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紅顏知己,主母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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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過後的庭院裏,梨花如雪,簌簌落了一地。
晨露未曦,將青石小徑浸染成深色。
柳雨辰手持一冊賬本,沿著回廊緩步而行。
素白的手指劃過紙頁,墨香混著梨花香縈繞在鼻尖。
她剛剛核完府中這個月的開支,羊皮封麵的賬冊邊角已被她摩挲得微微卷起。
轉過一道月洞門,她忽然停住腳步。
青磚影壁後傳來棋子落盤的脆響,夾雜著若有似無的說話聲。柳雨辰下意識放輕了腳步,透過鏤空的花窗望去——
不遠處的石亭中,李初玄正與一位白衣女子對弈。
那女子背對著她,一頭青絲如瀑瀉落,隻用一根銀簪鬆鬆挽著,發尾垂至腰際。
晨曦的微光透過梨樹枝葉,在她素白的衣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恍若謫仙。
柳雨辰指尖微微一顫。
姑蘇沐出關了嗎?
隻見石亭中,姑蘇沐忽然執起一枚黑子。
她落子的姿勢極為特別,三指輕拈,小指微翹,像在撫琴而非弈棋。
棋子懸在棋盤上方寸許,遲遲不落。
“侯爺這步棋,走了好幾次了。”她的聲音清冷如霜,帶著特有的韻律,每個字都像珠玉落盤,“卻還是破不了我的局。”
李初玄執白子的手頓了頓,玄色廣袖掃過棋盤:“閉關一年,棋藝倒是見長。”
姑蘇沐唇角微揚,那顆淚痣在晨光中格外醒目:“不是棋藝。”
黑子終於落下,發出“嗒”的一聲脆響,“是侯爺心不靜。”
柳雨辰看見丈夫眉頭幾不可察地一皺。
她認得這個表情——每當朝中那些老狐狸話裏有話時,李初玄就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一陣風吹過,梨花紛紛揚揚,有幾瓣落在姑蘇沐肩頭。
她忽然抬手,卻不是拂去花瓣,而是將一枚玉佩從懷中取出。
羊脂白玉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上麵隱約可見“禦賜”二字。
“先帝臨終前賜我的信物。”她將玉佩懸在指尖,輕輕搖晃,“說見此玉如見君。”
柳雨辰柳眉微蹙。
這玉她認得——是皇室大內侍衛的信物。
李初玄忽然起身,玄色衣袍帶起一陣風,棋盤上的棋子微微顫動:“既是禦賜之物,就該好生保管。”
“自然。”姑蘇沐收玉入懷,眼中閃過一絲傲然,“所以這一年來,我日日對著它練劍,直到劍氣能削斷玉佩三寸外的梨枝而不傷玉分毫。”她抬起眼簾,“侯爺要不要看看?”
柳雨辰握緊了手中的賬本,紙張在她掌心發出輕微的脆響。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在此駐足,轉身欲走,卻不慎踢到了一塊鬆動的青磚。
“誰?”李初玄耳清目明,聲音立刻傳來,這是紫氣高手的警覺。
柳雨辰深吸一口氣,整了整杏色褙子的衣襟,從容地從影壁後走出:“是我。剛核完賬目,正要尋侯爺過目。”
亭中的氣氛微微一變。
姑蘇沐起身行禮時,那塊玉佩已不見蹤影。由於剛出關,她今日未施粉黛,素淨的臉上唯有眼角一顆淚痣格外醒目,襯得那雙鳳眼愈發清冷。
“夫人。”她行禮的姿勢極為標準,連發梢揚起的弧度都恰到好處,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疏離。
李初玄神色如常,“正好,姑蘇剛出關,我們正在閑聊。”
柳雨辰微微一笑,目光掃過棋盤——那局棋分明是著名的“十麵埋伏”殘局,哪是什麽閑聊?
但她隻是將賬冊放在石桌上:“這是本月的開支,侯爺得空時看看。”
姑蘇沐忽然開口:“聽聞夫人上月主持中饋,為北疆將士籌措冬衣三千件。”她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先帝若在,定會欣慰。”
“姑蘇姑娘過譽了。”柳雨辰撫了撫鬢角的海棠花,“不過是盡本分罷了。”她轉向李初玄,“侯爺,姑蘇姑娘出關是大事,我已吩咐廚房準備接風宴。”
站在回廊下的春桃聞言立刻上前:“夫人,廚下說鮮鰣魚要現去城南采買……”
“不必。”姑蘇沐阻止道,“我已吃過,不麻煩夫人了。”
柳雨辰注意到她說“吃過”時,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李初玄。
“那便準備素齋。”柳雨辰不動聲色地吩咐,“我記得姑蘇姑娘最愛雪梨羹,去把地窖裏存的雪山蜜取來。”
姑蘇沐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顯然沒想到柳雨辰會記得她的喜好,“夫人費心。”
李初玄拿起賬冊翻了翻,忽然皺眉:“西跨院的修繕怎麽超支這許多?”
“回侯爺,工匠在拆舊梁時發現白蟻蛀蝕,不得不換了全部檁條。”柳雨辰答道,同時注意到姑蘇沐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著自己。
那目光如有實質,從她鬢邊的珠花看到指尖的丹蔻,最後停在腰間懸著的香囊上——那是李初玄去年獵得的白鹿皮所製。
“夫人持家有方。”姑蘇沐忽然道,語氣平靜得聽不出褒貶,“隻是侯爺征戰沙場,府中還是簡樸些好。”
柳雨辰唇角微揚:“姑蘇姑娘說得是。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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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撫過香囊,“侯爺說我在府中勞心勞力,該有些體麵。”
亭中一時寂靜,唯有梨花簌簌落下。
李初玄輕咳一聲:“姑蘇,你先去休息吧。晚些時候……”
“嗯。”姑蘇沐幹脆說道,“鎮北侯,夫人。”她行禮的動作行雲流水,“告退。”
柳雨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那襲白衣在花雨中漸行漸遠,明明步步生蓮,卻帶著說不出的孤絕。
“入府三年了,姑蘇姑娘的性格還是這般麽?”柳雨辰輕聲問。
李初玄望著棋局出神,“從前……更傲些。”他忽然將棋盤一推,“這局棋,兩年前就該下完的。”
柳雨辰心頭微動。
她想起那塊玉佩,想起姑蘇沐說的“六年”。一個模糊的猜測在她心中成形——或許在她嫁入侯府前,這兩人之間……
“侯爺。”她強迫自己回神,“賬冊第三頁有北疆來的軍報附頁,需要您過目。”
李初玄這才認真翻閱起來,眉頭漸漸舒展:“夫人辦事,我放心。”他抬頭時,目光落在柳雨辰略顯蒼白的臉上,“你臉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沒睡好?”
柳雨辰確實感到一陣疲憊。
但她隻是搖搖頭:“無礙。侯爺與姑蘇姑娘久別重逢,想必有許多話要說,妾身先去準備晚膳。”
李初玄眉頭微皺。
離開石亭後,柳雨辰的腳步越來越慢。
路過一株老梨樹時,她忽然駐足。
樹幹上有一道極細的劍痕,若不細看幾乎無法察覺。她伸手撫摸那道痕跡,指尖傳來微微的刺痛——劍氣竟能經年不散!
四年了。她嫁入侯府四年,卻始終未能為李初玄生下一兒半女。雖然丈夫從未提及,但作為侯府主母,她比誰都清楚子嗣的重要性。而姑蘇沐……先帝托孤,情深義重……
“夫人?”春桃輕聲喚道,“要回房歇息嗎?”
柳雨辰收回思緒:“去把西廂房收拾出來,用沉香木熏過。”
“可是姑蘇姑娘說……”
“她終究會住進來的。”柳雨辰的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
回到房中,柳雨辰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銅鏡中的自己。
二十一二歲的年紀,容顏依舊姣好,但眼角已有了幾絲細紋。她輕輕解開衣帶,羅衫滑落,露出雪白的肩頸。鏡中的身軀玲瓏有致,卻始終……
“夫人,要換那件藕荷色褙子嗎?”春桃捧著衣裳進來。
柳雨辰攏好衣襟:“不,取那件正紅繡金鳳的來。”
更衣時,她注意到春桃欲言又止:“怎麽了?”
“方才……奴婢看見姑蘇姑娘在練劍。”春桃小聲道,“她一劍劈開了三丈外的石燈,卻連片梨花都沒震落。”
柳雨辰係衣帶的手頓了頓。
這是一中暗示嗎?
姑蘇沐在用這種方式宣告——她若想要什麽,根本不需要像尋常女子那樣爭風吃醋。
“去地窖取一壇‘梨花白’。”柳雨辰忽然道,“記得是侯爺珍藏的那壇。”
春桃瞪大眼睛:“可那是侯爺說等……”
“我知道。”柳雨辰撫平衣袖上的褶皺,“正是時候了。”
晚膳時分,花廳內燈火通明。
柳雨辰端坐主位,發間的金步搖紋絲不動。李初玄坐在她右側,而姑蘇沐……果然沒有出現。
“派人去請過了?”柳雨辰問春桃。
“回夫人,姑蘇姑娘說……今日剛出關,不便宴飲。”
李初玄揮了揮手:“隨她吧。”
“侯爺。”柳雨辰輕喚,“妾身親自去請。”
城南別院寂靜得可怕。
柳雨辰走到府中的亭園,這裏極其安靜,連蟲鳴聲都聽不見。
她示意隨從留在外麵,獨自一人走了過去。
園內沒有點燈,唯有月光如水。
姑蘇沐一襲白衣立在庭院中央,手中長劍泛著寒光。她練劍的姿態如行雲流水,每一式都帶著摧枯拉朽之勢,卻在最後一刻收住鋒芒。
“夫人夜訪,有何貴幹?”姑蘇沐頭也不回地問道。
柳雨辰緩步上前:“特來請姑蘇姑娘赴宴。”
劍光倏忽而至,在柳雨辰頸前三寸驟然停住。
姑蘇沐終於轉身,月光下的麵容美得驚心動魄,“夫人不怕?”
“姑娘若要傷我,不會用劍。”柳雨辰平靜道。
姑蘇沐收劍入鞘,忽然笑了。
這是柳雨辰第一次見她真心實意的笑,“夫人可知,當年先帝本欲將我許配給侯爺?”
柳雨辰袖中的手猛地攥緊,指甲陷入掌心,但她麵上不顯:“略有耳聞。”
“那夫人可知為何作罷?”姑蘇沐逼近一步,身上帶著凜冽的梅香,“因為我說——”她一字一頓,“我姑蘇沐若要嫁人,那人須得能勝我手中劍。”
院中落葉無風自動。
“侯爺勝了?”柳雨辰聽見自己問。
姑蘇沐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你倒是……特別。”她轉身望向月亮,“僅僅一招,他的刀就架在我脖子上了。”
柳雨辰忽然明白了那塊玉佩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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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定情信物,而是戰利品,是李初玄用實力贏來的尊重。
“酒宴已備好。”柳雨辰輕聲道,“侯府珍藏的‘梨花白’,說是姑娘最愛。”
姑蘇沐的背影微微一僵。良久,她淡笑道:“多謝夫人。”
回花廳的路上,柳雨辰望著走在前方的白色身影。
姑蘇沐的步伐輕盈如貓,卻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的同一位點,分毫不差。
這種近乎偏執的精確,讓柳雨辰想起李初玄偶爾流露出的某些習慣……
花廳內,李初玄見到二人同來,眉頭微展。
“坐。”他指了指左側首位。
姑蘇沐卻徑直走到右側下首,“客隨主便。”
宴席間,柳雨辰親自執壺斟酒。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青瓷杯中,香氣氤氳。
姑蘇沐端起酒杯卻不急著飲,而是輕輕搖晃:“這酒,埋了有五年了吧?”
“五年零三個月。”李初玄道,“我剛入侯府時候埋的。”
姑蘇沐將酒杯舉到唇邊,忽然停住:“夫人不飲?”
“姑蘇姑娘自便……”柳雨辰剛要推辭,卻見李初玄突然拿過她的杯子。
“我替她喝。”
姑蘇沐的目光在二人之間遊移,忽然仰頭一飲而盡。
酒液順著她雪白的脖頸滑下,沒入衣領。
她放下酒杯時,眼中似有淚光閃動,卻轉瞬即逝:“好酒。”
宴至中途,柳雨辰忽然開口,“姑蘇姑娘今後有何打算?”
“打算?”姑蘇沐淡笑道,“自然是繼續修煉,早入紫氣……”
“不然,我可打不過侯爺。”
“姑蘇姑娘,其實我知你心意……”柳雨辰緩緩道。
“夫人!”姑蘇沐突然拍案而起,杯中酒液震出,在桌布上洇開一片暗紅,“慎言。”
李初玄沉下臉:“姑蘇,坐下。”
令人意外的是,這位驕傲至極的女子竟真的坐下了,隻是指節已經發白。
柳雨辰不慌不忙地擦拭濺到手上的酒漬:“姑娘年已二十有六,可有成家的打算?”
廳內一片死寂。
姑蘇沐的眼神銳利如劍,仿佛要將柳雨辰刺穿:“夫人此話何意?”
“妾身隻是覺得……”柳雨辰迎上她的目光,“姑娘與侯爺相識多年,若是……”
“雨辰!”李初玄罕見地直呼其名,“你醉了。”
柳雨辰確實感到一陣眩暈,但她清楚自己在說什麽:“侯爺,妾身是認真的。姑蘇姑娘若願意……”
姑蘇沐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幾分淒涼:“夫人真是……賢惠啊。”
她起身時帶翻座椅,“我姑蘇沐若要男人,何須他人施舍?”
她轉向李初玄,眼中滿是譏誚,“侯爺好福氣,娶了這般……大度的夫人。”說罷轉身便走,衣袂翻飛間,一枚玉佩從她袖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初玄盯著那些碎片,麵色陰沉如水。
柳雨辰想去撿,卻被他攔住:“別動。”
那是白日裏姑蘇沐展示的玉佩,此刻已經四分五裂。柳雨辰忽然注意到,斷裂處有細微的接痕——這玉佩早就碎了,是被極高明的技藝重新粘合的。
“她……”柳雨辰剛開口,就被李初玄打斷。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麽?”他聲音低沉得可怕,“姑蘇沐不是尋常女子,她……”
“妾身知道。”柳雨辰抬頭直視丈夫的眼睛,“正因如此,她才配得上侯爺。”
李初玄猛地站起身,案幾被撞得搖晃:“荒唐!”他一把抓住柳雨辰的手腕,“我李初玄娶妻,從來不是為子嗣!”
柳雨辰被他罕見的怒火震住,卻仍堅持道:“但侯府需要繼承人……”
“不需要!”李初玄幾乎是吼出來的,嚇得廳外侍從紛紛跪地。
他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有些事……我不能說,但請你相信,這與夫人無關,與姑蘇沐也無關。”
柳雨辰怔住了。
她從未見過李初玄如此失態,更不明白他話中深意。
李初玄鬆開她的手,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我去書房。今夜……不必等我了。”
望著丈夫離去的背影,柳雨辰緩緩跪坐在地上,拾起一塊玉佩碎片。
斷裂處光滑如鏡,是被劍氣所傷。她忽然想起姑蘇沐說的“能削斷三寸外梨枝而不傷玉分毫”——原來這玉佩,是她自己斬碎的。
夜深了,柳雨辰獨自站在庭院中。
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單地投在青石板上。姑蘇沐的別院方向傳來隱約的劍鳴,如泣如訴。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成形。
次日清晨,柳雨辰換上一身正裝。
胭脂色的馬麵裙,織金繡鳳的霞帔,發間一支九鳳銜珠步搖,整個人雍容華貴,不怒自威。
“備轎。”她對春桃道,“我要進宮麵聖。”
春桃手中的梳子啪嗒落地:“夫人!這……”
“我知道規矩。”柳雨辰將一塊令牌放入袖中——那是李初玄留給她的鎮北侯令牌,“但侯府不能無後。”
轎子行至宮門時,守衛見到令牌果然放行。
柳雨辰透過紗簾望著巍峨的宮牆,心跳如鼓。
她知道自己在冒險,但為了李初玄,為了侯府,她必須一試。
“鎮北侯夫人求見?”禦書房外,黃錦公公詫異地打量著她,“夫人可知今日不是……”
“煩請公公通傳。”柳雨辰遞上一個錦囊,“就說……妾身是為姑蘇沐之事而來。”
黃錦推開了錦囊,淡笑道:“夫人稍候。”
等待的間隙,柳雨辰望著廊下的海棠花。
她想起昨夜李初玄憤怒的眼神,想起姑蘇沐摔碎的玉佩,想起這四年來的點點滴滴……
“宣,鎮北侯夫人覲見!”
柳雨辰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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