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幻境如同退潮後的沙灘，露出了其下貧瘠而殘酷的真實。原本那片看似廣闊無垠、不斷循環的扭曲森林與廢棄建築，此刻都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足數百平方米的、由簡陋窩棚和廢棄集裝箱胡亂搭建而成的小型營地。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腐臭與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氣味，地麵上散落著各種生活垃圾和醫療廢棄物，幾隻瘦骨嶙峋的野狗在遠處警惕地觀望著，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那些在幻境中猙獰可怖的“惡靈”和被操控的“居民”，此刻也顯露了他們的“原型”——那是一百多個形容枯槁、眼神呆滯的人。他們中的大部分都蜷縮在肮髒的鋪蓋上，身上插著各種簡陋的管線，連接著一些閃爍著微弱指示燈的、不知名的醫療儀器。他們的胸膛微弱地起伏著，證明他們還活著，但那種生命跡象，卻比風中殘燭還要微弱，更像是一群被剝奪了靈魂的空殼，在無意識地維持著最低限度的生理活動。
    而那棵被“歧路號”撞斷的“歪脖子樹”，也並非什麽神奇的“真實之錨”，它隻是一根被特意偽裝過的、深埋地下的高功率精神力場增幅器的天線。此刻，那根天線已經從中斷裂，斷口處閃爍著危險的電火花，散發出刺鼻的焦臭味。顯然，正是這個裝置，將那個老者的精神力放大了無數倍，構建出了那片足以以假亂真的“蜃樓心獄”。
    沈青蚨的目光從這些令人心悸的真實景象上掃過，最終落在了那個站在“祭壇”實際上隻是幾個堆疊起來的、鏽跡斑斑的集裝箱）頂端，搖搖欲墜的白發老者身上。他的眼神冰冷，不帶一絲一毫的憐憫。
    “‘蜃樓心獄’……好一個貼切的名字。”沈青蚨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寒冬的冰棱，刺入老者的耳膜，“你將這些無辜的人困在你的精神牢籠之中，吸取他們的生命力和精神能量，僅僅是為了維持你這可悲的幻境，滿足你那扭曲的掌控欲嗎？”
    老者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每咳一下，嘴角都會溢出更多的鮮血。他的身體因為幻境的強行破碎而遭受了嚴重的反噬，生命力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他抬起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沈青蚨，眼神中充滿了怨毒與不甘：“咳咳……無辜？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麽真正無辜的人！他們……他們不過是一群苟延殘喘的螻蟻，能成為我‘蜃樓界’的基石，是他們的榮幸！咳咳……若不是你們這些不速之客……我的‘蜃樓界’……很快就能……就能完美無瑕……成為一方真正的……極樂淨土……”
    “極樂淨土？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極樂淨土，不過是你自欺欺人的謊言罷了！”沈青蚨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在這裏設置這樣的陷阱？”
    “我是誰？嗬嗬……咳咳……”老者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怪笑，笑聲中充滿了自嘲與癲狂，“我曾是……‘九黎科技’……‘夢境實化項目’的首席研究員……編號……73……他們都叫我……‘造夢師’……”
    “九黎科技！”聽到這個名字，沈青蚨、李清源和林語的心同時一沉。他們沒想到，這個看似與世隔絕的鬼地方，竟然也與那個無孔不入的邪惡組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夢境實化項目’……那是什麽？”沈青蚨追問道。他隱隱感覺到，這可能涉及到九黎科技某些更深層次的秘密。
    “那是……一個偉大的項目……一個可以將人類的夢境……轉化為真實存在的……亞空間的項目……”“造夢師”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病態的狂熱，“想象一下……隻要擁有足夠強大的精神力……和相應的技術……我們就能創造出……任何我們想要的世界！沒有痛苦……沒有悲傷……隻有永恒的……快樂……”
    “但你們失敗了，不是嗎？”沈青蚨冷冷地打斷了他，“否則，你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躲在這個肮髒的角落，用這種卑劣的手段，竊取他人的生命，來維持你這可笑的‘蜃樓界’。”
    “造夢師”的臉色瞬間變得猙獰起來：“失敗？不！我們沒有失敗！是那些愚蠢的……短視的……當權者……他們害怕……他們恐懼這種……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他們強行終止了項目……銷毀了所有的資料……還想……還想將我們這些……掌握了核心技術的人……徹底抹殺！咳咳……”
    他越說越激動，身體也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顫抖得更加厲害，仿佛隨時都會散架一般。
    “所以，你就逃了出來，帶著一部分殘缺的技術和設備，在這裏建立起你的‘私人王國’，繼續你那瘋狂的實驗？”沈青蚨的語氣中充滿了鄙夷。
    “這不是實驗！這是……藝術！是……創造！”“造夢師”嘶吼道，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尖銳刺耳，“我隻是想證明……證明他們是錯的！證明‘夢境實化’是可行的！我……我很快就要成功了……隻要再給我一點時間……隻要再吸收一些……‘養料’……”他的目光貪婪地掃過那些躺在地上的“植物人”，仿佛在看一堆等待收割的莊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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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活生生的人當成‘養料’？”李清源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從撞毀的“歧路號”駕駛室裏掙紮著爬了出來，盡管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但他依舊憤怒地指著“造夢師”罵道，“你這個喪心病狂的老雜毛！簡直比巫陽那個老變態還要惡心！至少巫陽還想搞個什麽‘伊甸園’，你倒好，直接把人變成活死人，就為了你那狗屁的‘藝術’？”
    “無知小輩……你懂什麽……”“造夢師”不屑地瞥了李清源一眼，但他的氣息已經越來越微弱。
    林語也走了過來，她的臉色雖然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她看著那些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受害者，心中充滿了悲憫與憤怒。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這些人的靈魂仿佛被囚禁在一個無形的牢籠之中，在絕望地哀嚎著。
    “你不僅竊取了他們的生命力，還囚禁了他們的意識，讓他們在無盡的噩夢中沉淪，為你構建虛假的幻境提供精神能量。”林語的聲音雖然輕柔，卻帶著一種洞察人心的力量，“你的‘蜃樓心獄’，根本就不是什麽極樂淨土，而是一個吞噬靈魂的地獄！”
    “胡說……胡說……”“造夢師”喃喃自語，他的眼神開始渙散，但依舊固執地不肯承認自己的罪行。
    “鍾馗，能救他們嗎？”沈青蚨沒有再理會那個垂死的老者，而是轉向機械鍾馗，沉聲問道。
    機械鍾馗的紅色獨眼在那些受害者身上來回掃描，幾秒鍾後，它給出了一個令人沮喪的答案：“目標群體長期處於深度精神壓製與生命能量剝離狀態，大腦皮層已出現不可逆轉的器質性損傷。即使現在解除精神控製，他們也無法恢複正常意識。從醫學角度判定，他們……已經處於臨床意義上的腦死亡狀態。”
    這個結論，像一塊巨石壓在眾人的心頭。一百多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一個瘋子的妄想徹底斷送了。
    “那……那我們能為他們做些什麽？”李清源的聲音有些哽咽。他雖然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但骨子裏卻是個善良的人。看到這麽多無辜者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他心中充滿了無力與憤怒。
    沈青蚨沉默了。他看著那些麵容枯槁、眼神空洞的受害者，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悲哀。他知道，自己無法起死回生，無法彌補“造夢師”犯下的罪孽。但他至少可以……結束他們的痛苦，讓他們得到解脫。
    他緩緩抬起手，一股溫和而純淨的巫鹹之力從他掌心散發出來，如同春雨般灑向那些受害者。這股力量無法治愈他們受損的大腦，也無法喚醒他們沉睡的靈魂，但它卻能安撫他們殘存在軀殼內的最後一絲執念與痛苦，讓他們在平靜中走向真正的安息。
    隨著巫鹹之力的拂過，那些受害者臉上的痛苦表情似乎漸漸舒緩開來，緊皺的眉頭也慢慢鬆開，仿佛從一場漫長而恐怖的噩夢中終於解脫了出來。他們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微弱，最終，徹底停止。
    這並非拯救，而是一種……慈悲的送葬。
    做完這一切，沈青蚨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他轉過身，再次看向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造夢師”。
    “現在，輪到你了。”沈青蚨的聲音冰冷如鐵。
    “嗬嗬……咳咳……殺了我吧……”“造夢師”的眼神中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瘋狂與怨毒，隻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絕望，“我的‘蜃樓界’……已經……毀了……我活著……也沒有……意義了……”
    他的身體晃了晃，從集裝箱的邊緣栽倒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陣塵土。
    沈青蚨沒有立刻動手。他走到“造夢師”的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問道：“最後一個問題。你和那個‘擺渡人’，或者‘三途川航運’，是什麽關係？他們是不是也掌握了類似‘夢境實化’的技術？”這是他目前最關心的問題。如果“盂蘭盆鬼市”也充斥著這種能夠玩弄人心的幻境，那麽他們此行將更加凶險萬分。
    “擺渡人……咳咳……那是個……比我……更可怕的……存在……”“造夢師”的瞳孔開始放大，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他……他掌握的……不是夢境……而是……‘真實’的……縫隙……鬼市……鬼市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蜃樓’……但它……它又無比……真實……咳咳……小心……進入鬼市……需要……‘鑰匙’……也需要……付出……真實的……代價……”
    說完最後這句話，“造夢師”的頭一歪，徹底斷了氣。他那雙渾濁的眼睛依舊圓睜著，仿佛還想看一眼自己那已經徹底破碎的“蜃樓界”。
    真實的代價……沈青蚨默默地咀嚼著這幾個字，心中充滿了沉重感。這個“造夢師”雖然死了，但他留下的話，卻像一團迷霧，讓前方的道路顯得更加撲朔迷離。
    “老大，這老家夥雖然可惡，但他說的‘真實的代價’，是什麽意思？”李清源湊了過來，臉上帶著一絲不安。
    沈青蚨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盂蘭盆鬼市’的凶險程度，可能遠超我們的想象。”
    他看了一眼那些已經逝去的受害者，又看了一眼“造夢師”那死不瞑目的屍體，心中百感交集。這場虛實邊緣的追獵，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欺騙與幻象。而他們為了識破這些騙局，已經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歧路號”徹底報廢，他們三人都消耗巨大，更重要的是，他們親眼目睹了人性的扭曲與瘋狂，以及那些無辜者所承受的深重苦難。
    這，或許就是“造夢師”口中，那“真實的代價”的一部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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