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不安的赫爾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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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倫堡,這座被赫爾曼公爵剛剛收入囊中的北境重鎮,今日的氣氛卻顯得異常詭異。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一股騷動便從城東那條貫穿全城的克魯姆河畔開始,如同漣漪般迅速擴散開來。越來越多被驚呼和尖叫聲吸引而來的市民,聚集在河岸兩邊,他們指著河麵,臉上帶著驚恐、困惑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往日裏清澈見底、甚至能看到魚兒在水草間嬉戲的克魯姆河,此刻,竟然變成了一條粘稠的、翻滾著不祥泡沫的……紅色河流。
    那不是顏料的紅,也不是晚霞的倒影。那是一種混雜著泥沙的、令人作嘔的暗紅色,如同巨獸流盡的鮮血。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說不清是鐵鏽還是腐肉的腥氣。河麵上,偶爾還能看到一些破碎的、黑色的東西順流而下——似乎是燒焦的木片、撕裂的布料,甚至……還有一些辨認不清形狀的、浮腫的人體組織。
    “怎麽回事?!河神發怒了嗎?”
    “天哪……這……這水裏流的是血嗎?!”
    “是北邊……是從北邊流下來的!鐵岩城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市民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恐慌的情緒如同瘟疫般蔓延。就在這時,一陣沉穩的馬蹄聲傳來,人群自動向兩邊分開了一條道路。赫爾曼公爵在一隊親兵的簇擁下,緩緩策馬而來。他依舊穿著那身代表著權力和榮耀的公爵禮服鎧甲,隻是沒有戴頭盔,花白的頭發在晨風中紋絲不亂。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那雙灰色的眼眸平靜地掃過兩旁驚慌失措的市民,最終落在了那條詭異的紅色河流之上。
    即便是他這雙見慣了屍山血海的眼睛,在看到這幅景象時,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縮了一下。
    怎麽回事? 他的心中,瞬間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屠城?卡瓦諾那個蠢貨,難道真的攻下了鐵岩城,在搞大屠殺?不對……如果是那樣,捷報早就該像雪片一樣飛過來了,那幾個急功近利的家夥,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邀功的機會。可……這血水……
    “大人,” 身邊的副官,卡瓦諾伯爵,臉色也有些發白,他湊近赫爾曼,壓低聲音,“這……這太不正常了。按理說,卡瓦諾伯爵的先鋒軍,昨天就該和我們取得聯係了。可直到現在……除了最開始那份擊敗艾格尼絲的決鬥捷報外,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赫爾曼沒有說話,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那翻滾的紅河,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烈,如同烏雲壓頂。一股寒意,順著他的脊椎骨,緩緩向上攀升。他征戰一生,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他的直覺正在瘋狂地向他報警——出事了。出大事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一名負責聯絡的傳令兵,騎著一匹幾乎快要跑斷氣的戰馬,如同見了鬼一般,從城外那條通往北方的大路上瘋狂地衝了過來。他甚至來不及下馬,就從馬背上滾了下來,連滾帶爬地衝到赫爾曼的馬前,聲音因為極度的疲憊和恐懼而變得嘶啞變形。
    “報——!公爵大人!卡瓦諾伯爵……卡瓦諾伯爵他……他傳回戰報了!”
    赫爾曼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著傳令兵那張慘白如紙的臉,用一種極其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語調問道:“說。”
    那傳令兵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一封被汗水和雨水浸得有些模糊的羊皮信,雙手呈了上來。“卡瓦諾伯爵……他、他說……敵軍據城而守,攻勢受挫。他……他決定改變策略,以優勢兵力……對鐵岩城周邊區域,開展……開展大規模的襲擾和消耗戰……以……”
    “夠了。” 赫爾曼打斷了他,聲音依舊平穩,但熟悉他的副官卻能感覺到,公爵大人那平靜的語調之下,蘊藏著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般恐怖的怒意。
    攻勢受挫?襲擾消耗? 赫爾曼公爵接過那封信,甚至沒有打開看一眼。這套說辭,他太熟悉了。這是他麾下那些打了敗仗、卻又死要麵子的將軍們最喜歡用的、一塊遮蓋自己無能和失敗的遮羞布。
    我們六萬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大軍,去攻打一座隻有不到兩千守軍的孤城……現在,你告訴我,你要轉入……消耗戰?
    赫爾曼的腦海中,瞬間就將所有的信息串聯了起來——詭異的血河,遲遲未到的戰報,還有這封充滿了托詞和謊言的信……真相隻有一個,而且是一個讓他感到渾身發冷的、殘酷的真相。
    敗了……卡瓦諾……敗了。而且……是慘敗。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這河裏的血水……不是敵人的。是……是我們自己的士兵的血……
    他那顆如鋼鐵般堅硬的心髒,在這一刻,被狠狠地刺了一下。那不是因為士兵的死亡而感到的悲傷,而是一種計劃被徹底打亂、權威受到挑戰的……暴怒。
    “大人……” 副官看著他那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
    赫爾曼猛地睜開眼,那雙灰色的眸子裏,所有的驚疑和憤怒都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冰冷的冷靜。他知道,現在絕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周圍那些市民和士兵投來的、越來越不安的目光。他必須……在軍心徹底動搖之前,把局勢穩定下來!
    他猛地一拉韁繩,策馬走到河邊一塊高聳的岩石之上。他居高臨下地環視著下方那些仰望著他的、充滿了驚恐和迷茫的臉龐,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自信和威嚴的笑容。
    他將手中那封代表著慘敗的信件高高舉起,用一種充滿了喜悅和勝利者姿態的洪亮聲音,向所有人宣告:
    “我們勝利了!”
    “勝利了?!”
    人群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赫爾曼公爵的臉上,洋溢著勝利者的光輝,他的聲音如同洪鍾,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壓過了所有的議論和嘈雜。他揮舞著那封信,仿佛那上麵寫的不是慘敗的托詞,而是榮耀的詩篇。
    “就在昨日!我英勇的先鋒軍,在鐵岩城下,與叛逆艾格尼絲的主力展開了一場決定性的會戰!我軍將士,作戰英勇,勢如破竹!給予了叛軍毀滅性的打擊!斬敵數千,繳獲無數!”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下方那些因為他的話而變得有些狂熱的人群,聲音變得更加激昂:“叛逆女爵艾格尼絲本人,更是在陣前被我軍先鋒官博林擊敗,身負重傷,狼狽逃回城中!如今,鐵岩城已是強弩之末!我軍已將其三麵合圍,不日,便可將其徹底蕩平!”
    “至於這條河……” 他的目光轉向那條血紅的河流,臉上非但沒有絲毫的凝重,反而露出了一絲殘忍的、屬於勝利者的冷笑,“這,就是背叛帝國的下場!這就是與我赫爾曼·斯特勞斯為敵的下場!這條河裏的每一滴水,都是那些叛逆流出的、肮髒的血!這是他們為自己的愚蠢和狂妄,付出的代價!”
    這番顛倒黑白卻又充滿了煽動性的話語,如同最猛烈的強心劑,瞬間引爆了人群!那些因為血河而產生的恐懼和不安,在“大捷”的鼓舞和對“叛逆”的同仇敵愾之下,迅速地轉變成了狂熱的歡呼!
    “公爵大人萬歲!”
    “帝國萬歲!”
    “踏平鐵岩城!絞死女叛逆!”
    赫爾曼滿意地看著下方那山呼海嘯般的景象,他知道,自己暫時控製住了局勢。隨即,他的臉色一沉,聲音變得如同北地的寒風般冰冷,充滿了森然的殺意。
    “但是!”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讓所有人的歡呼聲戛然而止,“我聽說,城中有些居心叵測之徒,在看到這條‘勝利之河’後,不但不為帝國的勝利而歡欣鼓舞,反而心生畏懼,甚至……散布一些動搖軍心的無恥謠言!”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般,緩緩掃過人群,每一個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敢與他對視。
    “我宣布!” 他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從即刻起,索倫堡全城戒嚴!誰!敢再對戰局妄加猜測,散布小道消息,動搖我軍心民意者……”
    他緩緩拔出腰間的佩劍,那雪亮的劍鋒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直指蒼穹。
    “——無論身份!無論貴賤!一律以叛國罪論處!斬立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