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到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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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在九江的最後一晚,誌平遲遲沒睡,隻是趴在桌上翻看一些過去的看過的書。他不知道一起過來的同事為什麽有那麽多的勾心鬥角,而小陳阿姨對他關心隻是單純的為他好。
    在家裏農田幹活的父親上身曬得黢黑,此時他躺在席子上正高一聲低一聲的打著呼嚕。誌平想到父親也許從地裏扔掉鋤頭的那刻起,一直到今天晚上,一連幾天的精神都高度緊張吧,他盡量不吵醒父親,然後鋪開信紙,給遠在浙江的大妹寫封信。
    不知過了多久,父親翻個身,悠悠的問:“幾點了,還不睡呀?”誌平方才把信匆匆收尾,熄燈睡去。
    第二天一早分公司安排了一輛五十鈴雙排座車,把誌平和父親送去火車站。
    誌平離開的時候很平靜,所有的情感波動,昨天從小陳阿姨家回來後就已平息了。夜裏給妹妹寫的那封信也放在辦公桌上讓送報紙的小劉帶走。
    此時的誌平像是個飽經滄桑的老人,他了解九江公司每個人的想法,也知道他們的勾心鬥角和趨利本性。
    至於自己的病,他覺得那隻不過是人世悲歡離合的一朵浪花,對自己家庭來說是毀滅性的災難。但對整個苦難輝煌的人類曆史,它又隻是大海裏的一滴水珠。
    輕卡車跑得輕快,窗外已經是峰巒疊翠的廬山了。誌平想到1959年的廬山會議,彭德懷作為一個勇敢說真話的共產黨人,卻遭滅頂之災。雖然後來平反,但誌平對廬山會議時陷入苦悶的彭德懷深深敬佩。又覺得自己這點病災實在算不了什麽,隻要保護好身體,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把眼下的磨難放在人生未來的長河裏,那苦難也真的不值得一提呢。
    上火車時,誌平找了一個空閑的座位,臥在角落裏看《南方周末》,上麵有篇關於國家大劇院的設計方案。報道說是清華大學教授對法國設計師,做的那個“龐大的雞蛋”提出的反駁意見,說到國家大劇院的風格與周邊建築完全不搭。但法國方麵列舉出世界上幾棟建築與周邊風格不搭反而成為經典的例子,兩派互不相讓。其中,清華美院的老教授說了一句尖刻而幽默的話,把誌平看的噗嗤一笑。
    父親坐在不遠的位置,他看到車廂裏有學生幹部,業務員,農民工。怎麽一車廂人都能大口吃飯?唯獨他孩子得了這個毛病,心裏一萬個不甘心,他再看看兒子。一個夏天在外跑業務,曬得又黑又瘦,戴副眼鏡。
    他覺得兒子工人不像工人,知識分子不像知識分子。他十年前便以為兒子中考後便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高中,大專連讀,就是想讓兒子不再回農村種地,但以後的路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一下子無所適從,此時兒子雖然年輕,但黑瘦的臉卻有一絲衰老的疲倦來。
    他正盯著兒子看,卻沒想到誌平突然咧嘴一笑,便異常納悶,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好笑的?忽然,他擔心起兒子是不是過度憂慮,精神出了問題。
    二
    誌平和父親省城坐上路過回浮槎鎮的中巴車時,已經是傍晚了,出城沒多久,天空暗淡下來。誌平看到窗外又是熟悉的丘陵山地和鄉村的水泥紅磚瓦房,心裏便一下子想到前不久自己回來還是個大能大口吃飯,大晚上喝湯的人,但現在卻每頓飯隻能吃個饅頭了,心下便又灰暗起來。
    汽車經過的公路一側有片墳地,但今天誌平卻看到一座新墳,上麵擺著刺眼的花圈,還點著盞長明燈。顯然新墳還沒過三天,但誌平卻不敢看第二眼了,突兀的花圈仿佛是在警告的誌平餘日無多,該考慮生死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誌平回到家裏,情緒不好,一直沉默不語。母親像是不認識誌平似的,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然後又唉地歎口氣說:“都怪我太粗心了,上次回來我就覺得你瘦了很多,你自己說能吃能睡,我就沒放在心上,應該帶去醫院檢查一下哎。”
    母親仍然坐在那裏自責地歎息,她以為這個病兩個月前能檢查出來就好了,可事實上情誌失調,內分泌紊亂,至少一年前就有了症狀。
    誌平也隻是一聲不吭地聽著,他不想去辯解,覺得自己把身體糟蹋成這樣,而讓父母放心不下的擔憂,心裏就無比愧疚。
    晚飯後,父母在商量事情時,覺得誌平生病就是時運不好了。母親說該請算命先生算一卦,有什麽災難的話就該想辦法破掉才好呢。
    誌平便很瞧不起母親的話,說根本不需要,又覺得說的太果斷,傷了母親的心。
    我先把心裏對這個病情的所有疑惑都一一提出來,問他原本一個字不不是的,鄉下婦人竟然懂得空腹血糖值會影響到早飯時的血糖波動,在心裏開始做某一些專業問題了。
    父親卻把出院那天,廖醫生交代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母親聽,這又引起母親無限的擔憂。
    或許傷到骨頭裏的擔憂是無法忘掉的。父親一絲不錯地回憶著廖醫生的神態和嚴厲警告的話,讓母親心潮湧動,終於難過的掉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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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誌平小聲地對母親說 :“沒事的,醫生說的話隻是嚇唬人,讓我們以後把血糖穩住,其實並沒有那麽凶險。”母親才慢慢平靜下來,也許人悲傷難過的時候總是更加相信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吧?誌平也更相信醫生是在嚇唬人呢,隻覺得自己以後不能暴飲暴食。過了一會誌平才上樓睡去,然而他卻睡不著,卻思緒萬千。
    他沒有再分析病因,而是在想著自己還有多少時間來完成自己未遂的願望,這簡直是一種悲壯的想法了。
    接下來的兩天裏,有熟悉的鄰居都過來瞧一瞧誌平。孩子生病,母親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她擔心這麽年紀輕輕得了個老年人的病,以後婚姻都成問題了,母親比父親還要擔心兒子不中用了。這真是個徹底讓人絕望的打擊啊。
    這天晚上,誌平想洗個痛快的澡,便進房裏把塑料大盆放了半盆水,這樣誌平躺進去水就會滿過身子,特別舒服。
    等他洗完澡隻穿了個短褲找鞋子時,看到母親卻走過來了。他光著上身覺得母親討厭死了,絲毫不顧及他是個大男人。
    然而母親竟然彎腰端起半盆水,還說這麽重,幸虧她進來了。
    誌平瞬間火冒三丈,他什麽時候成了洗澡水都不自己能倒掉的人了,糖尿病也不至於讓他成了廢人吧?母親都不顧他衣服沒穿好,就急忙進來給他洗澡水。
    他想到自己早已成人了,掙錢養家的人了,怎麽突然就成了廢人!?
    誌平看到母親吃力地把水端到井台上,心裏是一種被糖尿病打擊的屈辱。他一腳踢開放衣服的板凳,又發怒地推到房間裏的書架,哢嚓一聲書架斷在地上,所有的書像是魂飛魄散的老鼠躲進角落裏。
    母親也嚇了一跳,她慌忙過來,看到兒子滿眼含著淚水,剛想問怎麽啦。誌平就吼了一聲:“以後別管我了,受不了!”
    母親仿佛明白了什麽,又不清楚究竟為什麽。她一句話沒說,默默地退回去,生了病兒子終歸是可憐的。
    然而,他們一家人,誰又不是可憐的呢?
    三
    這天在合肥郊區糧站上班的雲姐和姐夫曉峰過來看誌平,雲姐是沒事不聯係,有事總是最先來的親人。
    雲姐是伯父的女兒,大媽早年去世,張雲就跟著比她大十幾歲的誌平媽帶大,嬸娘倒更像是親娘了。誌平小時候也很享受跟雲姐在一起的時光,沒有媽媽那麽嚴格,卻又能推心置腹的商討事情。
    誌平常常想,人生的經曆不一定能像媽媽那麽豐富,但要像雲姐那樣簡單明了。
    是中午的時候,誌平在樓上聽到底下雲姐在跟母親說話,立馬咚咚咚的下樓來。他看到雲姐略顯疲憊,但一雙大眼炯炯有神的看著她,然後伸手把他拉過來,仔細的上下打量著,看著氣色紅潤的誌平,就不知該說什麽了,隻幫著母親摘棉花。
    誌平母親起身要給曉峰和雲姐下碗雞蛋麵,雲姐攔下來,說下車的時候在街上吃過了,等會吃午飯就好了。父親也去村口賣肉的人家去稱肉了。
    誌平泡好茶端過來。
    喝了一口茶,雲姐說:“聽大伯說回去講小平子的這個毛病,我隻責怪老頭子,聽岔了,年紀輕輕怎麽會得這病呢?就不相信,又很擔心。昨天晚上想想,今天就先請假回來看看。
    母親低下頭,輕輕地歎了口氣,他重複著摘棉花的動作,痛苦的不知從何說起,隻不斷的歎氣。她已經在其他親戚麵前重複的自責,也抱怨過誌平他爸,也責怪誌平,但唯獨在雲姐麵前,母親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誌平首先打破沉默,他輕鬆的說:“也不算什麽大病,全國10的發病率,以後會越來越多,沒什麽好怕的。不就是你們靠自己分泌胰島素,我是靠外在供給嗎。胰島素是一種蛋白質,口服的話就會被腸胃吸收,隻能打針,所以你不要以為打針就是生病了,不對的。這毛病也不算個啥,身上缺胰島素,外在能供給就不是了,我現在用丹麥進口的合成人胰島素幾,乎沒有副作用,對身體沒有影響,所以爸媽的那些擔心我從不考慮。”
    誌平對這個病的原因也不清楚,他說如果他慢慢注射胰島素,身體分泌胰島素的負擔輕了以後,也就自愈了,也就是血糖值正常了。而他現在自身分泌是2.7,要4.0到9.5範圍的分泌值才是正常,他還差1.3,這個說不定也會恢複呢。
    姐夫聽了頻頻點頭,他勸嬸嬸說:“你們就不用太操心了,也不懂,還是小平子懂得多。”
    這時,父親提著一刀肉回來,進門就聽到曉峰的話,便說:“知道多?多個屁呀,病成這樣,一點都不知道。”父親很不滿意的發了句牢騷就去廚房燒菜了,隻留下母親默默的坐在床邊,聽曉峰和雲姐說話。
    姐夫小峰說像這種毛病最好還是看看中醫,中醫能斷根。母親聽到斷根就立即兩眼放光。她驚喜地盯著曉峰,不放過曉峰說過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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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你們抽空去省中醫院看看,係統檢查,我覺得氣功也會有效。我回去在家裏找一找,家裏本來有本六字訣的,拿過來給你看看。堅持練氣功,應該能恢複的。
    誌平猛然想到自己上初中時就很喜歡氣功,曾因為練氣功岔氣肩膀酸疼,手插在褲兜裏沒法抬胳膊,一抬胳膊就疼得齜牙咧嘴。直到半個多月後,才慢慢好起來。即便是現在陰雨天也會酸疼,看過醫院,一說症狀,醫生看都懶得看,就診斷為肩周炎。
    其實誌平心裏知道,確確實實是練功時運氣被打斷,氣鬱所致。所以今天姐夫一說氣功,誌平便瞬間記起這樁往事,連聲附和,姐夫也很激動,說回家就把書找出來。
    多年未見,誌平和姐夫聊一些文化現象的話題,雲姐在和母親說了一些家常類的孩子上學的事。午飯後,母親又說到誌平以後的婚姻,總覺得這是塊心頭的烏雲,“什麽時候能飄走就好了。”
    母親感歎。
    雲姐也不說話,便說:“感情的事情,沒辦法幫忙,我們除了大幾歲有點經曆,其他的並不如小平子。
    “這個毛病,外麵也多,也不要掩瞞,有一說一,省的以後麻煩。是你的就是你的,打也打不走。不是你的,哄著摜著也不行,總不能哄一輩子啊。
    “所以不用那麽擔心,再說以後婚姻也是跟以前截然不同了。其他事都可以說道理,唯有感情的事情沒有道理可講。小平子讀書多,有文化,很多人就看重文化知識,疾病災難都不在乎的。”
    母親雖然心裏悲涼無奈,卻也認同雲姐說的話,這世道確實變得跟往常不同了。
    誌平依然把所有的困難一個人去扛,他輕描淡寫的說,不就是每天打兩針嗎?跟早上穿衣吃飯一樣的稀鬆平常,我不會覺得有什麽心理負擔,習慣就好,每天藥水錢算起來也隻有20塊錢左右,兩包香煙錢而已。我不抽煙不喝酒的,這一點開支能接受。
    雲姐聽了也寬慰誌平和嬸嬸,她說這點錢不是問題,你隻要血糖平穩,也可以上班掙錢,一個月這幾百塊錢隻能算正常消費。還有上班如果能交醫保那看病買藥也花不了幾個錢。
    誌平母親第一次聽到的是健康,第二就是早日康成家。她想從心裏把這塊大石頭徹底搬開。雲姐和母親睡在樓下,父親帶誌平和姐夫曉峰睡在樓上的大床。
    晚飯時,誌平打了五個單位,吃飯時也就100克左右。
    夜裏誌平感覺到心慌,醒來一摸胸口,出了層細汗,他知道是低血糖了,便起來找東西吃,父親連忙把蘇打餅鮮餅幹拿出來,誌平搖搖手說:“要吃甜的。”
    父親又拿出小蛋糕,誌平連吞帶咽,過了一會,感到心裏平和舒服多了,父親端著水杯遞給誌平,誌平接過來也在想怎麽會夜裏出現低血糖呢?便猜測著自言自語道:“恐怕是胰島素在恢複功能了吧?”父親立馬來了精神,說:“是的哦,胰島素恢複正常就好了呢。”
    姐夫曉鋒也高興地說:“有可能呢,說不定過一個月胰島功能就恢複正常了。”
    在淩晨12點半的夜裏,三人心裏都升起甜蜜的希望。誌平躺下來時,他還能聽到樓下母親和雲姐小聲的說話聲,母親還在為誌平以後的婚姻反複琢磨嗎?
    第二天,窗戶剛剛透出些光亮,雲姐和姐夫曉峰就悄悄起床,趕第一班早車回糧站上班去了。
    誌平沒下樓,還在蒙頭大睡,他聽到母親跟姐夫說把那本書寄過來,雲姐說回家我就去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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