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蚨心中那股無法言喻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與林語之間那看似清晰的交流，卻在轉瞬間化為泡影，這種針對個體認知、無聲無息的篡改，比任何狂暴的幻術都更加令人不寒而栗。他甚至無法確定，此刻自己腦海中關於“剛剛與林語對話”的記憶，是否也是被精心植入的虛假片段。
    慢性幻境的折磨，如同跗骨之蛆，一點點蠶食著他們的理智和信任。李清源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眼神中時常閃過一絲迷茫與警惕，仿佛隨時會再次陷入之前的狂暴狀態。林語則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對周圍環境的分析和對自身感官的校驗上，但她的眉頭卻越皺越緊，顯然，她所能獲取到的“真實”數據，正在變得越來越不可靠。
    機械鍾馗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它的邏輯模塊持續受到高強度汙染，運算效率大幅下降，甚至開始出現一些毫無意義的、重複性的動作和囈語般的係統提示。這個曾經以絕對理性和精準判斷為傲的人工智能，此刻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認知危機”。
    他們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個無形的、不斷收縮的蛛網中的獵物，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擺脫那黏膩而致命的束縛。彼此間的信任，在無休止的猜疑和不確定中，搖搖欲墜，瀕臨崩潰。
    就在沈青蚨感到自己的精神也快要被這無盡的折磨拖垮之際，那個溫文爾雅的聲音，如同幽靈般再次響起，但這一次，卻帶著一絲出人意料的“善意”。
    “看來，各位對於這種‘意識的自由探索’，似乎有些不太適應。”巫陽博士的投影再次浮現，他掃視了一眼精神萎靡、狀態各異的沈青蚨等人，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也罷，畢竟，真正的‘啟迪’，是需要循序漸進的。強行灌輸，反而會適得其反。”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彌漫在控製室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精神壓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那些閃爍著詭異光芒的“精神孢子”和纏繞在“基因巫蠱”戰士身上的“精神鎖鏈”，在沈青蚨佩戴儺麵）的視野中也隨之消散。血色的燈光恢複了正常的柔和白光，空氣中那股甜膩的異香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幻境，似乎……解除了？
    沈青蚨等人皆是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周圍恢複正常的景象。李清源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感受到清晰的痛感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你……你又想耍什麽花招？”沈青蚨警惕地盯著巫陽博士的投影，絲毫不敢放鬆戒備。他深知這個男人的可怕，絕不會輕易相信他會如此“好心”。
    “沈先生，不必如此緊張。”巫陽博士微笑著擺了擺手，“我承認，之前的‘開胃菜’，可能稍微……濃烈了一些。但我的本意，並非是要摧毀各位的意誌，而是想讓你們更直觀地感受到‘意識’的無限可能性，以及……我研究的價值。”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鄭重起來：“現在，我正式向沈青蚨先生，以及你的同伴們，發出一次‘坦誠的學術交流’的邀請。我希望你能親自來我的核心實驗室看一看，那裏，有更多關於‘基因記憶’和‘集體無意識’的驚人發現，或許，也能解答你心中關於自身力量的諸多疑惑。我保證，在交流期間，暫停一切‘不友好’的行為。”
    巫陽博士的這番話，讓沈青蚨等人再次陷入了困惑與警惕。這個瘋子科學家，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他會如此輕易地放棄之前的敵對，轉而尋求“學術交流”？
    “你的核心實驗室？”林語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詞，“你的意思是……我們要離開這裏，去另一個地方？”
    “正是。”巫陽博士點了點頭，他身後的主屏幕上，顯示出一條通往地下更深處的通道示意圖。“我的核心實驗室，位於這個‘生態觀察站’的更下一層。那裏，才是九黎科技真正的‘心髒’所在。當然，沿途的‘風景’，或許會比你們想象的更加……引人入勝。”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莫名的意味。
    “我們憑什麽相信你？”李清源從地上一躍而起，怒視著巫陽，“誰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設下什麽新的陷阱等著我們！”
    “李先生，信任，是需要基礎的。”巫陽博士不以為忤地說道，“而我現在，就給你們一個建立信任基礎的機會。你們可以選擇拒絕我的邀請，繼續留在這個控製室裏。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這裏的‘意識幹擾力場’雖然暫時關閉了，但隨時可以再次啟動。而且，下一次的‘體驗’，可能會比之前更加……深刻。”
    赤裸裸的威脅！
    沈青蚨的眉頭緊緊鎖起。他知道，巫陽博士說的是實話。以他們目前的狀態，如果再次陷入那種無孔不入的慢性幻境，恐怕真的會徹底崩潰。
    但是，接受他的邀請，前往那個所謂的“核心實驗室”，就真的安全嗎？那無異於深入虎穴，將自己完全置於敵人的掌控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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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團隊內部，也因此產生了激烈的爭論。
    李清源堅決反對：“這絕對是鴻門宴！老大，我們不能相信這個瘋子！他肯定在核心實驗室裏布下了天羅地網等著我們！”
    林語則持不同意見：“雖然風險極高，但這或許是我們了解巫陽真正目的和技術核心的唯一機會。一直被動挨打，我們遲早會被耗死。而且，如果能進入他的核心實驗室，說不定能找到徹底摧毀這個鬼地方的方法。”她的眼中閃爍著一絲冒險的光芒。
    機械鍾馗則冷靜地分析道：“根據現有數據評估，接受邀請的生存概率為百分之三十七點五，拒絕邀請並試圖強行突圍的生存概率為百分之二十一點二。如果選擇固守此地，等待外部救援……可能性接近於零。綜合來看，接受邀請，雖然風險極高，但潛在的戰略價值也最大。”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青蚨的身上，等待著他做出最終的決定。
    沈青蚨沉默了良久。他的腦海中，飛快地權衡著各種利弊。他知道，無論選擇哪條路，都充滿了未知與危險。但正如林語所說，一直被動下去，隻有死路一條。想要打破僵局，就必須冒險一搏。
    而且，他的心中，也確實對巫陽博士口中的“核心實驗室”和那些關於“基因記憶”、“集體無意識”的研究，以及與自身力量相關的秘密，產生了一絲難以抑製的好奇。
    “好，我接受你的邀請。”沈青蚨終於抬起頭，眼神堅定地看向巫陽博士的投影，“但我有條件。第一，我們必須一起行動，不能分開。第二，在到達核心實驗室之前，以及在所謂的‘學術交流’期間，你不能再使用任何形式的幻術或精神幹擾。第三，如果交流結束，我們未能達成‘共識’，你必須保證我們安全離開的通道。”
    巫陽博士聞言，露出一絲讚賞的微笑：“沈先生果然是聰明人。你的條件，我原則上同意。不過，關於第三點，‘安全離開’的定義，或許我們可以到時候再具體商議。”他又巧妙地留下了一個模糊的餘地。
    “可以。”沈青蚨點了點頭，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爭取到絕對的保障。
    “那麽，請吧。”巫陽博士的投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控製室一側的金屬門無聲地滑開，露出一條深邃幽暗的通道。
    在巫陽博士的“指引”通過沿途的監控和揚聲器）下，沈青蚨、林語和機械鍾馗李清源則被要求留在相對安全的上層通道作為後援和警戒，盡管他一百個不情願）踏上了前往核心實驗室的未知旅程。
    這條通往地底深處的通道，比他們想象的更加漫長和曲折。沿途，他們經過了九黎科技的多個不同功能的實驗區域，所見所聞，無不令人觸目驚心，也讓他們對巫陽博士及其領導下的這個組織的瘋狂與恐怖，有了更深切的認識。
    在一個巨大的、如同生化培養皿般的透明容器區，他們看到了各種奇形怪狀的、被基因改造過的生物。有的像是《山海經》中記載的異獸，卻被剝去了皮毛，露出了扭曲的肌肉和增生的骨骼，身上插滿了各種導管和傳感器，在渾濁的培養液中痛苦地抽搐著。有的則像是人類與動物的基因被強行拚接在一起的“縫合怪”，發出不似人聲的淒厲哀嚎。
    在另一個充滿了精密儀器的神經科學實驗區，他們看到了一些被固定在特製座椅上的“實驗體”。這些人大多神情呆滯，眼神空洞，他們的頭部連接著密密麻麻的電極和數據線。在他們麵前的屏幕上，播放著各種精心編織的、看似美好的虛擬景象——有的沉浸在與已故親人重逢的“幸福”中，有的則在虛擬世界中實現了自己畢生的夢想。然而，在這些虛假的“幸福”背後，是他們被徹底剝奪的自由意誌和被無情操縱的悲慘命運。
    “這些人……他們還活著嗎？”林語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無法想象，一個人在這樣的狀態下，與行屍走肉何異。
    “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他們當然還活著。”巫陽博士的聲音冷漠地從揚聲器中傳來，“而且，在他們自己的感知中，他們可能比你們這些在‘殘酷現實’中掙紮的人，要‘幸福’得多。畢竟，痛苦、焦慮、失望……這些負麵情緒，都已經被我從他們的‘人生腳本’中剔除了。”
    沈青蚨握緊了拳頭，胸中充滿了難以遏製的怒火。這種以“科學”之名，行剝奪人性之實的暴行，比任何妖魔鬼怪都更加邪惡！
    終於，在經曆了漫長而壓抑的穿行後，他們來到了一扇巨大的、由特殊合金打造的圓形閘門前。閘門上閃爍著複雜的生物識別和能量密碼鎖。
    “歡迎來到我的聖殿，思想的熔爐，未來的搖籃。”巫陽博士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自豪與狂熱，“核心實驗室，到了。”
    隨著一陣低沉的機械運轉聲，厚重的閘門緩緩開啟，露出了實驗室內部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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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個比之前任何一個實驗區都要龐大、都要精密的所在。無數閃爍著指示燈的尖端儀器，如同繁星般點綴在各個角落。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上，流動著海量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基因序列和腦波數據。實驗室的中央，矗立著一個巨大的、如同生命之樹般的培養裝置，無數散發著微光的能量導管從裝置的頂端延伸出來，連接到周圍的各個實驗模塊。
    而在那“生命之樹”下，一個身著白色研究服的、與之前的全息投影一模一樣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專注地操作著一個複雜的控製台。
    聽到閘門開啟的聲音，那個身影緩緩地轉了過來。
    這一次，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全息投影，而是巫陽博士的……真身？或者說，是他那具經過高度仿生改造的義體。
    他的臉上依舊帶著那副儒雅而疏離的微笑，眼神中卻閃爍著更加熾熱的光芒。
    “沈青蚨先生，林語小姐，還有……這位擁有初步自我意識的機械造物。”巫陽博士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最終停留在沈青蚨的臉上，“我們終於見麵了。現在，讓我們開始一場關於‘真實’的價值、‘痛苦’的意義，以及……‘科技’的邊界的，友好而深入的辯論吧。”
    他伸出手，指向實驗室中央那個巨大的“生命之樹”培養裝置，裝置內，似乎懸浮著無數個閃爍著微光的、如同星辰般的能量光點。
    “在我向你們展示，我如何從基因的塵埃中，提取並‘物化’那些被遺忘的情感記憶，如何向空白的克隆大腦中，‘寫入’一段完美無瑕的人生腳本之前，我想先聽聽你們的看法。”
    巫陽博士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他凝視著沈青蚨，緩緩地拋出了一個如同哲學迷宮般的問題：
    “如果，一個由我精心構建的、充滿了永恒快樂與滿足的‘定製現實’，能夠徹底取代這個充滿了缺陷、痛苦與不確定性的‘自然現實’，那麽，沈先生，你認為……哪一個，才更具有存在的‘價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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