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此刻，我們還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
    沈青蚨的話語如同在冰冷的控製室中點燃了一簇微弱卻溫暖的火苗，驅散了些許彌漫在空氣中的寒意與絕望。李清源和林語聞言，皆是心頭一震，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從對方的眼神中，他們都看到了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在生死邊緣錘煉出的信任與默契。
    然而，短暫的喘息並不意味著危機的解除。那血色的燈光依舊如同不祥的陰影般籠罩著整個控製室，空氣中彌漫的詭異波動也並未完全消散，反而像退潮後的暗流，潛藏得更深，也更令人不安。
    “我們……暫時安全了嗎？”李清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回想起剛才自己失控攻擊沈青蚨的場景，他依舊心有餘悸，充滿了後怕與自責。
    “恐怕……沒有那麽簡單。”林語搖了搖頭，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冷靜與銳利。她指了指控製台上的一個不起眼的指示燈，那燈光正以一種極有規律的頻率閃爍著，散發出幽幽的綠光。“這個指示燈……我之前並未注意到。它的閃爍頻率……像是一種編碼信號。如果我沒猜錯，巫陽博士……或者說，他的‘基因巫蠱’戰士們，並沒有真正停止對我們的‘觀察’。”
    就在林語話音剛落之際，那個溫文爾雅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再次從隱藏的揚聲器中傳了出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與玩味：
    “精彩，真是精彩。沒想到各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從第一波‘意識淨化’的浪潮中掙脫出來，特別是林語小姐，你對‘數據本質’的理解，以及沈青蚨先生那份堅韌不拔的意誌力，都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看來，我的‘實驗素材’，比我想象的還要……優秀。”
    巫陽博士的全息投影再次出現在控製台前，依舊是那副儒雅從容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幻境攻防戰，隻是一場無關痛癢的餘興節目。
    “巫陽！你這個瘋子！你到底想怎麽樣？”李清源猛地站起身，怒視著巫陽的投影，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將他撕成碎片。但理智告訴他，眼前的隻是一個虛影，真正的巫陽，正躲在某個安全的角落，像操縱木偶般玩弄著他們。
    “瘋子？”巫陽博士聞言，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一絲饒有興致的微笑，“李先生，你對‘瘋狂’的定義，未免太過狹隘了。在我看來，固守著早已被時代淘汰的、充滿了缺陷與痛苦的‘自然進化’，才是真正的瘋狂。而我，隻是在嚐試為人類……為生命本身，開辟一條通往‘完美’與‘永恒’的捷徑而已。”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沈青蚨，語氣中帶著一絲循循善誘的意味：“沈先生，你是否想過，那些所謂的民俗傳說、鬼神之說、乃至困擾人類千百年的夢魘與心魔，其本質究竟是什麽？它們並非虛無縹緲的迷信，而是潛藏在人類‘集體無意識’海洋深處的、古老而強大的原型意象的投射。這些意象，承載著我們祖先無數代人的恐懼、希望、智慧與掙紮。它們是構成我們精神世界的基石，也是束縛我們認知邊界的枷鎖。”
    “而我的‘基因巫蠱’技術，”巫陽博士的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就是一把鑰匙！一把能夠打開這扇禁忌之門的鑰匙！通過它，我們可以深入到集體無意識的源頭，去解讀那些被遺忘的‘神諭’，去掌控那些塑造我們心靈的力量！我並非在製造恐懼，沈先生，我是在探索意識的終極奧秘，是在引領人類走向真正的‘神性’！”
    “一派胡言！”沈青蚨冷哼一聲，“你所謂的‘神性’，不過是將所有人變成受你操控的、沒有自我意誌的傀儡！你所謂的‘探索奧秘’，不過是滿足你那變態的控製欲和扭曲的科學狂熱！”
    “看來，我們之間在理念上，還存在一些小小的分歧。”巫陽博士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不過沒關係，我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而且，為了讓各位能更深刻地理解我的研究，我特意為你們準備了第二道‘開胃菜’。”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控製室兩側的金屬牆壁突然無聲無息地向兩邊滑開，露出了後麵隱藏的通道。從通道內，緩緩走出了數道身影。
    那是幾名穿著與巫陽博士同樣白色研究服的男男女女，他們的年紀各不相同，從二十多歲的青年到五十多歲的中年人都有。他們的表情都異常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空洞。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情感波動，如同精心製作的人偶。但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精神威壓來看，這些人，絕非普通的科研人員。
    他們，便是巫陽博士口中的“基因巫蠱”戰士！
    “他們……就是你說的‘節點’？”機械鍾馗的電子眼在那些人身上來回掃描，語氣中帶著一絲凝重。
    “可以這麽理解。”巫陽博士微笑著介紹道，“他們每一位，都自願接受了我的‘基因優化’和‘神經鏈接’改造。他們的身體內植入了特製的生物芯片，能夠將他們的個體意識連接成一個統一的‘精神網絡’。通過這個網絡，他們可以協同運作，如同一個超級大腦，共同構建和維持一個穩定而強大的‘精神力場’。他們不需要直接參與物理戰鬥，因為他們的戰場，在更高維度的……意識層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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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基因巫蠱”戰士在巫陽博士的示意下，緩緩地在控製室中散開，形成一個鬆散的包圍圈，將沈青蚨等人圍在中央。他們並沒有做出任何攻擊性的動作，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眼神空洞地注視著前方。
    然而，沈青蚨等人卻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一種比之前更加強大、更加隱蔽、也更加令人窒息的精神壓力，如同水銀瀉地般，無聲無息地從四麵八方滲透而來。
    這一次，不再是那種猛烈的、直接衝擊感官的幻覺，而是一種更加陰險、更加難以察覺的慢性侵蝕。
    周圍的環境細節，開始發生一些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仔細回想起來卻又極不合邏輯的改變。比如，牆壁上那道本已黯淡的血色燈光，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更加鮮紅妖異；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消毒水氣味，也悄然被一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異香所取代。
    時間感，也開始變得混亂而模糊。沈青蚨感覺自己仿佛隻與巫陽博士對話了幾分鍾，但眼角的餘光瞥到控製台上的一個計時器他之前並未注意到那裏有計時器），上麵顯示的數字卻表明已經過去了數個小時。而當他再次定睛看去時，那個計時器又消失不見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更可怕的是，隊友之間的言行舉止，也開始出現一些細微的、令人不安的異常。
    李清源在一次警惕地環顧四周後，突然低聲對沈青蚨說道：“老大，我剛才好像看到林語……在對我們笑，笑得很詭異。”但當沈青蚨看向林語時，她依舊是那副冷靜專注的表情，似乎正在全力分析周圍的能量波動。
    而林語在一次快速地敲擊著手腕上的微型終端試圖破解周圍的信號幹擾）後，也困惑地抬起頭，對沈青蚨說：“沈隊，你剛才……是不是在哼一首很古老的歌謠？我好像在哪裏聽過，但又想不起來了。”沈青蚨可以肯定，自己剛才絕對沒有哼任何歌謠。
    這種無聲無息的滲透，如同溫水煮青蛙，在不知不覺中瓦解著他們的警惕，侵蝕著他們的認知，讓他們在不經意間滑向懷疑、孤立、乃至更深層次的瘋狂。
    “警告！邏輯模塊受到持續性高強度汙染！數據庫完整性遭受威脅！正在嚐試啟動‘認知隔離協議’……協議啟動失敗……原因不明……”機械鍾馗的電子音變得有些斷斷續續，甚至帶上了一絲……困惑？
    “鍾馗！你怎麽了？”沈青蚨心中一緊。
    “我的……核心邏輯庫中……關於‘真實’的定義……正在與我當前傳感器接收到的信息……產生持續性的、不可調和的衝突……”機械鍾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艱難，“如果……我所記錄的一切‘客觀事實’……都可能被篡改……那麽……我判斷‘真實’的基準……又是什麽？”
    機械鍾馗，這個以絕對理性和海量數據為基礎的人工智能，竟然在這種慢性幻境的侵蝕下，開始對自身存在的“邏輯基石”產生了懷疑！這無疑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沈青蚨感到一陣陣的頭暈目眩，他用力地甩了甩頭，試圖保持清醒。他知道，這正是巫陽博士想要達到的效果——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徹底迷失在真實與虛幻的邊界，最終心甘情願地成為他“偉大實驗”的一部分。
    這種壓抑的、無形的、卻又無處不在的恐懼，如同克蘇魯神話中那些不可名狀的古神，僅僅是感受到它們的存在，就足以讓人類的理性崩潰，陷入萬劫不複的瘋狂。
    巫陽博士似乎對他們的狀態非常滿意，他那溫文爾雅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惡魔的低語，充滿了誘惑與蠱惑：“感受到了嗎？這才是‘意識’的真正力量。它可以超越物質的束縛，創造出無窮無盡的世界。它可以彌補現實的缺憾，實現所有的願望。隻要你們願意……放棄那些無謂的掙紮，接受我的引導，你們就能擺脫肉體的枷鎖，進入一個永恒的、完美的、由你們自己定義的‘真實’之中。”
    “你做夢！”沈青蚨咬緊牙關，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他知道，一旦自己的意誌出現絲毫的動搖，就會被這無形的蠱惑徹底吞噬。
    他努力地回憶著剛才掙脫第一波幻境時的那種感覺——那種將所有信念凝聚於一點，斬破虛妄的決絕。
    但這一次，敵人更加狡猾，更加隱蔽。它們不再是張牙舞爪的猛獸，而是化作了無形的、融入空氣的毒素，讓人防不勝防。
    就在沈青蚨感到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沉重，仿佛要被拖入一個無底的深淵時，他突然想起了什麽。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那裏，貼身存放著一麵古樸的青銅儺麵——那是他家族世代相傳的信物，也是他作為“賽博儺師”力量的源泉之一。
    在之前的戰鬥中，由於環境的特殊和時間的倉促，他並沒有來得及佩戴這麵儺麵。但此刻，在麵對這種直接作用於精神層麵的詭異攻擊時，他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直覺——或許，這麵承載著古老巫儺之力的儺麵，能夠幫助他抵禦這種無形的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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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絲毫猶豫，沈青蚨迅速地取出了青銅儺麵，將其覆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冰冷的觸感從麵部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而蒼涼的氣息，瞬間湧入他的腦海。那些紛亂的、令人不安的雜念，仿佛被這股氣息滌蕩一空，他的意識重新變得清明起來。
    眼前的景象，也隨之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那些站在周圍的“基因巫蠱”戰士，在佩戴了儺麵的沈青蚨眼中，不再是空洞的人偶模樣。他們的身上，都纏繞著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精神鎖鏈”。這些鎖鏈從他們頭頂的生物芯片中延伸出來，匯聚到控製室上方的某個無形節點，形成一個巨大的、不斷旋轉的能量漩渦。
    而那些彌漫在空氣中的、令人不安的波動，也顯現出了它們的真容——那是一片片如同蒲公英種子般輕盈飄浮的、閃爍著詭異光芒的“精神孢子”。這些孢子無孔不入，正試圖鑽入他們每一個人的大腦。
    “原來……是這樣……”沈青蚨喃喃自語。在儺麵的加持下，他終於看清了這“無形之蠱”的真正麵目。
    然而，就在他試圖進一步分析這些“精神鎖鏈”和“精神孢子”的運作原理時，他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
    他與林語確認一個行動計劃，準備聯手破壞那個能量漩渦。然而，就在他剛剛說完自己的想法，準備等待林語回應時，卻發現林語正一臉困惑地看著他，仿佛他剛才什麽也沒說。
    “沈隊？你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林語的眉頭微微蹙起，眼中充滿了不解。
    沈青蚨的心，猛地沉入了冰窖。
    他看向林語，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而專注，沒有任何異常。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剛才確實清晰地說出了那個計劃。
    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還是林語的記憶被篡改了？或者說……他們兩人，都陷入了更深層次的、針對個體認知的、無法被彼此察覺的幻境之中？
    他無法確定。
    這種無法確定，比任何已知的危險，都更加令人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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