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天門”事件引發的“數據重影”風波，在玄牝元宇宙運營商的強力壓製下，很快便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僅僅激起幾圈微不足道的漣漪後，便迅速沉寂下去。網絡上關於此事的討論被清除得幹幹淨淨，仿佛一切從未發生。然而，在沈青蚨的心中，那晚詭異的經曆卻像一根深深紮下的刺，讓他寢食難安。他反複回憶著表演時的每一個細節，特別是那股冰冷混亂的數據洪流，以及青銅儺麵在其中扮演的神秘角色。他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觸碰到了某種被刻意掩蓋的禁忌領域。
    日子恢複了表麵的平靜。沈青蚨依舊居住在玄武區那棟老舊的公寓樓裏。與朱雀區的流光溢彩不同，玄武區更像是這座超級都市被遺忘的角落，充滿了歲月的斑駁和生活的粗糲。他的房間不大，卻被各種與民俗研究相關的物件塞得滿滿當當。書架上擠滿了泛黃的古籍、地方誌、以及各種關於神話傳說和巫覡文化的研究專著，紙張的黴味與墨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書齋氣息。牆角堆放著他親手製作的儺戲道具——形態各異的木雕麵具、用五色絲線編織的法器、以及一些尚未完成的半成品。窗外，是玄牝城永恒不變的賽博朋克景觀：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如同冰冷的鋼鐵森林，其間穿梭著發出幽幽藍光的飛行器，巨大的全息廣告在樓宇間明滅，將整個城市映照得如同一個巨大的、永不落幕的舞台。這種強烈的對比，讓沈青蚨的居所更像是一個與時代脫節的孤島。
    這天下午，沈青蚨正埋首於一堆關於“巫鹹”文化的古籍拓片中，試圖從那些晦澀難懂的古文字裏，尋找一些關於家族傳承和青銅儺麵的線索。突然，一陣急促的加密通訊呼叫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微微皺眉，看了一眼手腕上佩戴的簡易腦機接口終端，來電顯示是他的好友——李明宇。
    “青蚨！我的好兄弟！你絕對想不到我最近發現了什麽驚天大秘密！”通訊一接通，李明宇那特有的大嗓門便迫不及待地傳了過來，伴隨著一陣略顯失真的電流雜音。屏幕上，李明宇的虛擬形象是一個頂著爆炸頭、戴著像素風墨鏡、半邊臉頰是金屬義體的搞怪賽博格，正手舞足蹈，興奮得難以自持。
    李明宇是沈青蚨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他是一名技術宅程序員，供職於一家元宇宙遊戲開發公司，性格外向、樂觀，對一切未知事物都抱有近乎狂熱的好奇心，是各種都市怪談、靈異事件和元宇宙邊緣地帶探險的忠實擁躉。與沉靜內斂的沈青蚨相比，李明宇簡直就是另一個極端。
    “明宇，冷靜點，什麽事讓你這麽激動？”沈青蚨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對於好友這種一驚一乍的風格早已習以為常。
    “冷靜？我怎麽冷靜得下來！”李明宇的虛擬形象誇張地揮舞著手臂，“我跟你說，‘數字遊魂’！它們是真的存在的！我找到了確鑿的證據！”
    “數字遊魂？”沈青蚨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詞他並不陌生。近年來，隨著意識上傳技術和高度擬真元宇宙的飛速發展，關於“數字永生”的討論甚囂塵上。一些人相信，即使肉體消亡，人的意識和記憶也可以被完整地上傳到雲端，以數據的形式獲得永恒的存在。而“數字遊魂”的傳說，便是這種思潮的副產品。傳說中，那些在元宇宙中“死亡”例如賬號被注銷、數據被意外清除，或者ai意識體因某種原因消散）的個體，其核心數據片段或“靈魂印記”並不會完全消失，而是會像幽靈一樣，在網絡的某些被遺忘的角落遊蕩。它們有時會重複生前的習慣性話語，有時會發出意義不明的低語，甚至試圖與生者進行簡單的互動，仿佛在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
    “又是那些暗網論壇上的無稽之談吧？”沈青蚨對此類傳說向來嗤之以鼻。在他看來，這多半是數據殘留、ai算法故障，或者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為了博取眼球而進行的惡意炒作。科技越是發達，人們似乎越是容易被這種似是而非的“賽博迷信”所迷惑。
    “不不不，這次絕對不一樣！”李明宇急切地反駁道，“我不是在那些捕風捉影的論壇上看到的！我通過一個非常特殊的算法——我自己寫的，花了好幾個月時間呢！——分析了玄牝城網絡中大量的異常數據波動和能量殘留，再結合一些早期元宇宙項目的廢棄服務器日誌，最終鎖定了一個‘數字遊魂’高度活躍的‘熱點區域’！”
    李明宇的虛擬形象湊近屏幕，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那地方，據說是玄牝城最早的一個實驗性元宇宙項目‘幻海境’廢棄後，數據沒有被徹底清除而形成的‘數據墓場’。你知道嗎，‘幻海境’當年可是號稱最接近‘意識彼岸’的項目，後來因為某些‘技術原因’被緊急叫停，所有參與者都被簽了最高級別的保密協議。裏麵肯定藏著大秘密！”
    沈青蚨心中一動。李明宇描述的某些現象，例如“異常數據波動”、“能量殘留”、“意義不明的低語”，竟然與他前幾天表演“開天門”時，觀眾報告的“數據重影”以及他自身感知到的混亂數據流有幾分相似。難道這其中真的有什麽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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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沈青蚨不動聲色地問道。
    “當然是去一探究竟！”李明宇的語氣又恢複了興奮，“我已經計劃好了，今晚就進行一次‘探靈直播’！設備我都準備好了，最新款的神經感應頭盔，高敏度環境掃描儀，還有我特製的‘靈魂捕獲器’——開玩笑的，其實是個強力信號幹擾器，萬一遇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也能起點作用。怎麽樣，青蚨，有沒有興趣一起去？你可是民俗學專家，到時候要是真碰上什麽‘數字怨靈’，還得靠你來‘超度’呢！或者，你也可以從旁指導，幫我分析分析那些‘遊魂’的行為模式，說不定能寫一篇轟動學術界的論文！”
    李明宇的邀請充滿了誘惑。對於未知的好奇心，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沈青蚨雖然對“數字遊魂”的真實性持懷疑態度，但李明宇提到的那個廢棄的“數據墓場”，以及其與“意識彼岸”項目的關聯，卻讓他產生了一絲興趣。更重要的是，他隱隱覺得，這或許是一個驗證自己心中某些猜想的機會。
    然而，理智很快壓倒了衝動。他想起了“開天門”那晚的恐怖經曆，那種被混亂數據洪流衝擊的無力感，以及官方對此事諱莫如深的態度。他意識到，這些所謂的“探靈”活動，遠比李明宇想象的要危險得多。那些被廢棄的網絡區域，往往是各種病毒、惡意代碼和非法數據交易的溫床，更不用說可能潛藏著某些未知的、無法用現有科學解釋的風險。
    “明宇，我覺得這件事還是太冒險了。”沈青蚨沉吟道，“那些廢棄的網絡區域，安全協議早已失效，你根本不知道會遇到什麽。而且，你所謂的‘數字遊魂’，很可能隻是服務器的殘留數據或者ai的故障程序，根本不值得你冒這麽大的風險。”
    “哎呀，青蚨，你怎麽還是這麽瞻前顧後！”李明宇有些不滿地抱怨道，“人生苦短，就是要追求刺激和未知嘛！再說了，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不會有事的。你就當陪我玩一次真人版的‘恐怖遊戲’好了。你想想，如果我們真的能拍到‘數字遊魂’存在的證據，那絕對是轟動整個玄牝城的大新聞！到時候，我們就是‘賽博捉鬼第一人’！”
    沈青蚨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知道李明宇的性格，一旦決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越是勸阻，反而可能越會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我最近在研究一些關於古代儺祭的資料，可能走不開。”沈青蚨找了個借口，“不過，如果你真的要去，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持通訊暢通。遇到任何不對勁的情況，立刻撤退，不要猶豫。”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李明宇拍著胸脯保證道，雖然隻是一個虛擬形象，但那股自信滿滿的勁頭卻絲毫未減。“直播頻道地址我等下發給你，記得準時收看我的精彩表演！說不定，我還能幫你找到一些關於‘真實’與‘虛幻’界限的新線索呢！”
    李明宇最後這句話，像一根針般輕輕刺了沈青蚨一下。他知道好友是無心之言，但“真實與虛幻的界限”，這不正是他目前最困惑、最想探究的問題嗎？
    結束了與李明宇的通訊，沈青蚨的心情有些沉重。他既擔心好友的安危，又對那個所謂的“數據墓場”和“數字遊魂”產生了一絲難以抑製的好奇。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那片由數據和霓虹構築的虛假繁華，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不安。
    在這個高度發達的科技時代，人類似乎已經征服了物質世界的一切。他們建造了通天的高塔，創造了媲美神明的ai，甚至開始染指“意識”和“靈魂”這些曾經隻屬於哲學和宗教的禁區。然而，在這些光鮮亮麗的表象之下，是否也滋生了新的未知和恐懼？當“真實”本身都變得可以被數據化、被篡改、被定義的時候，人類又該如何安放自己的靈魂？
    沈青蚨想起了家族中那些關於“末法時代，群魔亂舞”的古老預言。在祖輩們看來，科技的過度發展，並不會帶來真正的光明，反而可能打開潘多拉的魔盒，釋放出潛藏在人心和宇宙深處的黑暗。他以前總覺得這些說法是危言聳聽，是跟不上時代的腐朽觀念。但現在，他開始有些動搖了。
    夜幕降臨，玄牝城的光芒愈發璀璨，仿佛要將整個天空都點燃。沈青蚨打開了李明宇發來的直播頻道鏈接，屏幕上，李明宇那張興奮的臉龐清晰可見，背景似乎是一個幽暗而破敗的虛擬空間入口。一場未知的“探靈”之旅，即將開始。而沈青蚨的心，也隨之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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