惑、憤怒的情緒迅速蔓延。有人認為是沈青蚨的表演“過於逼真”，引動了某些未知的“東西”；有人則堅稱這是某種新型的網絡攻擊，目的是製造混亂；更有人將此與最近流傳的一些關於“數字幽靈”和“數據汙染”的都市怪談聯係起來，言之鑿鑿。
    沈青蚨強忍著劇烈的頭痛和惡心感，踉蹌著摘下了臉上的青銅儺麵。眼前的景象恢複了正常，直播間還是那個熟悉的直播間，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氣息。他大口地喘著粗氣，臉色蒼白如紙。剛才那一刹那清晰感知到的、那股充滿惡意的混亂數據流，讓他至今心有餘悸。那絕非簡單的設備過載或網絡波動所能解釋。
    很快，玄牝元宇宙的運營商和低階網絡秩序維護ai便注意到了這次“異常事件”。官方聲明迅速發布，將事件定性為“因表演者使用了非標準數據接口，導致ar直播數據流峰值過高，引發部分型號ar設備渲染引擎出現兼容性問題，並造成服務器節點瞬時抖動所致的正常技術故障”。相關討論帖被迅速刪除、降熱度，關鍵詞被屏蔽。一場可能引發大規模恐慌的“數據重影”事件，就這樣被官方以“科學”的名義強行壓製了下去，仿佛從未發生過一般。
    沈青蚨看著官方那套冰冷而程式化的說辭，心中充滿了懷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剛才發生的一切絕非“技術故障”那麽簡單。他表演“開天門”的儀式並非第一次，以前也從未出現過如此嚴重的“兼容性問題”。而且，那種直透靈魂的冰冷感和混亂感，那種仿佛有無數怨念在耳邊嘶吼的恐怖體驗，絕不是簡單的“數據流峰值過高”所能解釋的。
    他再次拿起那麵青銅儺麵，仔細端詳著。在剛才的異變中，這麵儺麵似乎也受到了一些影響，表麵那些古老的紋路仿佛變得更加深邃，隱隱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紅光。他隱約感覺到，這麵儺麵，以及他家族傳承的那些看似荒誕不經的秘聞，或許隱藏著解開這一切謎團的關鍵。
    “真實與虛幻的界限，正在消弭……”祖父曾經說過的話，如同警鍾般在他腦海中回蕩。他抬頭望向窗外，玄牝城的霓虹依舊閃爍，ar廣告依舊炫目，一切都顯得那麽“正常”。但沈青蚨知道，有什麽東西，已經不一樣了。在這座由數據和鋼鐵構築的超級都市之下，某種古老而未知的力量，似乎正在蘇醒。
    他將青銅儺麵小心翼翼地放回木匣，心中卻久久無法平靜。好友李明宇的身影浮現在他眼前，那個總是對各種都市怪談和未知事物充滿無限熱情的程序員，如果他知道了今晚發生的事情，一定會興奮得手舞足蹈吧？沈青蚨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平靜的生活，或許從今晚開始，就要被徹底打破了。
    夜，更深了。玄牝城依舊喧囂，但在這喧囂之下，某些細微的裂痕，已經悄然出現。而沈青蚨，這位年輕的ar儺戲表演者，似乎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了那裂痕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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