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單位是個建材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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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這天,父親送誌平去湖濱鎮上班報道,張會計坐著“鄉企局”的皮卡車帶著父子倆直放湖濱鎮。
    誌平和父親來到環湖建材廠時,感到非常驚訝,這個地處湖濱鎮西郊的一大片土地上,竟然有這麽一幢氣派的辦公樓和兩排藍色屋頂的彩鋼瓦大車間。張會計看來對這裏已經非常熟悉了,車子路過一排房子前,聽到一個男人洪亮的聲音在聲震屋瓦地說話。
    大伯伸頭看向車窗外麵,那是一家超市的幾間門麵房,掛著一副白底黑字的招牌:“環湖勞動服務公司”,門口的馬路上停著一輛寬大的紅旗轎車。大伯肯定地說就是他了,誌平並不明白大伯說的他是誰,但能猜到應該是個領導。皮卡車像是害羞似地從大紅旗身邊悄悄溜走,停在廠區辦公樓前麵的場地上,誌平跟著大伯向二樓財務科走去。
    剛到門口,財務科的一位穿紅衣服的大姐就看到大伯了,她立馬站起來招呼道:“張老師來了”,又驚奇的打量著他們身後的年輕人,這個中等個頭,細白的年輕人,戴著副眼睛看起來格外斯文。一會辦公室文員拿著茶葉熱水瓶過來給客人泡茶。
    誌平不好意思地朝兩邊看看,穿紅線衣的大姐也起身幫著端茶過來,“紅衣大姐”很親切地朝誌平點點頭,微微笑著,大伯這時才介紹起誌平來。
    嚴科長和穿紅衣服的葛大姐都略顯驚訝,笑著問怎麽沒告訴他們呢。大伯沉著地回答:“你們做不了主就不為難你們了,前幾天跟高廠長說過了。”
    嚴科長卷曲的頭發看起來像個雞窩,他一拍光光的大額頭,說前天晚上吃飯時高廠長是跟他說過要進來一個新會計接替葛會計的工作,“是’安大’畢業的呢!”
    誌平心裏一驚,心想他可不是“安大”畢業的,難道另有他人?但他看到大伯胸有成竹地說:“不錯呀,就是他。”誌平才放心下來。
    誌平想著學曆這個東西在不同的人口裏說出來,像是不同的貨幣匯率,有高有低了。
    中午,午餐招待的事由嚴科長安排在食堂二樓的包廂裏。誌平和父親跟著他們進了包廂,一米高淡黃色的牆裙,讓誌平覺得豪華,氣派,青島啤酒是小罐子裝的,一大摞整齊地擺放在牆邊的木架子上。父親不放心,伸手摸摸細木條夠不夠結不結實。
    誌平看到父親一下子變得又土氣又拘謹起來,腳步也生硬了,看到服務員端菜送餐具,他也想上前幫忙,剛伸手就被大伯攔下來,讓他坐下來等吃就好了。然而父親還是不自覺地站起來,想想,又坐下去。
    誌平覺得父親像是一個程序出錯的機器人,心裏瞬間滑過一絲難受,為一輩子謹慎小心的父親感到不值。等到大家落座時,大伯在像主人一樣的高談闊論。
    誌平看著一幫陌生的麵孔,都在自由自在地談笑風生,唯有自己最熟悉的父親,卻自始至終那麽多的小心拘謹。誌平在盛第二碗飯時,父親小聲叫他別吃了,早早落筷,才像一個懂事的孩子。可誌平這次沒有像以前那樣聽話,他很瀟灑地對父親說:“沒事,爸,飯要吃飽,下次你來,就是我來招待你了。”
    說的大家哈哈大笑,誌平卻有種特別解氣的痛快。
    父親早已布滿皺紋的臉龐一下子舒展開來,他有種別樣的甜蜜:兒子終於長大成人,當著大伯和同事的麵,給他一個不嫌棄的承諾。
    張海山下午回家的時候,竟然沒坐中巴車。沿著二十年前走過的山路一直往前走,他沿路哼著小調,直到月亮爬上樹梢,才走到大廟鄉蓮花村。
    回到家的張海山心情格外好,他歪在床上,對大秀說著誌平的廠如何大,中午吃飯的餐廳如何氣派。
    這時海山想到吃完飯離開餐廳時,嚴會計跟他說,以後把那個馬廠長的女兒給他做兒媳婦,好讓誌平在這裏安心上班。他看到那個落落大方的姑娘便滿心歡喜,哈哈一笑。
    對老伴說這些話時,他更加覺得兒子真幸福,心裏甜滋滋的美。大秀也恍然覺得自己送了一趟孩子,也參加了午宴,也看到了那個大方的姑娘。
    二
    張誌平在環湖建材廠做出納會計。
    環湖建材廠是以氧化鎂水泥小波瓦起家的鄉鎮企業。廠長的舅舅在省水利研究院做課題研究,對氧化鎂在建材領域的應用常有涉獵。就嚐試著用氧化鎂代替傳統的矽酸鹽水泥,實驗效果很好。
    於是,巢州地區最早的氧化鎂水泥製品廠就此誕生。有了水泥研究院的技術加持,環湖建材猶如武俠小說裏精通降龍十八掌的俠客,獨步江湖,幾無對手。
    賣瓦的銷售員常常帶上幾片瓦樣塊,在客戶的辦公室裏啪啪摔下,又是跺又是踩。瓦樣塊毫無損傷,倒把客戶嚇的一跳,對如此粗暴的銷售方式驚訝不已,被徹底“雷”到了。等到客戶心服口服價格也就服了。
    銷售帶動生產的企業,一定是良性運轉的好企業。瓦廠發展很快,市場有省內擴展到省外,有臨時工棚廠房發展到倉儲糧庫,有民用建築發展到軍隊營房養殖基地,銷售會議上說就差出口創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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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瓦廠能如此輕鬆地賺錢,舅舅的家庭地位陡升,引得舅媽非要拉了一幫親戚克隆一個瓦廠不可,於是有了瓦廠絕代雙雄。
    同樣的技術,同樣的原材料,甚至連銷售市場都高度重疊,更要命的是,這個克隆的瓦廠,選址竟然在湖濱鎮去往老瓦廠的路上,以致很多客戶誤以為老瓦廠搬遷到這裏來了。
    這分明就是在搶嘛。舅媽在家裏的不講理此時演繹的淋漓盡致,老瓦廠像是一個可憐的老人躲在牆角不敢出來,隻會在心裏罵一句什麽世道嘛。
    一心追求公道的老瓦廠最先發起價格戰。然而在高度相似的兩個企業之間打價格戰,實在找不出有差異的名頭,一切都一樣,唯有價格更低。等到把價格打折打到“骨折”時,兩家又覺得這麽耗下去都要完了。
    兩家瓦廠雖然都屬於鎮經貿委管的企業,價格戰打的屍橫遍野,成本超出售價的現象,讓所有人都頭疼。鎮長書記私下裏說,以後娶兒媳婦千萬不能碰不講理的。
    經貿委主任高深一直負責兩個企業的協調,他深知所有的利弊。於是毛遂自薦,要結束兩家企業的價格戰,隻有兩家合一家,才能結束混亂的市場。
    想法並不新鮮,隻是新廠和老廠的規模、員工、場地、交通位置各有優劣。所以不斷有人提此想法,卻沒人去做。到後來一有人提這種想法時,被誤解是想拖人下水。
    高深在自薦信裏,說了沉屙舊疾的客觀難處,也沒妄自菲薄,他隻要求領導充分信任他,讓他放手去做。他沒有簡單地保證產值利潤,而是強調肯定能結束這種混亂不堪的局麵。
    至於未來怎麽發展,他相信降龍十八掌,何況這兩年建材花樣翻新,再圖發展不是難題。領導充分討論了這封信後,終於下發文件,任命高深為合並後的經營廠長,負責兩廠的運營事宜。原來的兩個廠長均為生產廠長,他們除了生產上的事,其他事情隻做甩手掌櫃。
    誌平來的時候,兩個廠合並沒多久。那時高深正大刀闊斧地砍掉一些不必要的機構,同時也召進年輕的大學生。
    誌平第一天來報道,聽見在那裏聲震屋瓦地說話的人就是廠長高深。三天後的晚上,高深出差回來在辦公室說話,誌平才第一次見到他。高廠長濃眉大眼,棱角分明的國字臉,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樣。誌平想到那一天如果是他開皮卡車,也會悄悄溜走。
    晚飯過後,誌平路過辦公室,高廠長在辦公室裏大聲說話,他又聽到那渾厚的嗓音。
    “那天我還聽到你們說一抱絲,作為一個服務人員,竟然張口一嘴土話,這像是做企業的嗎!”
    這時誌平剛好路過辦公室門口。高廠長一見誌平,像是熟人似的熱情招呼著讓他進來,並關心地問誌平,在這裏還適應嗎?
    誌平點點頭小聲說都很好,膽小地想著要盡快逃開。
    “那就好!你是我們環湖第一個安徽大學的高材生,你年輕,學曆高,業務好,肯定能帶動整個財務的學習風氣,這就是我們持續召進大學生的目的。我們不僅要引進大學生,所有部門的服務人員還要不定期去蘇南,上海,浙江的經濟發達地區參觀學習。看看別人是怎麽做的,要用心學,努力改變,才能不被淘汰!”
    高深的一番話讓誌平安靜下來,他的理想主義仿佛是一大堆枯萎的落葉,被人隨意踩在腳下。卻沒想到高廠長第一次見麵就把他點燃了。他很認同學習改變自己的說法,而最重要的學習就是在實踐中學習,滿心觸動的誌平在高廠長的期待眼神中離開了辦公室。
    誌平回到財務室,出納的房間是裏麵一間小小的臥室,房間裏一個保險櫃,一張條桌和一張床。與出納小房間一牆之隔的是辦公室文員繆雪琴的房間,這樣布局非常便於接待客戶,即使再晚業務員也能帶客戶回來,隻要一個電話到辦公室,繆大姐便通知食堂準備好飯菜,財務部開票,收款。每個部門仿佛都是串聯的燈泡,一個電話便連接所有的電路。辦公室裏安排井井有條,客戶能順利吃上晚飯、開好票,甚至連夜去車間提貨。
    這些服務意識讓客戶對環湖建材廠由衷地佩服,口口相傳的良好口碑,讓環湖的產品迅速占領了大江南北。
    誌平的工作,有一半是在日清月結的整理票據填寫報表,還有一半就是深夜看守財物,配合銷售員的開票收款。
    “市裏大伯”有時會過來給各個部門的財務人員做培訓,大伯過來的時候,誌平要第一個表現出開心期盼,招呼大伯的聲音要足夠響亮,他想,咽下去的飯總要消化的嘛!
    生在大廟鄉的孩子,麵對一個陌生的環境,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樣排斥“市裏大伯”了。他也需要一個市區裏來的大伯,撐撐麵子。
    直到後來誌平非常熟練的稱呼一個老會計為大伯時,他自己絲毫沒覺得此人不是自己大伯。
    從業務上稱他為張老師還能接受,但需要把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老人,時時刻刻掛在嘴邊叫“大伯”。誌平年輕傲嬌的心,在白天隻能折疊好放在櫃子裏,到了夜晚才拿出來,讓自己辨認一回還是不是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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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是那個熱血傲岸的張誌平嗎?對世俗的老賈、父親,老張會計,誌平從內心裏不屑一顧,但又不得不承認現實的力量太強大,普通大學都成了重點高校了。
    如同演戲給別人看,私下裏沒人的場合,誌平給大伯倒茶時,大伯也很客氣的用手點點桌麵以示謝意。這個微小的動作隻有誌平心裏清楚,大眾場合,他倆都在演戲給別人看。如此的時候,他又覺得眼前的老人真實的可愛。
    三
    誌平來廠裏不久後的一個周末。嚴科長帶著財務科的幾個會計,去廠部中心大酒店,參加銷售科劉科長的宴請。
    這是誌平第一次參加銷售科的酒店宴會。一樓寬敞的大廳擺著三張大圓桌,晶晶亮的吊燈垂掛下來。讓誌平覺得從沒有過的豪華氣派,不禁以為自己是個老牌爵爺,右搖右晃地走正步,恍若在宮殿裏穿行,那種新奇快樂泛濫開來,像是流行感冒一樣,讓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水晶般透亮的笑容。
    銷售科劉科長還沒到,隻有銷售辦公室的花二姐在大聲地招呼財務人員落座,細長個頭的二姐穿著緊身黑色的上衣,顯得身材越發緊致苗條,頭發梳成發髻,橢圓臉龐上的兩眼眯眯地笑著。
    她跟每一個人都熟悉地打著招呼,誇誇女同事越來越年輕漂亮,身材還像是個大姑娘,仿佛她先發了別人紅包,下次別人就要對等發給她,誇過別人後,就坐等著別人也來讚美她呢。
    誌平想起自己有時站在財務室門口的走廊裏,聽到花二姐大聲訓斥業務員。而此時的二姐,仿佛隻長了一雙笑意彎彎的眼睛和一個嘴角上揚的嘴巴,是永遠不會生氣的模樣。
    等到財務人員都齊了,誌平卻大多沒見過。他隻認識嚴科長,葛會計和辦公室裏的繆大姐,還有就是食堂裏的馬海波了。至於車間裏的統計會計,像是故事書裏的人物,名字早已熟悉,人卻從沒見過。
    等到大家都落座了,銷售科的幾名年輕人才陪著劉科長姍姍而來。劉科長沙啞低沉的特色嗓音,遠遠就能聽出來。他一邊走進來,一邊還在跟業務員說話,告訴業務員如何處理這事。誌平想以後再說日理萬機,那肯定不是總理,而是科長。
    劉科長一進門,銷售科的業務員便興奮起來。“二哥好,二哥好”地哦哦叫起來,有人竟然呱嗒呱嗒的鼓起掌來,隻是掌聲稀稀拉拉,像是過完年的鞭炮,再也沒有大年夜的熱鬧了。
    劉科長依舊滿麵春風,大腹便便,梳著油光可鑒的大背頭,像是總理步入大會堂,一邊示意大家安靜,一邊又響起低沉的嗓音,那聲音仿佛是從肥胖的腹腔震蕩出來的。他告訴大家:“今晚是今年財務銷售參加人員最多的一次互動晚餐,在此也歡迎近期加入我們銷售部的三位新同事,和財務部的張會計,新來的同事為環湖集團注入新活力,也為以後兩部門多多溝通,圓滿合作做貢獻。
    “第二一點是,我們前兩天已經正式簽下了省送變電開發區工程,這是目前廠裏最大的鋼結構工程。未來兩個月,也時我們環湖集團上上下下滿負荷運轉的一段時間。”
    誌平心裏驚訝,原來住在四合院的那些業務員,也跟他一樣是剛來廠裏的新同事。誌平看到他們如此熟絡,還以為是老員工呢。想著下次有事沒事也要多往那邊跑。
    葛大姐在聽到劉科長說送變電是最大的鋼結構工程時,便小聲地嘀咕又不是你的業務,有什麽好驕傲的。仿佛是委屈挨打的孩子,想辯解又怕打。坐在誌平旁邊的業務員莫建平看著葛大姐,會意地笑笑。
    接下來的十幾個人圍坐一桌,有的人還是第一次見麵,但也顯得像老朋友一樣無拘無束了。財務,銷售兩個科長和一些能喝酒的坐一桌,女同事和一些不善酒力的男同事也悄悄地坐另一桌。
    花二姐酒力有限,但能量無窮。她高高地挽起袖子,動作麻利地把另一桌上的酒也收繳過來,依次排好。那些淡雅酒柔和酒像是士兵一樣,工工整整排列起來。今晚他們要酒場如戰場,酒品見人品了。誌平看到那些柔和係淡雅係的酒,心裏冒出一句淡雅柔和開場,粗俗野蠻結束吧。
    酒場上,嚴,劉是老對手了。花二姐不停地勸劉科長少喝點,並對嚴科長解釋說,今天中午陪市裏領導喝多了。嚴科長並不接茬,照樣端起酒杯,眯眼一飲而盡。他端著空杯,久久不坐下,那架勢帶著激將:“劉一手啊,你不是出了名的三流科長嗎?”說著他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取笑對方“講話留一句,喝酒留一口,辦事留一手。三流科長就是牛啊!”
    這邊劉科長本來醉眼朦朧,仿佛中午的酒場換到這裏了。他聽到三流科長的話,突然睜大眼睛,自嘲地說:“哈哈,我就是個大壞蛋,三流的牛。”說著,一仰脖子,咕咚一聲,杯底朝天。
    另一桌業務員小莫和誌平坐的近,兩人都不善飲,但在這種氛圍裏,也仿佛酒逢知己一樣了。誌平本來抿一小口酒,也要忙忙的夾一口菜,仿佛怕辣的孩子看見辣條,又想又怕地用舌頭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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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兩人在說到心有同感的人事時,也豪情難擋,一飲而盡。誌平不知不覺已是醉意朦朧了,那些意難平的事隻有醉醺醺了才說的痛快。
    一會,誌平把坐在身邊的葛會計認為是繆大姐,葛會計驚訝道:“這孩子喝多了。”
    誌平趴在桌上滿耳都是嘈雜的聲音,花二姐的聲音尤其大,誌平看到花二姐站在椅子上,將酒杯高高舉起,不知是在灌倒誰。
    誌平疲倦裏閉了眼,這時他感到自己的胳膊挨著一個人的胳膊上,軟綿綿的。誌平眯眼一看,是穿紅夾克的馬海波,她正望著花二姐那一桌,像是無意碰到誌平胳膊,誌平此時卻有了故意不挪開的想法。海波伸著脖子,已經看不到花二姐了,但她依然一動不動。
    誌平心跳很快,那點酒勁仿佛很快就被這猛烈的心跳,帶到全身各處持續的發燒。他不禁大著膽子狠狠的擠過去,直到馬海波感覺不對,才轉過身來對葛會計說:“張會計喝多了呢。”
    葛會計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道:“也不知道這孩子酒量,怎麽就多了。”
    誌平心想再來三杯他也不多,但此時卻很配合地裝作醉意朦朧。
    小莫聽了有點歉意,說:“要不去食堂弄點醒酒湯來吧。”
    剛要起身,馬海波已先一步去了食堂。
    剩下葛會計問莫建平:“黃瀟的父母到底怎麽個說法呢?”
    小莫便說黃瀟媽讓他在市裏買套房子再談。葛會計便同情起小莫來。
    莫建平矮小的個子,外地人。作為首批大學生人才引進到廠裏,談了個女朋友,是南京師範大學畢業生的黃瀟。來廠裏跟莫建平分在一組跑業務。漸漸的,兩個年輕人談起了戀愛,但黃瀟父母不同意,兩個月前讓黃瀟辭職去應聘老師了。小莫這段時間也是無精打采的。
    半年來,他花了很多精力調整自己,唯一的一單子就是江寧製藥廠的屋麵工程,還要劉科長幫著討尾款。
    此時的劉科長像是一頭善打持久戰的獅子,前半場的醉意朦朧給人一種不勝酒力的錯覺,下半場就睜著兩個眼袋突出的圓眼,打了雞血一樣跟財務部上上下下喝個遍。
    他聽到嚴科長在高聲叫喚,“劉一手呢?”到處找人。
    劉科長平靜的走過來,將手中透明的小杯舉了舉,依舊是那熟悉而沙啞的聲音。
    “老嚴,恭喜你們財務招賢納士,安大高材生落戶財務室,你們要多關心,給他找個女朋友。別的不說了,我一口幹。”
    嚴科長看到劉一手話題扯遠,便嘻嘻地笑著說:“你真可以啊,劉一手說話留一句,提成也留一手。”
    劉科長分明清楚嚴科長的話裏有話,前幾天高廠長製定的銷售提成方案在老嚴看來,那些政策規定,劉科長的那幫人占盡天時地利的條件。特別剛才說的送變電工程,應該算作市政府對接的項目,但劉科長卻說服高廠長,也計了銷售科的提成。嚴會計覺得老劉打個兔子別在腰裏,說話聲音都亢奮。
    然而劉科長非常坦然,他認為銷售政策是高廠長定的,自有高廠長的考慮,與他無關,他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掐腰,仿佛在摸一摸腰裏無形的兔子。
    誌平趴在桌上沒再喝一點酒,但兩耳卻聽著財務和銷售科的同事在說話,亂哄哄的鬧聲裏,一句半句的聽不真切。隻聽到坐在他身邊的小莫說二哥今晚真多了,他了解二哥,要麵子,又不能受委屈。
    誌平聽到小莫的話後,也有些不認同嚴科長對二哥窮追猛打的做法。他想到,有時候在財務室聽葛會計和繆大姐說話,再加上今晚的見聞,便也明白,廠裏是新老兩派力量在互相較勁,而表現出來的戰場就是財務科和銷售科了。
    也許不久後,廠裏就要改製了,高深廠長依賴銷售科,和左洪福廠長倚重的財務科,各自為陣,都在拉攏選票。高深有鎮黨委的支持,似乎勝券在握。但左廠長根基紮實,盤根錯節這麽多年,再加上兩個廠聯合起來,排擠空降而來的高深,左廠長也信心滿滿呢。
    對於新來的優秀年輕人,兩派勢力也各不相讓,甚至用婚姻來拉攏貼心人,這一點是誌平萬萬想不到的。
    晚宴的氣氛終於漸漸平靜下來,馬海波端上來的醒酒湯誌平沒喝到,給幾個業務員一人一碗,咕咚喝個精光,端著空碗還要喝,狀如丐幫。
    誌平被葛會計和馬海波一人一隻胳膊扶著去了二樓財務部。一路跌跌撞撞,誌平聽到葛大姐不斷的說著,可憐的孩子,不能喝就少喝一點了,那些跑業務的,哪個不是半斤八兩的?下次別跟他們喝了,我們又不是做業務耍嘴皮子,我們是靠財務專業能力。
    葛會計先是關心誌平,後來說著說著就變成了對業務員的鄙視謾罵。信馬由韁都能從關心走到罵人,可見走得太遠了。
    到了財務科門口,葛會計開了門,誌平像是慢慢清醒過來,拎起桌上的一大壺冷茶,咕咚喝起來。喝完冷茶後,發熱的大腦仿佛也被冷茶澆了一遍。或許誌平根本就很清醒,隻是享受著被照顧。他慢慢的走進裏間臥室一陣犯困,衣服也沒脫,掩了門,倒在床上就睡。
    外間的葛會計和馬海波在說著什麽,誌平聽不清,但卻特別催眠,沒一會他就頭昏腦脹的睡著了。
    半夜誌平口渴醒來,見外間燈已滅了,裏間的日光燈在靜夜裏滋滋地響著,顯得黑夜更加寂靜。他卻穿衣躺在床上,蓋著被子。桌上是熟悉的算盤,清點鈔票用的蘸缸。旁邊卻多了一個紅色的發夾,異常顯眼。他很熟悉這紅色的發夾,晚上馬海波戴在頭上的就是這個。
    難道馬海波進房間了?他又想到酒桌上劉科長說的給他找個女朋友的話,更加迷惑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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