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原來市場就這樣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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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飛華注塑廠夜以繼日地生產,此時正是飲料等快消品的旺季,廠裏的訂單排到3個月以後了。
吳鎮也好幾天沒去靠山黃村了,上一次黃靜來給他送了一罐蝦醬,兩人隻站在廠區大院裏的樹蔭下說了一會話。廠裏這段時間工期緊,按產量計提的維修工資,吳鎮這個月可以拿到5000塊錢了。然而,他想到黃靜父母那天晚上在酒桌上說給大舅聽的那些話,說要娶她家小靜子必須市裏有套房。
吳鎮就感覺這比廠裏趕工期還緊張,想想即使每個月都有5000塊錢的工資,不吃不喝一年才6萬,而現在市區一套房得10萬以上了。所以黃靜父母提出的市區有套房的標準,那是跳起來也夠不著的。除非埋頭苦幹兩年後再娶黃靜,可是他們又如何能等兩年呢?而兩年後的房價也不知道漲到天邊的哪個角落了,隻有仰天歎氣吧。
那天晚上回來後,趙大舅跟吳鎮說了半天話,說花錢娶老婆是天經地義的。但小黃是養女,她爸媽真實的意圖就是拿到一筆錢。現在他們一開口就讓你在市區買套房,你買不起,那你就拿出十萬塊錢,然後討價還價,所以看這架勢,你要順坡下驢。等有點錢了,先悄悄地把市裏房子定了。到時候沒錢了,她爸媽還能怎樣嘛,畢竟錢花在房子上的,也隻好認了。
趙大舅的點撥,讓吳鎮豁然開朗,他也想到如果隻是在車間裏做一名機修工,即使滿打滿算,幹一個月工資也就5000,不及業務員一單提成,所以他決定跟亞飛去跑市場。
吳鎮感覺現在一切都太快了,結婚早已不再是以前的兩個人拍張照片,在家辦一桌酒席就算結婚了。尤其追不上的是房價,手裏的錢本來想全款,後來變首付,本來想三室一廳,後來兩室也夠用了。感覺房子看著看著就變小了。
現在結婚首先得市裏有套房子,至於“三金”彩禮的費用更是漲的沒邊沒沿。在經濟壓力下,他無論如何也要趁年輕,跑業務,掙大錢呀!
當大表哥看到吳鎮的轉崗申請後,本來是不同意的。但想到吳鎮這個農村長大的小老表,有種少年吃盡苦頭的韌勁,最可貴的是他學曆在廠裏最高,如果做業務也許能帶動銷售上的學習風氣,於是就批準了申請。
飛華的業務員,除了鄭亞飛和吳鎮外,還有老錢老趙小孫一幫人,而那些人名義上在飛華上班,實際上也賣其他家貨,市場在他們手裏。當飛華的價格有優勢的時候,就會拿飛華的產品,這些早已不算秘密了。
吳鎮跟亞飛跑了幾天後才發覺飛華注塑廠沒有想象的那麽大,在家他隻是看到大舅像個超級大管家,他跟在後麵也感覺良好。如今,吳鎮跟著亞飛跑市場,才發覺飛華廠實在太普通了,甚至微不足道呢。飛華的市場既有自主業務,又有外包業務員。外包業務員是責任義務都很模糊的個體存在,外包業務員之間互相不聯係,但跟飛華計算提成時又團結一致談提成比例。
原來飛華隻是外表光鮮,實際也有一大堆難題呢!
二
這周,亞飛決定帶著吳鎮去見一個重點客戶,出發前他交代吳鎮,要放開了跟客戶談,就當客戶是老朋友,無關緊要的話隨便說,輕飄飄的玩笑隨便開。吳鎮覺得亞飛好像有什麽話憋著沒說,但也不好問太多,終於坐在大巴車上,吳鎮還是問了亞飛,以後業務有什麽調整嗎?亞飛想了想說,肯定調整,但具體還不好說,要看你能力了。
“有些是我自己開發的業務,姐夫沒介入的,要好一些。”
亞飛這樣一說,吳鎮就有些明白,但牽涉到業務歸屬的敏感話題,隻好不再提。反正出差了,先放心大膽地做業務就是,敏感的話題也是牽涉到利益的話題,隻要心裏有數,他想著跟在亞飛後麵,總不會吃虧的。
下午他們到了大別山下的一家礦泉水廠,吳鎮信心滿滿地跟在亞飛身後,注意觀察著亞飛的溝通,雖然繁瑣,卻也稀罕。
他跟著亞飛走進水廠大門,深紅色的大理石門柱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大而無當,顏色怎麽看都很俗氣。廠門口迎麵是一個巨大的水桶模型,一看便知道是桶裝水廠,水桶上麵寫了三個大字的商標:“竹根水”。
大別山下的竹根水是山民從小喝到大的,所以取名竹根水消費者更容易接受,而水廠也就叫“大別山竹根水有限公司”。
門衛早就是亞飛的熟人了,亞飛一進門就遞上一根煙,門衛微笑著接過煙放兩人進去,都不用登記。
一樓采購部負責人見鄭亞飛過來,熱情的招呼客人坐下,亞飛顯的很熟絡,客客氣氣的給對方敬煙,打招呼。
對方負責人是個中年發胖的男人,辦公室裏不斷有人進出,不是過來找簽字,就是來匯報采購信息。
吳鎮和亞飛坐在辦公室靠窗的沙發上等,吳鎮盯著男人看,好像在哪裏見過,卻又記不起來。
半個多小時後,這個貌似熟悉的男人才停下來抱歉地解釋說,今年業務忙,這個夏天車間一直在加班。最後又問要鄭亞飛今天過來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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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亞飛連忙欠身對男人說:“毛科長,是這樣的,今天過來主要是帶新同事回訪老客戶,順便看看能不能給點貨款?”
吳鎮聽到亞飛說“帶新同事回訪客戶”時,便站了起來,他本想跟毛科長打個招呼,但毛科長隻瞟了他一眼。他又聽亞飛說了貨款的事,於是開玩笑地說:“哦,明白了,你帶了一個大漢,直直地站在我辦公室裏要賬,這不給也不行啊”。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亞飛連忙讓吳鎮坐下,而毛科長的玩笑,也讓吳鎮一下子輕鬆起來。然後瞬間想起來,毛科長來過飛華。隻見毛科長又說:“回頭我問問財務吧,這個月用量比較大,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安排一點。”
亞飛連聲感謝,吳鎮倒覺得毛科長很會說話。他傳達的意思是他負責進貨,但結賬還是財務統一協調,並且他跟供貨方一樣,願意幫著找財務催要貨款呢。
又過了一會,毛科長終於把簽好字的人打發走了,一抬手腕看看時間,說:“中午了,就在這裏吃飯吧?”
吳鎮習慣地客氣著推辭,沒想到亞飛卻坦然地說,那就聽毛科長安排,恭敬不如從命了。
毛科長出了廠區往熱鬧的商業區方向走,他回頭告訴亞飛,讓他們倆在廠門口等就好了,一會有車來接他們去飯店。
亞飛雙手抱拳表達著感謝之意,連聲說好的。吳鎮看到毛科長推著一輛自行車出門走幾步,然後一翻身騎上去,慢慢消失在路口。吳鎮怎麽看都覺得他像是三十年代的上海灘特務,騎著叮當咣當的二八大杠先去踩點了。
這時吳鎮才問亞飛毛科長來過飛華吧?亞飛點頭說來過,姐夫在皇家大酒店請他吃的飯呢。吳鎮恍然想起,但又記不得那天在皇家大酒店裏的任何人和任何事了。
吳鎮覺得業務做的好,都有一張大眾臉譜,臉色紫紅,像是熬夜;大嘴巴,除了喝酒還擅長高談闊論;厚厚的眼袋墜在眼眶下,拉得眼睛睜不開,但眯縫的眼睛中卻透出洞察人性的光來。吳鎮再次想到電視劇裏軍統特務站長也是這模樣。
三
吳鎮和亞飛兩人坐進一輛小汽車裏,駕駛員帶著他們去了市區的迎賓大酒店。吳鎮才想起迎賓特曲就是這裏生產的名酒了,沒想到還有這麽個名號的大酒店。
二樓的包廂裏,早已坐著毛科長和另外一個中年人在說說笑笑,見吳鎮和亞飛兩人進來,他伸手介紹著另一位矮胖的中年人,說這是財務李科長。亞飛立馬去跟李科長打招呼,又恭敬地遞上煙。李科長一嘴黑牙,嘴上叼了一支,手裏又夾著一支,笑眯眯地跟著亞飛打招呼。
酒店的菜肴豐富實在,一大盤的紅燒土公雞,單是那油亮亮的粗雞腿都是吳鎮少見的,然後是大魚頭燉豆腐,和老鴨湯煲。裝修精致的包廂是一種豪氣的奢侈,讓吳鎮感到就是這樣的派頭他們至少也在談個“小目標”。
毛科長指著魚頭豆腐,熱情地邀請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嚐嚐八公山的豆腐。天下豆腐自八公山始嘛!
鄭亞飛嚐了一口說:“我們老家也有豆腐,感覺豆腐到處都一樣。”
李科長調侃地說道:“老豆腐、嫩豆腐,不過是黃豆磨出來的。老女人小女人,燈一關都一個樣。”說著用公勺舀過來倒入碗裏,撅著嘴吸溜一口湯,一臉貪孌後的滿足。大家覺得李科長就是在表演小品了,不時地仰頭大笑。
吳鎮也就徹底放鬆下來,他覺得這種人放在財務上不腐敗都對不起他這張臉。
等到酒過三巡,毛科長點燃一根煙,吸了一口,轉過身來問李科長,巢州飛華的貨款有多少沒結?看能不能給他結一點,總得給人家回公司有個交代。
李科長抬頭轉動眼珠,若有所思的想了半天說,第一批三十萬沒接,看看這個月底吧?
吳鎮吃了一驚,他第一次跟亞飛來水廠,根本沒想到會有這麽大業務量,三十萬,也就是廠裏銷量的半壁江山了。吳鎮覺得不可能有這麽多,但這話是從對方財務科長嘴裏出來的,總不會有錯。
這就越發讓吳鎮疑惑起來,難道是故意賣這麽高的價格,再返點回扣嗎?這些銷售上的套路他固然深諳此道,但還是在銷量上疑惑不定,卻又不明白怎麽會有如此大的銷量,三十萬啦。吳鎮狠狠地閉上眼睛,感覺一片金光刺傷眼了。
吳鎮再看到亞飛一聽那三十萬終於有安排了,又是敬酒又是遞煙的,他就覺得三十萬是鐵定的賬款了,感覺今天就呆在這裏哪裏也不去也是值得的。
李科長喝完亞飛敬的那杯酒說:“你們要多感謝毛科長,他一直在催我呢。”
鄭亞飛又立馬起身,倒了滿滿一杯酒,誠意地對毛科長說:“我先幹了,你隨意,以後飛華業務,多費心了。”
毛科長還沒站起來,隻揮手讓他坐下說:“別激動。”
但亞飛已經幹了,毛科長笑笑說:“酒桌上從來都是誰先激動,誰先醉。”
又勸鄭經理慢慢來,說完再滿上一杯。吳鎮酒量小,感覺已經喝的暈暈乎乎了,隻時刻提醒自己第一次來這裏,盡量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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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科長又接過話茬,對亞飛說道:“鄭經理,這次給你安排三十萬,按規矩是十萬一杯酒的,這樣你得三杯酒了。”
這話一下子把不勝酒力的吳鎮嚇得不輕,這都已經感覺上頭了,還要再來三杯。沒想到鄭亞飛緩緩站起來,拿起酒杯說十萬一杯哦,吳鎮吃驚他竟然為這三十萬貨款連喝三杯。
李科長眼光直直的盯著亞飛看,在倒第三杯酒時,亞飛端著杯子的手已經搖搖晃晃了,不斷有酒潑出來。吳鎮不禁擔心起來,也不顧自己酒量,起身對毛科長說,剩下一杯他來喝吧,鄭經理實在多了。
毛科長隻微笑不語,然而李科長卻不答應,說:“那些賬,你都沒聽說過怎麽能替他喝呢?”
吳鎮愣住了,是啊,那是些多大一筆賬啊,他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便訕訕地坐下。毛科長朝吳鎮笑笑,讓他安靜吃菜就好了。
李科長又拆開一包煙,拿出一支給毛科長點上,不無得意地說:“還是我能試出他的酒量”。
亞飛順手扶著吳鎮的肩膀,一仰頭“咕咚”一聲,皺著眉頭努力咽下去,吳鎮就覺得酒喝到最後真比毒藥還難喝啊。
亞飛裝作平靜的朝兩位科長亮一亮空空的酒杯,李科長關切地朝亞飛說“吃菜吃菜”的話,亞飛滿臉痛苦狀地點點頭,仿佛是老山前線打斷一條腿的戰士。放下筷子,他盯著李科長看了一眼,又斟了半杯酒端起來:“再次敬一下我們敬愛的財務大臣,多謝這麽久來對飛華的支持!”
鄭亞飛喝了下去,他的舌頭不斷的打卷已說不出連貫的話了。吳鎮便扶著亞飛往洗手間去,李科長揶揄地說他酒喝了不少,小吳就辛苦點了。
吳鎮點頭,說知道知道,心裏卻無奈,感歎這酒桌上的業務也能把人打倒。
吳鎮扶著亞飛進了洗手間時,亞飛徑直過去抱了馬桶,蹲下來去哇哇兩聲,頓時廁所小格子間裏酒氣衝天。亞飛半天才眼淚汪汪出來,趴在洗臉池上一邊洗臉一邊罵人,也罵自己。然後用紙巾擦幹臉又像沒事人一樣走出洗手間。
吳鎮滿臉發燒,剛才他也想吐掉,但終於忍住,想著這就是所謂的出門做業務跑銷售,喝酒也把人喝倒了。
兩人回到桌上,科長他們已經不再喝酒了,一個個點了香煙吞雲吐霧。吳鎮就覺得剛才像是一場大火燒了老屋,現在隻剩下幾個木頭在冒煙。毛科長招呼著吳鎮他們吃飯,像是犒勞剛才救火的英雄。
飯後離開酒店,下午兩人就沒再跑業務了,而是找了一家賓館住了下來。亞飛倒床就睡,等到天黑亞飛才醒過來。
吳鎮問亞飛:“你都喝成這樣了,那他們說的貨款會結嗎?”
“沒事,大公司的人該講的話也講了,該喝的酒也喝了,還能不結嗎?再說也就三萬塊錢,還也要押進去一部分,生意嘛,生生不息!
吳鎮驚訝,便問不是30萬嗎?怎麽是三萬?亞飛笑了笑說,哪裏是30萬?30萬是用的瓶蓋數量,也就三萬塊錢。吳鎮恍然明白,原來他們計算的方式是用瓶蓋的數量,一個瓶蓋也就是平均一毛錢,原來如此。
吳鎮笑笑,說為幾萬塊錢這麽拚也不知道值不值。
亞飛笑著說:“也沒喝多少,隻是做做樣子的。李科長是要試出我酒量,說毛科長幫助我們催賬。我也不管是真是假,就立馬激動地接二連三敬他們,他們看的開心,我也裝的投入,效果就有了,我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所以大家都在演戲,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吳鎮呆呆地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亞飛伸頭望向窗外,市區燈火通明,一片熱鬧。他不想起來,隻靠在床上看電影。吳鎮望著走在路上的女子,那嫋嫋婷婷的身姿總讓他想起黃靜來,出差是苦的,思念也是苦的,回去在一起的日子才是甜的。
過了半天,吳鎮才把這幾天的行程記在本子上,按學校裏教的記賬方法,把客戶姓名和電話號碼都一一登記清楚。後來又覺得應該把拜訪結果和花費的時間比例也補上去,並且根據客戶的誠意用abc標出。他想到,在大學裏學的專業知識還是有用的,總能有一些巧妙的辦法,解決這些煩亂的登記客戶信息。
做完表格逐一登記後,吳鎮看過也很自得,覺得自己以後一定能實現銷售夢想,而他夢想的盡頭就是和心愛的小靜在市裏有套房子。
四
接下來的幾天裏,吳鎮繼續跟著亞飛拜訪老客戶。至於新開發的客戶,就看亞飛心情了,做業務更像是出差旅遊,這裏看看那裏逛逛,聽一些當地土話,吃一些當地小吃。
銷售會上其他業務員反饋的信息,亞飛也隻是可有可無的態度不當一回事。有時候他們路過那個廠門口時,在外麵看看那個名稱很豪氣的公司,其實大門很寒磣,廠房也很破舊。亞飛便不願意進去,隻在廠區圍牆外撒泡尿,像狗一樣在這裏留個記號,就再也不會來這個廠了。如果遇到濕答答的雨天,不便拜老訪客戶,兩人隻在小旅館裏翻電話號碼本,然後下樓去打電話。可是對方大多數都不感興趣,如同捕魚的人,一大早駕船出門,一天下來收獲甚微。吳鎮有些“十網打魚九網空”的落寞,他想以後的銷售之路上也常常如此吧?
他又想到前兩天被水廠的毛科長李科長灌醉,且不說是成績業務成績如何,至少是熱熱鬧鬧的,醉酒的經曆反倒讓他羨慕了。
在外最長的一次出差終於結束了,一早兩人坐車到省城,再轉公交去汽車東站,傍晚兩人才到巢州。吳鎮在汽車站看到一個賣茶葉老奶奶說一口巢州話:“小鍋鍋啊,茶葉蛋可要?”
誌平便激動起來,摸出口袋裏剩下的那張五元錢,一下子買了五個茶葉蛋。亞飛隻吃了一個,問吳鎮都到家了,買這麽多茶葉蛋幹嘛。
吳鎮笑笑,感覺自己確實買多了。然而在外麵半個多月,一日三餐饅頭麵條就著北方話,咀嚼著咽下去。回來好不容易聽到家鄉話,吳鎮一下子淹沒在開心裏。如果當時摸出一張十塊錢票子,他大概也會買光吧?
吳鎮沒有回答亞飛的疑問,隻是望著晚霞滿天的街上,行人悠悠的巢州市,耳邊是從小聽到大,刻進骨子的鄉音,那時他還說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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