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按揭買房的老太太讓他激動,母親的衰老卻讓他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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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誌平已經習慣了王歡在車間上班,即使兩人一天見不上一麵,但隻要下班後,誌平看到車間的內線電話過來,便知道王歡打來的。拿起聽筒,誌平聽到王歡在那頭說起今天車間裏發生了哪些事,哪裏的工人在製作預埋件了,哪裏的工人在拚裝大梁了,這些生產安裝上的事情,王歡每天都會跟誌平在電話裏煲半天粥。清水裏麵是一天的瑣碎見聞,文火熬製就成了全然不同的粥。
    誌平想到每一個工程都是業務員跑了千家萬戶然後挑出來的,銷售達成後,財務就跟上,歸集資金,采購原材料,車間開始製作預拚裝。
    誌平和王歡兩人會對某個大工程發生的許多事情評頭論足,從銷售、財務、生產上得到的信息來評判這些工程涉及到的人和事,於是就能看出江湖幫派,慢慢就聞到粥香味了。
    誌平不喜歡把某些人歸類為哪一派,他覺得大家隻要做好工作,也就是高總在大會上說的,大家眼中要有工作,不要有領導。
    可年輕的他們,憑著自己的眼睛,看到的還是人心江湖。
    誌平對王歡說到高凡的2萬元做了工程費用,在財務上是有瑕疵的處理。王歡反倒嘲笑誌平太死板了,她說,“劉一手”的工程,每次預算都是一級優等。可事實上是工地結束後,為了配合預算,把剩下的材料全部當廢鐵賣了,他回來再申報工程預算準確率百分百。
    這讓誌平大跌眼鏡,說上個月“劉一手”還入選“金鑰匙大管家”。看來他也是金玉其外,藏了一手好敗絮啊!
    王歡告訴誌平,聽她爸在麻將桌上說,“劉一手”每次把公司錢款花出去的時候,總是眼都不眨,隻要高老板滿意就行。而對自己的提成和工資獎勵,從來一分不動的交給老婆,並且自封為“環湖第一號妻管嚴”,他掛在裏邊的名言是“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才有錢”。誌平厭惡地直撇嘴,仿佛“劉一手”長期喝酒熬夜而發黑的臉龐就在眼前,不禁把電話那頭的王歡當成“劉一手”,問道:“你是有錢才壞的嗎?”
    王歡愣了一下,旋即明白,模仿“劉一手”那低沉的聲音說:“我沒錢也不壞,等我先壞一下下,看能不能來錢哦!”
    聽的誌平想笑,說:“王歡,你還當真了”。電話那頭依然是咯咯的笑聲,隻是不知不覺他們也聊了快一個小時,誌平擔心長時間占線,車間電話打不進來,便催著王歡掛了電話,王歡不肯。兩人就相互說著“你先掛,你先掛”。半天兩人也沒掛,又在繼續說著公司的話題。
    每次的通話確實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卻在誌平心裏對公司的感受留下了一個的黑洞。
    他想知道環湖有多少人在憑著各種人情關係,在拉幫結派。高層的號召,又有多少人不是掛在牆上,而是落地實幹。
    可他想來想去,幾乎沒有。王歡告訴過誌平,車間的趙工因為就是個包工頭,不過能看懂圖紙而已。他就是在用土建的方法來做鋼結構的事,經常在車間裏開會,告訴技術員輕鋼結構沒啥特殊,隻不過是在搭建房子,像搭積木一樣拚接。至於什麽工程力學,風載雪載荷載的計算方法,算不出來就用最保險方案,增加基礎,加大用鋼量。
    反正是對方付款,我們就當作是賣鋼材的好了。這話是極其經典的無知,但他卻是輕鋼的工程師。
    誌平究其原因不過是輕鋼結構在安徽市場上的稀缺罷了。業務員做業務,也隻是說服客戶了解輕鋼的優點,缺少競爭對手的業務,就像獨生子女一般受寵。
    誌平認為,在沒有競爭的環境裏,隻能長出低能兒來。
    很多次,兩人都不約而同的說想辭職算了,感覺沒有希望。
    王歡說,她父親已經在省城紡織廠做打算了。雖然紡織廠連續多年虧損,但畢竟是國營單位,待遇豐厚,王歡就推說不願下車間,老王也就想辦法找個輕巧的工作,他內心還是舍不得女兒做辛苦的一線工人。
    任何時候,老王對女兒都是一種近乎寵溺的付出。誌平這時更加覺得老王有一種固執到不肯掉頭的倔強,不禁擔心起他跟王歡的未來。
    戀愛的時候,不過就是一通電話,知道你在我也在,誌平就可以放心踏實地做賬了,睡前一個小時的電話粥讓他更加安心睡去。
    隻是王歡卻不適應,她和誌平明明在一個公司,車間,到辦公樓不過2k,騎車5分鍾。但就是整日不能見一麵。她甚至覺得不能和誌平同在一棟樓上她都心生畏難。
    她要像以前那樣,自己在四樓圖書室登記,誌平在二樓財務部做賬的日子,那才踏實安心。兩人整天都不能見一麵,聊聊周邊的人和事還得靠煲電話粥,那還不如去省城紡織廠上班呢?
    這天晚上王歡不加班,但因為她爸沒出差,王歡被關在房間出不來。誌平隻好去應達那裏,小應的宿舍在辦公樓最東邊一樓。
    誌平斜躺在應達的床上,房間空空蕩蕩,隻有一個簡易的帆布拉鏈衣櫃,床頭兩本暢銷書,有一本是《第一次親密接觸》。誌平拿起來翻翻,笑笑不語,又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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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怎麽樣?”應達問誌平。
    “她不值班,但是出不來。”誌平歎息的說。
    “不上班,我知道呀,這樣吧,我以後把每個月的車間加班值日表給你一份,反正複印機過一下就出來了。”應達說完,望著誌平笑。
    誌平點點頭,這樣他就可以清楚王歡什麽時候在,什麽時候不在了。隻是老王什麽時候出差,能明確知道就好了,但那是采購部的安排。應達隻能當天從辦公室裏的派車單上知道誰跟誰貨的車去哪裏采購了,也沒什麽用呢?然而應達很樂觀,他說:“兄弟,辦法總比困難多。”
    小應雖然年紀不大,但說話很有道理,也很樂觀。誌平和王歡的事他前前後後都了解,隻聽他分析到:“兄弟啊,我覺得你隻要能在市區買一套房,以後也就不可能回去浮槎了,那麽老王就不會有那麽大反應了。”
    誌平問買一套房多少錢,一二十萬吧?
    “沒讓你全款。你聽說過按揭買房嗎?”
    應答很認真的問誌平,誌平搖搖頭不說話,但他最近經常聽到這個詞。應達不屑地說:“虧你還是個學財務的。隻關注生產成本。來來,我給你說個故事。…
    “說中美兩國的老太太,累了一輩子,都有套房子。但兩人的買房過程截然不同,美國老太太是20年前付了13的首付,剩下23是銀行支付的。老太太每月支付銀行本息,在臨死前終於全部還清借款。而中國老太太就是一分一分的攢錢,臨死前攢夠了買房的錢,住了一天就去世了。
    “在陰間兩個老太太遇見了,看來都是知識分子,中英文自由切換,交流不用帶翻譯的。”
    應達詼諧地說:“兩人的對話很有意思。美國老太太:我終於還完賬單,我無債一身輕地走了。中國老太太:我累了一輩子,終於買了套我自己的房,還住上了一天,這輩子值了!”
    誌平聽的怦然心動,連聲讚歎。這就是典型的中美兩國文化不同的價值觀,而在市場化的今天,顯然美國的市場觀念和契約精神,更讓年輕人接受,於是誌平兩眼放光,說:“小應,你是一語點破夢中人啦,我完全可以換一個思路對待感情嘛!”
    小應擊掌稱讚:“我就是讓你換種方式處理目前的僵局,隻要兩人同心協力,有什麽好憂愁的,看你這段時間的愁眉苦臉樣子,真沒勁。”
    誌平想到自己前段時間確實也因為短了現金而焦頭爛額,卻又不能說。誌平起身離開時,應達問有沒有話要捎給王歡的?誌平笑著搖頭。
    小應看到誌平難得的微笑和搖頭動作,便由衷地說:“對嘛,即使否定,也要微笑著。以後我帶你去聽聽老板在銷售會上的講話,那才叫藐視困難,樂觀自信呢”!
    誌平心情大好的噔噔噔上了二樓,他回到房間盤算著,如果按揭一套房,回去找父母商量看有沒有可能。自己的工資,因為上繳股份的錢已經超支了。
    兩天後,誌平請假回浮槎。他又無限深情地想到那個古老的街巷。
    二
    鎮上北門的石板街是誌平小時候向往的地方,兩邊的商鋪每家都用褐色的木板門,但裏麵卻有花花綠綠的糖果,有武鬆打虎的年畫,串上天空的二踢腳,店鋪的閣樓則是一扇大大的窗戶,一根插杆支撐的窗棱,以便閣樓的通風采光。
    誌平想到小時候走過光溜溜的石板街時,便能看到閣樓上有俊俏的臉龐向下張望,各式各樣來來往往的人,在閣樓上的眼睛裏看來,樓下的街市也是一道移動的風景吧。
    浮槎是一個曆史悠久的古鎮,春秋戰國時吳楚相爭的戰場,便在這片土地上。浮槎古鎮有條浮槎河,在小鎮的西邊緩緩流過,而浮槎河的發源便是大尖山脈,山間的清泉一路向東,拐個彎,繞開浮槎鎮納入裕溪河再向南,一路匯入全國五大淡水湖之一的巢湖,巢湖南下便通長江了。
    浮槎山下溝溝坎坎的無名溪流,匯入巢湖,通江達海。誌平想到這些家鄉的地理知識,不由得一陣激動。他也是一個無數個浮槎人中的一個,他也有誌氣像浮槎河的水一樣,一路南下,通江達海,去見識更加廣闊的未來!
    誌平回到家時,已經是過了午飯時間,父母因為忙著秋收,吃的晚。父親看到兒子,驚訝地問從哪裏回來的,吃過飯了嗎?
    一邊又放下飯碗去廚房炒雞蛋,媽媽看到兒子突然回來,以為有什麽事呢,愣了半天,心情安穩下來才問有沒有事。
    誌平問父親還去大隊收農業稅嗎?父親便說不固定,有事才去。
    誌平感覺這個農村裏的家,父母越來越老,也越來越膽小,總是擔心兒子的工作,牽掛兒子的婚姻。他不禁為自己的勇闖天涯的理想黯然。
    家裏的場院一片狼藉,山芋連秧堆在牆角,成了個小山包,棉花更誇張,棉桃有一起帶回來的,有剝了一半的,有徹底摘光隻剩空殼的。
    誌平知道秋收的季節裏,收獲莊稼的繁忙和家人夜以繼日的勞累。有時幹完這塊田,那塊田裏的莊稼也熟了,仿佛院子裏永遠都有摘不完的棉花,收不盡的山芋。那些泥糊糊的山芋花生果,一經太陽曬幹就清湯水利的幹幹淨淨,隻剩下場地裏那塊水泥地上,一堆一堆細絨的泥灰,泥灰裏夾雜著的一顆兩顆幹癟的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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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誌平沒少在泥灰裏翻找花生米,引得妹妹跟在他後麵追,最後是摔倒在地,幾粒花生米也撒了一地,於是媽媽高聲大嗓門地責罵。爸爸則瞧也不瞧的孩子們一眼,隻眯眼抽煙。
    這麽多年了,家裏還是老樣子,不同的是,父母老了,他和妹妹長大了。家人住上了寬敞明亮的樓房,煤氣灶代替了煤球爐,大彩電代替了雪花點模糊成一片的是黑白電視。但感覺快樂的笑聲少了,村裏的年輕人少了,鄰裏之間的人情味淡了。誌平坐下來吃飯時,母親告訴誌平,村裏好幾戶人家的田地拋荒了,她和父親撿了不少良田,春天種子一拋,到秋天就有收成,種田一點不用操心,這些田不要就太可惜了。農忙時父親就不用去大隊,家裏不用交農業稅,收上來的都是可以賣錢的呢!
    父母有他們精明的算盤,誌平一直勸父母少種點田,有點口糧就好,但父母從來聽不進去。
    終於媽媽問到小平子回來可有事?誌平便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父母看上哪個女孩,後來她父母不同意,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湊夠首付在市區買套房。
    父母一開始靜靜地聽著,父親臉上帶著微笑,因為能談個女朋友是全家都期待的大事呢?但漸漸父親臉上陰轉多雲,他不能接受別人看不上兒子的結局。
    聽到後麵,母親幹脆而果斷地說:“罷了罷了,我家平子,1米75的個子,方長大漢,蔥管一樣的人,不挑剔別人反被別人挑剔,這家人不靠譜。”
    母親先亮出自己的牌,她無限心疼自己的兒子,哪怕被別人輕視也是一種刻骨的侮辱。
    看到兒子為這事固執地還要在市區買房,父親便冷靜下來,他又想到馬廠長的女兒,他那次見過馬海波,感覺還是個舉止大方的姑娘,後來聽兒子說不是她,便疑惑是哪個姑娘,想著兒子不要馬海波,那一定是比馬海波更好的吧?便疑惑地問:“你說過栽秧帶回來的就是這個了?”
    誌平想起那次跟父親確實說過這話,隻是後來他們被老王發覺,大鬧一場。現在田裏的秧苗都是一片金黃的稻穀了,還沒帶王歡回來過呢,誌平便沉默地點點頭,承認是為了那個打算插秧回來的女孩買房。父親說:“我們都沒見過一次,哪能就給女方做主,說買房就買房的呢?”
    誌平堅持說:“你們都沒見過人家,就直接否定掉了。現在想在市區買套房子,也不是我一個人,單位同事好幾個都在西門買了房子呢。”
    誌平在父母麵前,一如既往地固執。
    母親聽誌平說拿錢去市裏買房,便疑問道:“你在市裏買房,工作卻在鎮上,市裏房子又不住,空在那裏不是消耗嗎?”
    誌平覺得母親什麽都不懂,便歎息地說:“唉!你不知道。商品房也是商品,漲價了還可以賣掉的。”
    母親一聽,更加不解,連連搖頭說:“那怎麽行呢?自己買房來住的,怎麽還會賣呢?賣房賣地在古時候是不孝子的行為。虧你還是大學生哦!”
    母親鄙視的眼光讓誌平想說房子是商品的話嚇回去了。現在差點都成不孝子了,再說就是大逆不道了。
    母親繼續道:“再說家裏那點錢是留給小妹的。去年小妹過年都沒回來,已經在一家櫥櫃店做店長了,她想著好好做下去,自己也盤一個店,這是她心裏的打算。而你現在是有工作的,吃國家飯,小妹隻比你小一歲,那時她為你放棄考大學,現在你也該拉一拉她了。”
    一席話把誌平說得心裏翻江倒海。那些需要幫助小妹的事,他沒法拒絕,誌平從心裏斷了在市裏買房的想法。晚上誌平幫父母摘棉花,到深夜打瞌睡,就在棉花垛裏眯一會兒,醒了再摘,直到實在困得不行,母親催過,誌平才磕磕絆絆爬到床上倒頭睡去。
    第二天吃過早飯,誌平帶了新收的熟花生,是爸媽讓他帶給嚴會計他們嚐嚐新鮮的。
    誌平挎著背包走在前麵,母親在後麵背著鼓鼓囊囊的花生送他一程。
    初秋的田野,晴朗闊遠,田間地頭是農民負重幹活的身影,像牛一樣拉著板車把收割的莊稼運回去。沒有人說話,隻埋頭幹活。
    一路上誌平也沉默,隻有母親讓誌平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好好表現,別人都能看到的,以後也會有好女孩的。
    誌平仿佛聽不下去,他經過浮槎河邊時,夏末初秋的河邊隆起淡淡的輕霧,誌平的心裏也是淡淡的惆悵。
    母子倆沿河走了一段路,岸邊草地上的露水打濕了鞋子,母親送到浮槎河大橋,對麵就是鎮西頭的糧站了,幾排紅牆黑瓦的大房子便是糧庫。
    母親在橋頭站住,把背包遞給誌平說:“我就不送你了,田裏活還有幾天幹的,你也不用操心,到那邊好好工作就是了。”誌平點點頭,接過背包彎腰背上,大踏步往浮槎鎮走去,他要一路走過老街,在北門轉盤附近等省城方向過來的順風車。
    可他今天沒走幾步卻停下來了,回頭一看,母親還站在橋上遠遠地望著他。於是他便朝母親擺擺手,讓她快點回去,母親轉身往回走,那一刻,誌平看到記憶中矯健的母親,確實衰老了。腰杆彎下來,頭發也已花白。母親要走下浮槎河橋頭的坡地,再回到鄉村的小路。誌平看著母親淩亂的頭發,漸漸消失在坡下麵,忍不住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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