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道的腳步聲從木製台階上傳來時，顧明月手中的絲帕無聲滑落。
    她看見——
    那個曾經被兩道尊者印記折磨得形銷骨立的少年，此刻正踏著午後的陽光拾級而下。他蒼白的膚色重新泛起健康的光澤，凹陷的眼窩變得飽滿，就連曾經布滿裂痕的指甲都恢複了潤澤。最令人心驚的是他周身縈繞的氣息——雖然修為盡失，卻透著雨後竹林般的清新生機。
    "你..."顧明月的聲音哽在喉頭，指尖死死掐進掌心。直到真實的痛感傳來，她才敢顫聲問道："真的...沒事了？"
    一滴淚砸在青磚地麵上，濺起細小的塵埃。
    林道伸手撫過她消瘦的臉頰，指腹擦去未幹的淚痕："封印已除。"他頓了頓，嘴角揚起久違的灑脫笑意："隻是這身修為..."
    話未說完，少女突然撞進他懷裏。顧明月把臉埋在他胸前，滾燙的淚水瞬間浸透衣襟。她能清晰聽見他有力的心跳——不再是過去那種被寒毒侵蝕的滯澀跳動，而是鮮活澎湃的生命律動。
    大雁塔的銅鈴在風中輕響，驚起簷角棲息的鴿子。遊客們舉著手機圍觀，有個舉著小旗的導遊感歎："現在的年輕人啊..."
    林道輕輕環住懷中顫抖的少女。這半年來，他記得每一個細節：
    ＂暴雨夜裏她背著自己蹚過泥濘時，單薄脊背傳來的溫度 。
    火毒發作時，她忍著反噬之痛為他渡入的太陰真氣 。
    那些被悄悄換掉的，沾染內髒碎片的衣襟 。＂
    過了許久，顧明月突然意識到什麽似的，觸電般鬆開了環抱林道的手臂。她踉蹌著後退半步，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緋紅。
    方才情急之下，竟忘了這是自己閨蜜的男朋友。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將原本平整的布料揉出細碎的褶皺——就像她此刻泛起漣漪的心緒。
    "抱、抱歉..."顧明月垂下眼簾，睫毛在臉上投下不安的陰影，"我一時..."
    林道卻自然地接過話頭："該說謝謝的是我。"他目光澄澈，仿佛剛才的擁抱隻是摯友間的慰藉，"這半年，辛苦你了。"
    顧明月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隻是心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點酸澀。
    "我們現在去哪？要回學校嗎？"
    顧明月清了清嗓子，強迫自己恢複往日的清冷聲線。
    夕陽西下，大雁塔的廣場上傳來甑糕攤的嫋嫋炊煙，冰糖葫蘆的叫賣聲在晚風中時隱時現。林道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先在城裏安頓吧。"
    他無意識地按住丹田——曾經真元充盈的所在，如今隻剩一片荒蕪，如同被暴風肆虐過的曠野。
    "得尋處清淨地，重鑄丹田，再續經脈。"林道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不容動搖的堅定。
    三日後，西京老城區的青石板巷深處。
    顧明月推開那扇斑駁的朱漆木門，撲麵而來的檀木幽香中，一座靜謐的明清院落靜靜展現：
    天井中央斜倚著半截青石磨盤，裂縫間探出幾株倔強的蒲公英；正堂懸著的"靜觀自在"匾額下，紙窗將午後的陽光篩成搖曳的菱形光斑；西廂房外那株蒼勁的老梨樹虯枝盤曲，枝頭係著的褪色祈福布條在微風中輕輕顫動，仿佛在訴說歲月的故事。
    她的話語輕柔似絮，與枝頭飄落的梨花一同消逝在春風裏。
    ……
    晨光透過梨樹枝葉的間隙，在竹榻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道雙手結印，額間沁出細密的汗珠，正小心翼翼地引導體內殘存的氣息運轉周天。然而那縷氣息甫一觸及丹田，便如沙漏般消散無蹤——那裏如今就像個破碎的陶罐，布滿看不見的裂痕。
    "又失敗了......"
    他抹去嘴角的血絲，眼神卻依然堅定。這三個月來，每日數十次的嚐試，即便次次都以吐血告終，他也從未放棄。
    吱呀一聲，木門被輕輕推開。顧明月踏著晨露歸來，白色裙擺沾滿塵土，懷裏緊抱著幾卷泛黃的古籍。她剛從城郊的藏書閣回來，眉宇間的疲憊怎麽也藏不住。
    "還是沒有收獲嗎？"林道輕聲問道，其實早已從她黯淡的眼神中讀出了答案。
    顧明月搖搖頭，將古籍重重放在桌上，揚起一陣細小的塵埃。這是她這周拜訪的第七個地方，卻依然找不到修複丹田的方法。
    "別急。"林道突然站起身，撣了撣衣袍上的褶皺，眼中泛起溫和的笑意，"今天先放一放，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顧明月抬起頭，連日奔波的疲憊讓她的反應慢了半拍："現在？"
    "嗯，去永樂坊。"林道輕輕扶住她的肩膀，"你最喜歡的葫蘆雞。"
    "這麽久的事...你還記得？"顧明月微微一怔，眼底泛起漣漪。
    "怎麽會忘。"林道點了點太陽穴，笑意更深，"這裏可是過目不忘。"
    在永樂坊的老字號前，排隊的人群熙熙攘攘。
    "要等好久..."顧明月踮腳張望，青絲隨風輕揚。林道站在她身後半步，不動聲色地為她擋去擁擠的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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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輪到他們時，顧明月眼睛一亮："老板，要右後腿肉最厚的那隻！"她指著爐子裏金黃酥脆的葫蘆雞，笑靨如花。
    "哢嚓——"
    油紙包打開的瞬間，酥脆的雞皮發出誘人的聲響。顧明月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卻被燙得直哈氣，晶瑩的油脂順著嘴角滑落。
    林道下意識伸手，拇指輕輕擦過她的下巴。這個動作讓兩人同時愣住，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我..."顧明月猛地後退半步，耳尖瞬間染上緋紅，"你別多想。"她慌亂地別過臉去，"我是替靈沁監督你吃飯。"
    夕陽的餘暉灑在青石板路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林道望著少女泛紅的側臉，嘴角不自覺揚起溫柔的弧度。
    夜幕降臨，他們漫步至大唐不夜城。雖然月隕之災的陰霾未散，但城市已重現生機。天幕上，三百六十顆量子衛星編織的人造月輪散發著柔光，與地麵璀璨燈火交相輝映。
    這一夜，他們拋開了所有煩憂。顧明月捧著糖葫蘆笑得眉眼彎彎；林道看著她被霓虹映亮的側臉，也不由勾起嘴角。街道兩旁的全息投影演繹著盛唐風華，遊人如織，笑語喧闐。
    流光溢彩的街景依舊絢麗，隻是當年那個愛穿紅衣的姑娘，如今換成了眼前白衣素裹的身影。夜風拂過，送來《霓裳羽衣曲》的旋律，林道望著顧明月飛揚的發絲，恍惚間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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