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陽博士那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充滿了哲學陷阱的問題，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塊巨石，在沈青蚨、林語和機械鍾馗的心中激起了千層漣漪。一個被精心構建的、充滿了永恒快樂與滿足的“定製現實”，與一個充滿了缺陷、痛苦與不確定性的“自然現實”，哪一個才更具有存在的“價值”？
    這個問題，直指人性的核心，也拷問著他們一直以來所堅守的信念。
    沈青蚨的目光掃過實驗室中央那個巨大的“生命之樹”培養裝置，那些如同星辰般閃爍的能量光點，在他眼中不再是科技的奇跡，反而像是一顆顆被囚禁的、失去了自由的靈魂。他想起了在九黎科技地下設施中看到的那些沉浸在虛假幸福中的“實驗體”，他們臉上的笑容是那麽的空洞和麻木。
    “價值？”沈青蚨的聲音冰冷而沙啞，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巫陽博士，你所謂的‘價值’，難道就是剝奪選擇的權利，扼殺成長的可能，將鮮活的生命變成按照你編寫的‘完美腳本’行動的提線木偶嗎？如果所謂的‘幸福’是以失去自我為代價，那麽這種幸福，與永恒的監禁何異？”
    “沈先生，你的觀點，未免有些……偏激了。”巫陽博士推了推眼鏡，臉上的笑容不變，但眼神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自我’，本身就是一個充滿了不確定性和痛苦的源泉。欲望、恐懼、嫉妒、悔恨……這些所謂的‘人性’，難道不正是束縛我們通往更高層次存在的枷鎖嗎？如果能通過科技的手段，將這些‘缺陷’徹底剔除，讓人類進入一個沒有痛苦、隻有純粹快樂的境界，這難道不是一種更高級的‘進化’嗎？”
    “進化？還是退化？”林語忍不住反駁道，“沒有了痛苦的對比，快樂又有什麽意義？沒有了經曆風雨的磨礪，成長又從何談起？你所謂的‘完美世界’，不過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毫無生機的玻璃花房！裏麵的花朵再嬌豔，也永遠無法體會到在陽光下自由綻放的喜悅，更無法擁有抵禦風暴的堅韌！”
    “說得好，林語小姐。”巫陽博士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鼓了鼓掌，“看來，你們對於‘自然’與‘真實’，有著近乎宗教般的執念。那麽，就讓我來為你們展示一下，那些已經擺脫了‘自然’束縛，獲得了‘新生’的人們，他們是何等的……寧靜與滿足吧。”
    他打了個響指，實驗室的一扇側門無聲地滑開，幾名身著白色研究服的“基因巫蠱”戰士緩緩走了進來。他們依舊是那副表情平靜、眼神空洞的模樣，但此刻，在巫陽博士的示意下，他們竟然開口說話了。
    “在接受巫陽博士的‘啟迪’之前，我的人生充滿了焦慮與不安。”一名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的女性戰士首先開口，她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背誦一段早已爛熟於心的台詞，“我為工作而煩惱，為家庭而操心，為未來而恐懼。每一天，都像是在沉重的枷鎖中掙紮。但是現在，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所有的煩惱都消失了，所有的欲望都平息了。我的內心，隻有一片純粹的、永恒的喜悅。”
    “是的，”另一名較為年長的男性戰士接口道，“我曾經是一個失敗的藝術家，我的作品不被世人理解，我的才華無處施展。我充滿了怨恨與不甘。但現在，我明白了，那些所謂的‘藝術追求’，不過是虛榮心的作祟。真正的藝術，是內心的和諧與圓滿。在巫陽博士為我構建的‘精神家園’裏，我每天都能創作出令自己滿意的‘作品’，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創造的快樂。”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現身說法”，用平靜到詭異的語氣，描述著自己在接受了巫陽博士的“改造”後，所獲得的“幸福”與“啟迪”。他們聲稱自己擺脫了凡俗情感的困擾，進入了一個更高層次的“精神境界”。
    然而，林語卻敏銳地從他們那看似完美的表情和毫無波動的語氣中，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異樣。
    “不對……”林語的眉頭緊緊蹙起，她的目光在那些“基因巫蠱”戰士的臉上一一掃過，同時，她手腕上的微型終端也在飛快地分析著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微弱生物電信號和腦波數據盡管這些數據受到了實驗室強磁場的嚴重幹擾，但依舊能捕捉到一些殘餘片段）。
    “他們的微表情……在某些特定的詞匯，比如‘快樂’、‘寧靜’、‘滿足’出現時，會出現極其短暫的、與語義不符的肌肉僵硬和瞳孔收縮……這通常是……壓抑痛苦或深層意識抗拒的生理反應！”林語低聲對沈青蚨說道。
    “而且，他們的腦波數據……雖然表麵上呈現出一種高度同步的、類似深度冥想的α波狀態，但在那之下，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極其微弱的、充滿了混亂與尖叫的……δ波和γ波的碎片……那像是……被強行壓製在潛意識深處的……絕望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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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語的發現，讓沈青蚨不寒而栗。這些所謂的“幸福”與“寧靜”，不過是建立在對真實情感的殘酷壓製和對個體意誌的徹底剝奪之上的虛假表象！
    “巫陽博士，這就是你引以為傲的‘作品’嗎？”沈青蚨的目光如同利劍般射向巫陽，“一群被你剝奪了喜怒哀樂，隻剩下空洞軀殼的……活死人？”
    巫陽博士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但隨即又恢複了平靜：“沈先生，看來你還是無法理解‘更高層次的幸福’的真諦。也罷，既然你們對我的‘戰士’們不感興趣，那麽，我們就來談談……你吧。”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青蚨的身上，眼神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貪婪與狂熱，仿佛一頭饑餓的野獸，終於看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獵物。
    “沈青蚨，你的‘巫鹹族基因’，才是我所有研究中，最令人興奮的發現！”巫陽博士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你知道嗎？根據我的研究，你們巫鹹一族，在遠古時代，曾經是連接凡人與神明、現實與虛幻的橋梁！你們的基因中，蘊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夠感知和調控‘集體無意識’的神秘力量！這種力量，遠比我目前所使用的任何人工技術都要高效、都要……完美！”
    “我一直在尋找，尋找一個能夠承載和駕馭這種力量的完美‘容器’。而你，沈青蚨，你就是我夢寐以求的答案！”巫陽博士的語氣變得越來越狂熱，“隻要我能提取你的基因樣本，深入解析其中的奧秘，甚至……將你改造成為我偉大計劃中的‘首席牧師’，或者說，‘集體意識的導航員’，那麽，我將能夠真正地掌控那片無邊無際的意識海洋，引領全人類，進入一個由我親手締造的……完美新紀元！”
    圖窮匕見！
    巫陽博士終於道出了他對沈青蚨的真正圖謀！他不僅僅是想研究沈青蚨的力量，他更想……占有這種力量，甚至，占有沈青蚨本人！
    “你休想！”沈青蚨怒喝一聲，體內的力量本能地運轉起來，戒備地盯著巫陽。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似乎在暗中進行著某種操作的機械鍾馗，突然發出了急促的警報聲：
    “警告！偵測到實驗室網絡深層存在一個被高度加密和物理隔離的獨立數據庫！正在嚐試繞過防火牆……成功侵入數據庫外層防禦……正在下載索引文件……”
    機械鍾馗的電子眼中紅光急閃，顯然，它在暗中掃描實驗室網絡的過程中，有了重大的發現！
    “鍾馗！你發現了什麽？”沈青蚨急忙問道。
    “這個數據庫……被命名為……‘廢棄靈魂收容所’……”機械鍾馗的聲音因為數據處理量過大而顯得有些卡頓，“裏麵存儲著……海量的實驗失敗品的數據記錄……以及……那些被強行剝奪或篡改了記憶的受害者……在意識徹底消散前……發出的……被轉化為無意義二進製代碼的……‘精神悲鳴’！”
    隨著機械鍾馗的敘述，它麵前的全息投影屏幕上，開始飛快地閃過一行行令人觸目驚心的二進製代碼。這些代碼雖然看起來冰冷而枯燥，但沈青蚨和林語卻仿佛能從那一行行單調的0和1之中，感受到無盡的痛苦、絕望、與不甘！
    那些，是被巫陽博士的“完美實驗”所淘汰、所拋棄、所碾碎的靈魂，在徹底湮滅前，留下的最後悲鳴！
    這些“代碼的低泣”，如同最鋒利的尖刀，狠狠地刺穿著沈青蚨和林語的心髒，也徹底撕碎了巫陽博士那副偽善的麵具，揭示了他那所謂“完美世界”背後，令人發指的殘酷真相！
    “巫陽！你這個……惡魔！”沈青蚨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點燃。
    “惡魔？”巫陽博士對於機械鍾馗的發現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反而露出一絲病態的微笑，“沈先生，科學的道路上，總是充滿了犧牲。那些‘廢棄品’，不過是通往偉大目標過程中，不可避免的……耗材而已。他們的犧牲，將為更多人帶來永恒的福祉。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們是……光榮的。”
    “住口！”沈青蚨再也無法忍受巫陽博士這種顛倒黑白的無恥言論。他知道，與這種喪心病狂的瘋子，已經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然而，就在他準備不顧一切地發動攻擊時，巫陽博士卻突然搶先一步，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沈先生，我知道你現在很憤怒。憤怒，也是一種強大的精神能量。不過，在讓你盡情釋放你的憤怒之前，我想……先幫你一個小小的忙。”巫陽博士的語氣突然變得異常溫和，甚至帶著一絲……誘惑，“你的記憶中，似乎也充滿了許多痛苦和遺憾，不是嗎？比如……你那位英年早逝的朋友，李明宇。如果，我能幫你‘優化’掉這些不愉快的記憶，讓你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以一個全新的、純淨的姿態，來迎接我為你準備的‘新生’，你覺得……怎麽樣？”
    話音未落，巫陽博士身後的那個巨大的“生命之樹”培養裝置突然光芒大盛！無數道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能量觸手，如同活物般從裝置中伸展出來，瞬間便將沈青蚨籠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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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接著，一股強大而詭異的精神能量，如同無形的探針，狠狠地刺向沈青蚨的眉心！
    巫陽博士，竟然想強行入侵和篡改沈青蚨的記憶！
    “不好！”沈青蚨心中大驚，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要被一股外力強行撕裂、重組！那些深埋在他記憶最底層的、關於李明宇的、關於家族傳承的、關於他所有經曆的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飛快閃過，然後開始變得模糊、扭曲、甚至……被染上了不屬於它們原本的色彩！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沈青蚨胸前佩戴的那麵古樸的青銅儺麵，突然爆發出璀璨奪目的金光！一股蒼涼而浩瀚的遠古氣息，從儺麵中噴薄而出，瞬間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那些試圖入侵他記憶的幽藍色能量觸手抵擋在外！
    同時，沈青蚨的“開天目”之力也被動激發到了極致！他的雙眼金光四射，仿佛能夠洞穿一切虛妄！
    一場無形的、卻又凶險無比的精神攻防戰，在沈青蚨的意識深處，驟然爆發！
    巫陽博士的神經探針，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地尋找著沈青蚨記憶中的薄弱環節，試圖將其攻破。而沈青蚨則憑借著儺麵的守護和“開天目”的洞察，死死地守衛著自己最後的精神防線。
    在這場激烈的精神對抗中，沈青蚨的意識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阻隔，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他看到了模糊不清的、身披獸皮、臉上塗抹著神秘油彩的巫鹹先祖，他們手持著簡陋的骨杖和石器，在篝火旁跳著古老而莊嚴的舞蹈，口中吟唱著意義不明的咒語。他們的敵人，並非來自物質世界的猛獸或敵對部落，而是一些無形的、散發著邪惡氣息的……精神汙染源！
    那些巫鹹先祖，正是通過這種古老的儀式和堅定的信念，來抵禦和淨化那些試圖侵蝕他們族人靈魂的無形之敵！
    這些來自血脈深處的、被遺忘的記憶片段，如同醍醐灌頂般，讓沈青蚨瞬間領悟到了某種對抗精神入侵的本能技巧！
    “原來……如此……”沈青蚨的嘴角，勾起一抹艱難卻又釋然的微笑。
    他不再被動地防守，而是主動將自己的精神力，按照某種古老的、源自血脈傳承的韻律，凝聚、壓縮、然後……猛地爆發！
    “轟——！”
    一聲無形的巨響，在沈青蚨的意識之海中炸開！那些試圖入侵他記憶的幽藍色能量觸手，如同被烈火灼燒的毒蛇般，發出一陣陣無聲的淒厲尖叫，然後寸寸斷裂，狼狽地縮回了“生命之樹”培養裝置之中！
    沈青蚨成功地抵禦了巫陽博士的記憶入侵！
    然而，這場精神上的殊死搏鬥，也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精力。他的臉色蒼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在他精神恍惚的瞬間，他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無數細碎的、充滿了痛苦與絕望的哭喊聲。那些聲音，與剛才機械鍾馗在“廢棄靈魂收容所”數據庫中發現的“代碼的低泣”，遙相呼應，在他的腦海中形成了一片揮之不去的悲鳴海洋。
    沈青蚨猛地睜開布滿了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巫陽博士，聲音沙啞卻又充滿了力量：
    “巫陽……你聽到了嗎？”
    “那些……被你‘優化’掉的靈魂……他們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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